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烈酒煮青梅》作者:藕粉圆子   文案:   为了应付长辈,陆梦溪和裴越泽协议结婚。   两人约定,婚后不同居、不公开、不联系。   新婚第二天,陆梦溪赴山区支教。   上山路上,车子抛锚。陆梦溪和同事下车等待支援,远远看见裴越泽的库里南顺着崎岖山路蜿蜒而上。   陆梦溪不由问他:“你怎么来了?”   裴越泽摘下墨镜,望着风尘仆仆的新婚妻子,低笑一声,理直气壮道:“想你了。”   陆梦溪:???说好假结婚的呢?   清冷古典舞小仙女x暗恋成真心机竹马   -翻山越岭,为你而来。   -情窦初开,便不再忘怀。   食用指南:   1、女主因为生病忘记了很多事,后期会想起来。   2、青梅竹马/先婚后爱/年少时双向暗恋,信我,甜文!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梦溪,裴越泽 ┃ 配角:预收文《摘一片月光》求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第二次初恋 第1章 红酒   傍晚时分下了场雪。   陆梦溪在更衣室换好衣服,裹上羊绒围巾,正打算拎包走人,徐宁宁忽然朝她喊了声:   “哎!你就这么走啊?”   陆梦溪茫然,“怎么了?”   徐宁宁说:“脸!脸啊!你脸上妆没卸!”   陆梦溪如梦初醒,赶紧去盥洗间把脸上浓墨重彩的舞台妆卸了。   溶解的彩妆被水流冲进了下水道,她抬头看镜中的自己,白净清透的一张脸,脸上的水珠顺着下颔流入颈窝,些微的凉意刺得她一个激灵。   她后悔了。   后悔答应母亲今天回家。   她明明……早就没有家了。   许秋恰在这时打来电话,“溪溪,演出结束了吗?下雪了,我让老陈来接你。”   天凉夜沉,窗玻璃上都蒙着一层雾气。陆梦溪抬手擦了擦窗子,看见暖黄路灯下,雪花轻盈地飘落。   她迟疑两秒,说:“不用了,妈,我今天就不回去了……”   许秋问:“不是说好今天回家住的吗?”   这时门外传来徐宁宁的声音:“梦溪,孙礼明说晚上一起吃顿饭,他请客!你去不去啊?”   陆梦溪像找到了推脱的理由:“嗯……晚上临时有个聚餐。”   许秋“哦”了声,“那你快结束的时候告诉我,我让司机去接你。”她顿了顿,放缓语气,“溪溪,过年回家住几天吧,妈妈想你了。”   陆梦溪心尖一颤,终究还是妥协了,“嗯。”   走出盥洗室时,正好听见赵恬丽在问徐宁宁:“你们待会儿去哪儿吃啊?”   徐宁宁说:“还没定呢。”   赵恬丽坐在镜子前,一边梳头发一边说:“附近有家餐厅的本帮菜做得挺不错的。”   徐宁宁顺口问了句:“哪家?   “览江州。”赵恬丽报了店名,慢条斯理地给发尾擦着精油,“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有那边的会员卡,买单还能打折。”   徐宁宁尴尬一笑,求救般地望了眼陆梦溪。   她和赵恬丽一向合不来,陆梦溪是知道的。   也不知道赵恬丽今天抽了什么风,忽然想凑在一起吃饭。   陆梦溪委婉道:“这得问问孙师兄……今天我们校友聚餐,他还说要请客来着。”   陆梦溪和徐宁宁都毕业于首都舞蹈学院中国古典舞专业,两人是同班同学兼室友。孙礼明是她们的同门师兄,比她们大三届。   陆梦溪本以为她特意点明了是“校友聚餐”,赵恬丽应该不会再来凑热闹了,没想到她真的转头去问孙礼明了。   “孙礼明,你要请陆梦溪和徐宁宁吃饭啊!加我一个行不行?”   徐宁宁拼命冲孙礼明眨眼睛。   可惜孙礼明根本没接收到她的眼神,头也不抬地回了句:“行啊,人多热闹。”   -   览江州餐厅由一栋西式小洋房改建而成,环境清雅幽静。   几人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   孙礼明把菜单递给大家,“今儿个我请,都甭跟我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啊。”   孙礼明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北方大男孩儿,性格豪爽得很。   徐宁宁一目十行地扫过菜单,碎碎地念叨:“我少吃点,我要减肥。”   孙礼明说:“反正咱们下一场演出在年后,还有十几天呢,胖就胖呗,又没观众看见。”   “那可不行。”赵恬丽瞟了眼徐宁宁,“有的人底子不行,一胖毁所有。”   徐宁宁身材超棒,但五官素淡。   赵恬丽没指名道姓,徐宁宁也懒得争辩,但话里话外的嘲讽她听得明明白白,心里气不过,偷偷给陆梦溪发微信:   【我去】   【她来吃饭就是为了给我添堵吧?】   后面还跟了个生无可恋的表情包。   陆梦溪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我们赶紧吃,吃完就走。】   【好!】   片刻之后,菜品陆续上桌。   孙礼明举杯道:“欢迎梦溪宁宁加入江州市歌舞团!以后遇到麻烦事儿尽管来找我,我一定想办法帮忙。”   几人碰了碰杯。   徐宁宁心情明快了些,笑着说:“孙师兄,明哥!我得敬你一杯。我能进团还多亏了你写的推荐信。”   孙礼明摆了下手,“小事儿,谁让你那么优秀呢。”   赵恬丽惊讶道:“你推荐了徐宁宁?你怎么没推荐陆梦溪呀?”   音量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坐在对面的两个当事人听见。   徐宁宁一身酒意直往脑门涌。   赵恬丽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方设法地挑事儿!   “梦溪什么舞都会跳,人赠外号陆全能,不用推荐信也能让几大舞团剧院抢着要。”徐宁宁把陆梦溪夸了一通,然后话锋一转,“我承认我在专业上比不过梦溪,还要麻烦魏师兄写推荐信,但也比直接砸钱进团好。”   众所周知,赵恬丽的舞蹈水平一般,但家境颇丰,父母共同经营着一家上市公司,砸了不少钱才把她塞进了这个全国一流的歌舞团。   赵恬丽脸上挂不住,把矛头转向陆梦溪,轻哼一声,道:“陆梦溪这么厉害,怎么没去当首席领舞啊。”   “有你这么抬杠的吗?”徐宁宁放下筷子,菜也不吃了,“梦溪拿过两次桃李杯金奖,你有吗?”   孙礼明见气氛不对,连忙说:“哎,这菜都要凉了,赶紧吃吧,不瞎聊了。”   陆梦溪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徐宁宁跟着起身,“我也去。”   餐厅后面有个小花园,洗手间就在花园深处,是个单独的小房子,修缮得很漂亮,融于森森景色。   “梦溪我跟你说,赵恬丽那种人就该怼回去,怼到她哑口无言。”徐宁宁进入吐槽模式,“下次打死我也不和她一起吃饭了,自己找罪受。”   陆梦溪安慰道:“我刚刚看了下次演出的彩排名单,没她。”   这意味着她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遇不到赵恬丽。   “那就好。”徐宁宁想想也就释然了,“说到底也就是个同事,又不会在一起过一辈子,随她去吧。”   徐宁宁去洗手间排队,陆梦溪在小花园等她。   雪已经停了。   有食客来这儿拍照打卡,陆梦溪往边上走,一转身,迎面就是个抱着一箱红酒的服务生。   陆梦溪立马往旁边避让。   可那个服务生也在往相同的方向避开,眼看两个人就要撞上了,陆梦溪连忙往后退,脚下那层薄雪都被踩成了冰,她脚底打滑,不受控制地滑了一跤。   摔下去的瞬间,还不小心踹了那服务生一脚……   人家本来站得好好的,被她这么一踹,也重心不稳,同样摔倒在地。   一箱红酒跟着摔得七零八落,酒瓶碎了大半,红酒液浸入地上的雪,醇厚酒香渐渐扑鼻而来。   陆梦溪先站了起来,扫了扫外衣沾上的雪沫。   服务生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直怔怔地看着她。   他穿得单薄,仅是西裤、衬衫、西服马甲,颈间打着一个规整的暗红色领结。   天寒地冻,积雪未消。   陆梦溪想起刚刚踹他的那一脚,心里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啊……你有没有摔到哪里?还能站起来吗?”   服务生终于回过神,利落地从雪地爬起来。   根据陆梦溪这么多年的练舞经验,只要能自己站起来,就说明伤得不重。   “这箱酒多少钱啊?”陆梦溪指了指碎了满地的酒瓶碎片,她记得这个酒庄的红酒不便宜,“我把钱转给你。”   服务生说:“多少钱忘了。”他欲言又止,嗓音逐渐发涩,“你什么时候……”   这时陆梦溪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划到接听键,“喂,孙师兄。”   孙礼明说:“梦溪,菜都上齐了,你们赶紧回来吃啊。”   陆梦溪说:“哦,马上就回来。”   挂了电话还惦记着赔钱的事,思来想去,说:“要不你加一下我的微信?问好价钱再告诉我,我转账给你……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如果这件事对你的工作造成了影响,我也可以赔偿一部分损失。”   服务生愣住了,神色错愕。   她不记得他了。   直到陆梦溪点开二维码让他加微信,他才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   他的微信名是名字——   裴越泽。   陆梦溪简单粗暴地改了个备注:赔红酒。   想了想,又给许秋发了个定位:“妈,我过会儿就好,让陈师傅来接我吧。”   远远看见徐宁宁走过来了,陆梦溪抱着歉意说:“我先走了,我朋友在等我。”   -   裴越泽让人把一地的酒瓶碎片清理了。   浸着红酒的残雪被铲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走上二楼尽头的包厢,一言不发地落座。   “怎么了?”宋驰看出他的不对劲,“你说去车里拿红酒的呢?酒呢?”   裴越泽瞟他一眼,将车钥匙往桌上一扔,哑着嗓子说:“你猜我刚刚遇见谁了?”   “谁啊?”   “陆梦溪。”   宋驰诧异:“她什么时候回江州了?”   “我正想问,她就接了通电话。”裴越泽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神色莫测。   给她打电话是个男的,她喊他“师兄”,他们还在一起吃饭。   宋驰问:“那你们刚刚都聊了什么?说说呗。”   “聊个屁!她都不认识我了。”裴越泽想到当时的情形就来气,“还当我是这里的服务员。”   “怎么可能!你明明和当年一样风流倜傥啊!”宋驰笑嘻嘻地开玩笑,“还有一种可能——她有男朋友了,只能装不认识你,免得你再烦她。”   裴越泽陷入沉默。   宋驰收住笑容,“哥,我瞎说的啊,你别当真……对了,你穿这一身还真挺像服务员的。”   裴越泽一把扯掉领结,腾地站起来,然后把宋驰也拽了起来,说:“走,看监控去。”   宋驰都没反应过来,走到楼道口才后知后觉地问:“什么监控?”   “你餐厅里的监控。”览江州就是宋驰开的,“我看看她今天晚上跟谁一起吃的饭。”   宋驰一脸嫌弃,“你变态啊!”   “你飞巴塞罗那的机票买了吗?”   “买了啊。”   裴越泽笑得耐人寻味,“你再废话我就把你下周要去看球的事告诉姑妈。”   宋驰:“……”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打小报告,丢不丢人啊你!”   -   宋驰让人把监控录像调出来。   录像没有声音。陆梦溪几人坐在角落,光线不好,录像上看不分明。   确实有个男的坐在她对面,裴越泽打量了一会儿。   没他帅。   宋驰觑他,“怎么?又惦记上了?”   “滚。”   裴越泽瞥了宋驰一眼,便将视线调转回来,默然地盯着无声的屏幕,神色一点点沉寂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就没放下过她。” 第2章 继兄   一路风雪,司机开得不快。将近十点,车子才缓缓驶入荟水山庄,绕了两个弯,停在易家的私宅门口。   “陆小姐,到了。”   陆梦溪开门下车。   司机调转车头,将车子驶入地库,反光镜里看见陆梦溪在易家大门前站定,许久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陆梦溪才摁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易洲。   他穿了身家居服,左手拿着咖啡杯,看起来没有记忆中那样锋芒毕露。   “陆小姐。”易洲勾出礼貌的笑容,略微停顿一瞬,又改口道,“梦溪,请进。”   陆梦溪匆忙冲他点了下头,进门,整个人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果然,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仍旧害怕面对易洲——她的继兄。   “许阿姨在楼上等你。你的房间还在原来的位置,已经打扫过了。”易洲摩挲着咖啡杯的手柄,不紧不慢地说,“梦溪,欢迎回家。”   陆梦溪深吸一口气,拉扯出一个疏淡的微笑,“谢谢。”   -   许秋才把小儿子易珉哄睡着,见陆梦溪走过来了,连忙冲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   陆梦溪识趣地停下脚步,不出声,也没再往前走。   许秋轻手轻脚地拉着陆梦溪走出房间,带上房门,眼中还留着慈母温柔的光晕,仔细瞧了眼陆梦溪。   “瘦了好多,脸都窄了一圈。”许秋慢声细语,“最近还有演出吗?”   陆梦溪说:“这个月没有了,等过完年还有一场。”   许秋点点头,“那就在家多休息几天吧。”   过道边上的窗户没关,偶尔有风雪吹进来,陆梦溪觉得冷,走过去关窗。   许秋望着这个女儿颀长纤细的背影,试探着说:“溪溪,妈妈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舞团的工作辞了吧。”   陆梦溪回过头来,“为什么?”   “这工作也就听着光鲜,其实蛮累的,你看你一年到头到处赶演出,还得经常排练,闲下来还得练功吧?到头来能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啊?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你没必要那么辛苦。”   作为曾经家喻户晓的舞蹈演员,许秋对这个行业非常了解。   陆梦溪想了想,说:“我觉得还好。”   她是真的热爱舞蹈,以热爱为事业,从来不觉得辛苦。   许秋还是不认同,“你现在觉得没什么,等你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就没有精力奔波在事业上了。”   她本人就在结婚后告别了舞台,专心相夫教子,媒体争相报道她嫁给了爱情。   即便她后来潦草地结束了第一段婚姻。   “对了,溪溪,你易叔叔有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想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反正你这段时间也闲着,就去跟人家见见面,好不好?你们年轻人也有话聊。”   陆梦溪怔了下,想到母亲刚刚才劝她辞了工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许秋有些难以启齿,“溪溪,我实话跟你说,你易叔叔公司的资金链出了点状况,下个月银行就要还款,这笔钱真的周转不过来。还好有个投资人觉得公司前景好,愿意投一笔钱,只是现在还在观望……”   话说到这一步,陆梦溪哪里还不明白母亲的用意。   她就是不太愿意接受,“妈……您叫我回家,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许秋蹙起眉,“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可都是为你好!那个投资人是裴氏的继承人,各方面条件都不差,你们见见面怎么了?妈妈会害你吗!”   陆梦溪平静地反问:“那人家凭什么看上我?”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人都没再说话。   上来的是易洲,从母女俩身边走过,礼貌地同她们打招呼,“不早了,早点休息。”   许秋客气地应了。   “对了,”易洲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刚刚联系了几家下游供应商,他们愿意根据购销合同的补充条款,在下个月一次性付清所有货款。”   他神情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所以,许阿姨您不用担心,银行的贷款肯定还得出来。”易洲的视线在陆梦溪身上微微一顿,又挪开,“暂时没有到那么困难的地步。”   他说完,径自回房了,没去管许秋什么反应。   许秋仅仅有一瞬被点破的难堪,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只不过那养尊处优的面庞略微发沉。   她似乎有点倦了,“溪溪,这事我们以后再商量,你先去休息吧。”   -   入夜,陆梦溪躺在床上,望着熄灯后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早知道不回来了。   她想。   许秋很少主动联系她。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只有到需要商业联姻的时候,许秋才能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许久,陆梦溪摸到床头灯的开关,开灯,下床,在包里东翻西找,终于在包的夹层找到一盒药。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笑——太久不失眠了,差点连药都找不到。   就着矿泉水服用一粒,关灯,强迫自己规律地呼吸。   药效来得很慢,她感觉自己在煎熬和混沌中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就醒了。   陆梦溪换好衣服下楼。   厨房里有佣人准备好的早餐。她敲了个水煮蛋吃。   易珉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扯着她的衣服角,奶声奶气地喊:“姐姐,我要喝牛奶。”   陆梦溪轻轻地揉头。睡眠不好的时候,后脑勺总是隐隐作痛。   易珉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她。   陆梦溪对厨房的布置不熟,转了一圈才在冰箱找到一盒牛奶。   她把牛奶倒进玻璃杯,放进微波炉叮了一分钟。   易珉眨巴着眼睛,“还要奶黄包。”   奶黄包都做成了卡通造型,陆梦溪夹了几只装盘,连同刚刚那杯牛奶一起拿到了餐厅。   易洲也在。   轮廓分明的一张脸,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右手正握着餐刀,将黄油切成均匀的薄片。看见她,微一点头,算打过招呼。   陆梦溪不太想和他共处一室。穿上大衣,打算出门。   易洲切黄油的手微停,轻声问:“你去哪儿?”   “去医院看外婆。”   佣人给她开门,她渐渐走远了。   易珉忽然说:“哥哥,姐姐长得好好看啊,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易洲不禁笑了,“你是家里的男子汉,要保护好姐姐,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易珉捧着玻璃杯喝牛奶,嘴唇上有一圈牛奶胡子,一派天真地问:“哥哥会保护姐姐吗?”   “会啊。”   餐厅的灯光映着易洲的金丝眼镜,他的眸光藏在镜片后,让人看不分明。   “我欠她的。”   -   长秋医院,住院部。   江岚把报表递给裴越泽。   “裴先生,这是本院一季度的预算,您看一下。”   这家业内外声名斐然的私立医院就是裴氏集团数年前投资建设的,拥有一流的医疗队伍、专业化的设备、私密的环境、贴心的服务,唯一的缺点是收费高昂。   裴氏作为医药产业的领头人,也因此摆脱了没有自家医院的尴尬境地。   这时,外卖小哥拎着两个大袋子走进来,往桌上一放,“江女士吗?你的外卖到了。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江岚点点头,对裴越泽说:“裴先生,这是李院长点的餐,我先给她送过去。”   “我去送吧,顺便看看她老人家。”裴越泽在报表末尾刷刷签上名,还给江岚,拎着两大袋外卖走了。   走到住院大楼,就看见电梯门口立着一个人,背影像极了陆梦溪。   一定是昨晚看监控录像看太久了,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是她。   电梯门打开,那道背影走进去,然后转过身来。   裴越泽不由屏息。   连忙快步走过去,搭上同一班电梯。   陆梦溪正低头翻着手机消息,根本没注意到他。   裴越泽轻咳一声,没话找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按一下楼层。”   陆梦溪转头看了他一眼。   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高大挺拔,侧颜清俊。两手都拎着东西,确实不方便按楼层。   “几楼?”   “16楼。”   陆梦溪依言按亮楼层。   她要去15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跳得飞快。两人都不再言语,很安静,裴越泽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叮。”   15层到了。   陆梦溪正要走出电梯,裴越泽忽然说,“等等!”   陆梦溪回头看他。   他指了指自己,“我,裴越泽,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这么一说,陆梦溪猛然觉得他长得有些眼熟,渐渐回想起来。   “你是昨晚那个搬红酒的工作人员?”   问她还记不记得他,应该就是想让她赔偿,但不好意思直说吧。   “我一会儿把红酒的钱转给你。”   裴越泽微微僵住。   陆梦溪走出电梯,回头看见裴越泽两手拎着大大小小的饭菜打包盒。   “你们店还可以送外卖?”   裴越泽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解释,“我不是……”   “叮。”   电梯门关上了。   靠。 第3章 家属   护士说,外婆的术后护理很到位,目前状态良好,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外婆还睡着,陆梦溪没有打扰她,在病床边坐了会儿,就静悄悄地走出去,关上病房门。   没走多远,迎面遇上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奶奶。老奶奶收拾得很干净,灰白的头发微卷,梳得一丝不苟,看见陆梦溪还笑眯眯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陆梦溪看见老奶奶的工牌上写着“院长”两个字才反应过来,笑着说:“我很好,谢谢李院长。我今天是来看外婆的。”   李长秋点点头。   她对这个病人印象很深。   当年被急救车送来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车祸,昏迷不醒,多处骨折,性命垂危。   抢救了一晚上才捡回一条命。   后来她的家人送她去了国外,接受更好的康复治疗。   现在她看上去恢复得很不错。   “你外婆怎么了?”李长秋又问。   医院走廊很安静,陆梦溪轻声说:“冠心病,上周做的心脏搭桥,才拔了管,护士说她这两天胃口很好,能喝一大碗粥。”   李长秋出于职业习惯提醒道:“这个得注意静养,一定要按时吃药,定期复查。”   “嗯,我知道了,谢谢李院长。”   护士站那儿有人在喊院长,陆梦溪笑了笑,“我先走了,您去忙吧。”   -   李长秋在护士站布置好工作,穿过白墙走廊,走到楼梯间。   不赶时间的时候,她都走楼梯,不乘电梯,就当锻炼身体。   恰好在楼梯间遇见了裴越泽。   李长秋觉得稀奇,“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干嘛?”   裴越泽指了指楼上,“我来送外卖,都给您放办公室了。”   “行,你去忙你的吧,别耽误工作。”   李院长一边说一边上楼。   “不着急,工作是做不完的。”裴越泽跟着她上来,状若无心地打听,“刚刚和您说话的那个女孩儿……您认识?”   见李长秋不明所以,他又补充道:“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穿灰色呢子大衣的。”   李长秋“哦”了声,往办公室走,“她是我以前的病人。”   裴越泽愣了下,亦步亦趋地跟上,“她得了什么病?”   李长秋推了下老花镜,严肃道:“这是病人隐私,我不能告诉你。”   裴越泽殷勤地帮李长秋开门,嬉皮笑脸道:“那我要是家属呢?”   李长秋就奇了,“什么家属?”   裴越泽郑重其事,“我争取把她变成您孙媳妇。”   老一辈的人不爱听这种玩笑话,总觉得轻浮失礼。   李长秋板起脸,换了一口江州方言训道:“侬下趟勿要和狐朋狗友一道白相(玩),碰到小姑娘老漂亮的就撒流氓。”   裴越泽显然没搞清楚重点,“奶奶,您也觉得她漂亮啊!”   他那沾沾自喜的模样,就跟自己被夸了似的。   过了会儿才端正神色,真情实感地辩白:“我没跟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您还记得我们家那栋老房子吗?她以前就住隔壁,后来才搬走了……”   “知道了,知道了。”   李长秋敷衍道。   她打开电脑里看了一半的论文,注意力完全被学术吸引了过去。   裴越泽知趣地闭嘴,默默转身走了。   -   陆梦溪到家后,查了下那箱红酒的价格,转账给“赔红酒”。   对方可能在忙,一直没有回应。   晚上,徐宁宁给她打来电话。   “梦溪!有个商演接不接!”   舞团不拦着她们偷偷接私活儿,徐宁宁也攒了好多渠道,时不时能挣些外快。   “接。什么时候啊?”   “下个月三号!”   陆梦溪“嗯”了声,听见手机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尖叫,蹙眉问了句:“你在哪儿?”   徐宁宁在那头扯着嗓子喊:“我待会儿给你发定位!你也来玩呀,DJ切了首爵士,我旁边人都在瞎跳,你快来,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爵士舞,我们首舞姐妹花绝不认输!”   她说话带着点大舌头,陆梦溪问她,“你喝酒了?”   “就喝了一点点。你来不来啊?”   徐宁宁家在临市,在江州没有亲戚朋友,陆梦溪不太放心她。   “来,你等我一会儿。”   -   定位在一家新开的酒吧。场子很大,灯光和音响把气氛烘托得刚刚好。   陆梦溪在吧台找到了徐宁宁。   她看上去喝了不少,脸颊酡红,却还把空杯子往前推,示意服务生续酒。   陆梦溪把空酒杯拿了回来。   徐宁宁这才发现陆梦溪,吐出一口酒气,撑着吧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可算来了,等你好久了。”   然后踉踉跄跄地拽住了一个路过的陌生女人,昂着头说:“梦溪,走,我们去跳爵士。”   陆梦溪连忙拉开徐宁宁,一脸歉意地跟人家道歉:“不好意思啊,她喝醉了,认错人了。”   然后拖着徐宁宁往外走,“不跳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今朝有酒今朝醉,爽完一天是一天!”   徐宁宁叉着腰,壮志凌云的架势,眼睛却无神地放空。   陆梦溪脚下一顿,“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徐宁宁的气势顿时垮了,捂着脸呜咽出声。   “陆梦溪,我失恋了——”   -   “梦溪,那男人真不是东西……”   “你知道他现在跟谁在一起吗?他跟赵恬丽在一起了!”   “怪不得赵恬丽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她就是想看我笑话……”   “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男人都是畜生!”   陆梦溪送徐宁宁回家的路上,徐宁宁就在语无伦次地说这些。   出租车司机频频在后视镜看她们,“小姑娘和男朋友分手了啊?”   徐宁宁还有力气强调,“是前男友。”   司机师傅从善如流,“行,前男友。前面就到了,别吐车上啊。”   徐宁宁被冷风吹了一路,酒已经醒了大半,就是反应有点慢。   她租的房子在五楼。老房子没电梯,陆梦溪半哄半拽地把她送到家门口。   “钥匙呢?”   徐宁宁磨磨唧唧地从包里翻出钥匙。   陆梦溪接过来打开房门,“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别再去酒吧买醉了,浪费钱。”   徐宁宁盘腿坐在地毯上,鼻子还一抽一抽的,“谢谢你啊梦溪,你就是神光普照的仙女。”   陆梦溪轻声说:“谢什么。”   当年她在学校练功房扭伤了脚,也曾是徐宁宁扶着一瘸一拐的她走回了宿舍。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特别在乎那些对她好的人。   她就怕自己一转身,那些人就不见了。   徐宁宁揉着后脑勺,打开外卖软件,“我点份粥……晚上都没吃东西,上次在览江州吃的海鲜粥还挺好吃的……诶,他们家怎么不提供外卖啊?”   “有的啊,我今天上午还看见他们店员在送外卖。我问问啊。”   陆梦溪打开微信,找到“赔红酒”。   -   览江州,二楼。   宋驰在最大的包间添了棋牌室和台球桌,得空就叫几个朋友来这里小聚,反正是自己的地盘,怎么尽兴怎么来。   裴越泽今天话很少,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   微信里躺着一条转账记录。   转账6000元,备注:红酒钱。   他还没收款,也没有回复。   万一他一收钱,陆梦溪就把他删了呢?   毕竟对她来说,他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于天宇趴在台球桌边,瞄准目标球,球杆往前一递,白球在澳毛台尼上滚了好几圈,和目标球擦肩而过。   “不玩了,没意思。”于天宇兴致缺缺地放下台球杆,瞥见一旁心不在焉的裴越泽,顺口来了句调侃,“裴大公子怎么老盯着手机看啊?不会网恋了吧?”   裴越泽眉峰微动,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到台球桌边。拿稳球杆,瞄准,弯腰,手腕紧贴台面,利落地一击。   白球撞上一枚红球,滚到另一边。红球骨碌碌向前,滚入左侧球洞。   裴越泽往前走了两步,瞄准黄球,俯身,球杆又轻巧地往前一送。   黄球落袋。   于天宇就看着裴越泽不断地俯身、击球、起身、换目标球。   不到两分钟,一杆清台。   “不玩了,没意思。”   裴越泽搁下球杆,将于天宇刚刚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于天宇后知后觉地竖起大拇指,“牛逼啊!是不是有什么窍门?教教我呗。”   “没空。忙着网恋。”   裴越泽到一旁坐下,解锁手机,看了眼又锁屏。   宋驰勾住于天宇的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就别烦我哥了,人家遇见了日思夜想的女神,现在正愁怎么追到手呢,没工夫搭理你。”   于天宇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我操哈哈哈哈哈!谁啊?还有他裴越泽追不到的人?”   宋驰拍了下于天宇的肩膀,“你见裴公子追过谁吗?”   于天宇仔细一想,“还真没见过。”   “我见过。”宋驰一副过来人见多识广的表情,“那次就没追到,表白完第二天,人家就吓得不来上学了,后来一打听,出国了。”   裴越泽去冰柜拿水,刚好从两人身边经过。   宋驰就此打住,“不提了不提了,来,喝酒。”   裴越泽拧开瓶盖,手机恰好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陆梦溪:【你好。】   裴越泽不自觉地站直身子。   对方正在输入。   裴越泽停在这个界面一动不动。   【你们店现在还可以送外卖吗?】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送一份海鲜粥到鑫成花园15幢501,费用到付,谢谢。】   裴越泽抬头问:“海鲜粥还有吗?”   “应该还有吧。”宋驰打电话给店长,“我这儿加一份海鲜粥,做好送上来。”   “不用,我打包带走。”   裴越泽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宋驰喊道:“你急什么,粥还没煮好呢。”   裴越泽一步也不停,背对着众人挥挥手,说:“我奶奶不让我跟你们这群狐朋狗友一起玩。”   -   裴越泽循着导航找到陆梦溪给的地址。   老式居民楼灯光昏暗,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走到501门口,特意对着前置摄像头整理了一下头发,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陆梦溪。   “谢谢。”她将防盗门打开一条缝,接过他手中的外卖,“多少钱?”   裴越泽忘了看海鲜粥的价钱,顺口就说:“20吧。”   陆梦溪疑惑,“这么便宜?”   “嗯……店庆,打折。”   裴越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   泛白的墙皮剥落,门边贴着花花绿绿的开锁小广告,进门处铺着一块深红色地垫,半旧不新,但很干净。   他像是随口一问:“这儿是你家?”   “不是,这是朋友家。”   裴越泽心头一顿。   这“朋友”该不会就是她那个师兄吧?   “那你早点回家啊,太晚回去……不安全。”   这时屋里传来一句:“梦溪,是海鲜粥到了吗?”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裴越泽微微松了口气。   “对。”陆梦溪应了声。   她转账给裴越泽,“20块钱,还有之前的红酒钱都转你了,别忘了收。”   她把窄窄的门缝关上。   关门之前,隐约又传来一句,“梦溪你真好!要不咱俩凑活过吧,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畜生。”   裴越泽悚然一惊。   不会吧…… 第4章 撮合   中央空调的暖风给得很足,吹得陆梦溪昏昏欲睡。   她这几晚都睡得不太好,吃了药才能勉强入眠,白天就觉得头疼,倦倦的提不起劲。   今天江州有一场国际拍卖会的预展会,许秋说要去看看,一大早就让老陈送她们来了这家造型工作室。   陆梦溪本不想来。   可许秋告诉她,父亲生前的设计作品也参展了。   “陆小姐,麻烦您往上看。”   陆梦溪依言睁眼朝上看。化妆师拿海绵蘸取粉底,细细地遮住她眼下的青黑。   “好了。”   许秋看着镜子里的女儿。   她很适合干净的妆容。白瓷般的肌肤,疏冷而柔和的眉眼,搭着玫瑰色的口红,清艳,美好,像氤氲森林里随风起伏的舞裙。   “许董,您觉得怎么样?”   “很好。”   许秋挑了条撞色方巾递给造型师。   造型师正要给陆梦溪系个领花,许秋制止了他,示意他用这个绑发。   许秋确实眼光独到。这条蓝白斜纹丝巾很衬陆梦溪的气质。   造型师给她扎了个低马尾,方巾绕着马尾系了个蝴蝶结。   母女两人出发去展会。   展区人不多,大而空旷。往里走到珠宝展区,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几个拎着名牌手袋的贵妇在那里试戴珠宝。   许秋遇见了熟人,和那人一起去休息区聊天了。   陆梦溪在珠宝展区闲逛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玻璃展柜前。   展品是一条项链,吊坠中央是一颗水滴状的蓝紫色宝石,切割得很漂亮,数不清的小碎钻众星拱月般地围着它。暖白射灯下,整条项链都闪着熠熠的光。   项链的底座旁边竖着一枚标签:陆其林《追寻所爱》。   工作人员走上前问她:“女士,需要试戴吗?”   陆梦溪摇摇头。   工作人员见她的目光还停在项链上,主动介绍道:“这条项链是按一比一比例复制的,宝石产地也是马达加斯加,和真品一样。”   “复制品?”   “是啊,真品几年前就被人买走了。不过这条复制品有设计师生前的授权,仅此一条,也挺有收藏价值的。”   陆梦溪默了会儿,说:“好的,我再看看。”   手机响了一声,是许秋发来的微信。   【溪溪,来休息区找我。】   陆梦溪跟着指引牌走到休息区,许秋远远看见了她,快步走过去,将她几缕碎发整理了一下,“跟我来。”   她拉着陆梦溪来到一对母子面前,笑容满面地介绍:“溪溪,这是宋阿姨,你小时候宋阿姨还抱过你呢。”   陆梦溪礼貌道:“阿姨好。”   宋静点点头,打量着陆梦溪,温柔道:“溪溪都长这么大了?越长越漂亮了。越泽,这是溪溪妹妹,以前住我们家隔壁的,你还记不记得啦?”   “记得。”   宋静身旁的年轻男人已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目光停驻在陆梦溪身上。   陆梦溪对上他的视线,不由一怔。   赔红酒?   览江州那个送外卖的店员?   许秋见她茫然,连忙不动声色地介绍:“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你看看人家小裴总,已经在裴氏独当一面了。你再看看你自己……”   许秋说着,轻轻推了推陆梦溪。   听见“裴氏”两个字,陆梦溪一下子明白过来。   小裴总。   他就是母亲之前说的那个裴氏继承人。   集团太子送什么外卖?体验生活吗?   陆梦溪更茫然了,敷衍地打招呼:“裴先生。”   裴越泽似乎笑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唤:“溪溪妹妹。”   宋静和许秋对视一眼。   许秋说:“我刚刚看到一幅抽象画挺好看的,我去问问多少钱起拍。”   宋静“哦”了声:“是当代艺术展区吗?我也去,正好最近想买个小雕塑。”   两人有意给小辈留下相处的空间。   许秋很满意现在的局面。   她也是前几天看财经新闻的时候才发现,裴氏集团的老板娘竟是多年前的邻居。   她找出宋静以前的联系方式,尝试联络了一下。   没想到真的联络上了。   两人聊了几天事业、家庭、儿女,许秋有意无意地提起今天会带大女儿来看展,还问宋静的儿子有没有女朋友。   ——许秋还是想搭上裴氏这条大船。   万一易家以后再遇到什么风雨,有裴氏撑腰,就不至于被小风小浪掀翻。更何况裴家背后的人脉和资源完全可以让易家更上一层楼。   还有什么比联姻更牢靠的纽带。   宋静闻弦歌而知雅意,觉得许秋和她女儿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所以乐见其成。   她没那么多生意场上的想法,就是单纯想找个儿媳妇。这几年也有人给裴越泽介绍对象,但他都爱答不理的,气跑了好几个小姑娘。宋静一度怀疑他喜欢男人……   但这回她就明显觉得不一样,裴越泽看人家的眼神都不同,说不定真的能成。   想到这儿,宋静不由问许秋:“之前听你说溪溪是在舞团工作,那是不是经常要去外地演出呀?”   许秋笑了笑,答非所问:“她就是喜欢跳舞,拿这个当爱好。我前几天还劝她把工作辞了,毕竟一直要到处奔波,女孩子最好还是把重心放在家庭。”   宋静笑着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她太辛苦了。”   -   休息区穿旗袍的女服务员托着茶盘走到陆梦溪和裴越泽面前,欠身问:“打扰一下,两位需要茶水吗?”   陆梦溪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被刚刚那声“溪溪妹妹”喊得发懵。仔仔细细地搜刮了记忆,也没想起裴越泽这个人。   “真巧。”   “裴先生,之前错把你当成服务生了,实在不好意思。”   静默良久,两人同时开口。   裴越泽声音很轻,很快就被陆梦溪生疏而客套的一句话盖过去了。   “没关系。”他顿了顿,自圆其说般地解释,“览江州是亲戚开的店,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菜,可以跟我说。”   “好的,先谢谢了。”这种客套话,陆梦溪都不往心里去,可有可无地应付着。   双方长辈有意撮合,两人都心知肚明。   陆梦溪多半能猜到母亲的想法,无非是想把她塞给裴家,换取裴氏的资源和背景,让易家的公司再上一个台阶,再把这份辉煌的家业交给易珉。   可是——继父的公司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疯了。   想到这儿,陆梦溪的头又开始疼了。   她有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摆出社交微笑,“对了,我还有事,先失陪了,裴先生请自便。”   语毕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就感觉裙子的下摆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铁艺花盆的钩子勾住了裙角。   裴越泽已半蹲下去,微微垂眼,耐心地帮她整理针织裙的线头。   黑色修身长裙,那一捻被勾勒得恰到好处的细腰就近在他眼前。他怕她介意,一眼都没有乱瞟。   那袭裙角很快就被解救出来了。   “好了。”裴越泽站起身。   “……谢谢。”   他身上有一种清冽的气味,像冰雪消融时,山泉浸润的松针,靠近了才能闻到。   这气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好像曾在哪里闻到过。   陆梦溪想问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觉得暧昧失礼,到底还是没问,转身往外走了。   -   她没等许秋一起,自己打车回家了。   到家没多久,就接到张秀芹的电话,“小陆,今年上半年忙不忙?”   张秀芹是陆梦溪专业课老师,也是中国古典舞领域的泰斗级人物,成就非常高,为人却很谦和。   有一年学期末汇报演出,陆梦溪第一次演舞剧,就是张秀芹把舞剧每个人物的角色背景讲给她听,手把手地教她体会人物背后的情感。   “不忙。怎么了,张老师?”   陆梦溪抬手去解那条绑发的方巾,拿着手机不方便,就按了免提。   “是这样的,斯坦尼剧院邀请我去做一场演出,我打算排一场敦煌舞,让他们看看中国的舞蹈。你的基本功很扎实,软开、力量都很出色,所以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俄罗斯演出,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张秀芹曾在课堂上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中国古典舞能够变得更普及——能够为国人所熟知,能够登上更广阔的国际舞台。   这也是陆梦溪的理想。   “愿意!”她不假思索。   “你好多师兄师姐也说要来。”张秀芹语中带笑,“对了,你这几天先把护照准备好,到时候寄给我,我帮你们办签证。”   “好,谢谢张老师。”   陆梦溪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我不许你去。”   她一愣,回头一看,许秋就站在她身后,紧蹙的眉头写满了不赞同。   陆梦溪飞快地跟手机那头说:“张老师我临时有点事,先挂了,一会儿再联系。”   她把电话掐断,不解地问许秋:“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   许秋放缓语气:“溪溪,我之前跟你说的辞职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我暂时不想辞职。”   陆梦溪不想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了,垂下眼,径自往电梯走。   许秋跟上去,“溪溪,裴夫人很喜欢你,但她不满意你的工作。你给我拎拎清楚,到底是跳舞重要,还是嫁进裴家重要。”   “当然是跳舞重要。”   电梯门开了,陆梦溪走进去。   许秋伸手挡了下缓缓关合的电梯门,脸色都冷了下去,连名带姓地叫她:“陆梦溪,我是在为你后半辈子考虑,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对你很失望。”   陆梦溪平静道:“妈……下次别再用我爸的名义骗我出去相亲了。”   她微一抿唇,“……我也很失望。”   许秋神情一顿。   电梯门再次合上,许秋没再伸手去挡。   她像是叹了口气,从旁侧的楼梯走上去了。   -   一楼,画室。   易珉躲在门后,像发现了一个秘密,“哥哥,妈妈好凶呀。”   他印象中的许秋都是轻声软语的温柔妈妈。   画室三面都是落地窗,采光很好。暖而柔的阳光盈满了整个屋子。   易洲迎着光线微微眯眼,不置一词。   窗外扑棱棱地飞过两只鸟,易珉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   易洲出去泡咖啡。   经过客厅时,视线忽然被茶几上那条蓝白斜纹方巾掠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绕过去,将方巾整齐对折两次,放进西裤口袋。 第5章 挡酒   陆梦溪简单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搬回了以前的住所。   这几夜失眠又加重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全靠药物支撑短暂的睡眠。   她知道总吃药对身体不好,所以想换个环境待着,看看能不能有所好转。   其实她很贪恋家的感觉,易家符合她对“家”所有的想象——大而温馨的房子、彼此信赖的夫妻、事业有成的长兄、调皮而懂事的幼子……   可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   陆梦溪搬回了父亲留给她的房子。   市中心的大平层,28楼,落地窗外就是江州最繁华的地段,放眼望去,那些高耸入云的地标建筑都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她工作以后就一直住在这儿,将近两周没回来,有些地方已经落了灰。她懒得收拾,在手机上预约了一个家政阿姨上门打扫。   -   两天后,就是和徐宁宁一起去商演的日子。   演出时间是晚上八点,地点是一家高星商务酒店的宴会厅,刚好离陆梦溪现在住的地方很近,走一会儿就到了。   陆梦溪和徐宁宁约好下午两点去酒店彩排。   陆梦溪到那儿的时候,徐宁宁正在和宴会负责人商量,“宋敏姐,你能不能让人把台上那条红毯撤了呀?我们跳舞的时候容易绊到脚。”   宋敏一副“我理解但我无能为力”的表情,敷衍道:“哎呀!我们晚会的最后一项议程就是特邀嘉宾上台致辞呀,领导说了,一定要铺一条红地毯。”   陆梦溪朝舞台望去。   台上铺了一条长长的厚红毯,不宽,转个圈儿就踩到红毯边缘了,确实容易影响舞蹈的节奏。   这时徐宁宁发现了陆梦溪,朝她招招手,“梦溪,这里!宋敏姐,这就是我的搭档陆梦溪,我们那一届专业课的第一名。”   宋敏正忙着回复手机上的消息,打字的间隙抬头瞟了陆梦溪一眼,淡淡地“嗯”了声。   还专业第一名,不就是个跳舞的吗?   “宋敏姐,”陆梦溪打了个招呼,“那条红毯可能会影响舞台效果,能不能等我们表演结束了再铺上去?”   宋敏的手机响了好几声消息提示音,她有些不耐烦了,“我花钱请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来挑刺的。”   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徐宁宁目瞪口呆,“活久见了,跑了这么多年商演,头一回遇到这么不配合的负责人,大江州真是包罗万象,什么人都有。”   陆梦溪都被逗笑了,拉着徐宁宁去换舞蹈服,两人试了一遍舞台,跳的时候尽量避开了红毯,效果还算差强人意。   晚宴的节目单有一长串,她们的舞蹈只是其中一个节目,总共就三分多钟,对两人来说都算驾轻就熟,没什么难度。   这场晚宴其实是一次慈善募捐活动,受邀而来的都是商政两界的名流,但凡来了,多多少少都会捐点钱,用于建设偏僻地区的基础教育设施。   距演出开始还有半小时,徐宁宁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之后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梦溪,我刚刚看见赵恬丽了……还有周夷。”   周夷就是徐宁宁的前男友。   “他们没看见我,他们是来参加晚宴的。”她垂头丧气,“梦溪我不想上台了,要不你一个人上吧,你可以的。”   陆梦溪回想了一遍编舞里双人配合的部分,改成独舞也不是不行。   “你确定?”   徐宁宁用力点头,闷着声儿说:“在这种场合,遇到和自己有那么点牵扯的人,绝对入选人生尴尬时刻TOP10。”   陆梦溪表示理解。   “我去跟宋敏说一声。”徐宁宁心烦意乱地往外走,到门边扶着门把手,顿了会儿又折回来了。   “算了,就当不认识那对狗男女。我们一下台就找宋敏领钱,领了钱就走!”   她凭本事接的商演,没道理临场退缩。   陆梦溪都没意见,“行。”   几分钟后,有人来通知她们准备登台,两人互相检查了一下服装和发饰,站在舞台一侧等待。   主持人串场完毕,灯光调暗,音乐起。   两人踩着圆场步来到舞台中央,灯光渐亮。   台下的宾客都忙着觥筹交错,聊着整千万上亿的生意,嘈杂的谈笑声隐隐盖过了音乐。   陆梦溪在心里默数着节拍,忽然想起张老师曾说过一句话:   “国人一方面觉得舞蹈阳春白雪,是一类高雅的艺术;另一方面,却对舞蹈艺术没有敬畏之心。”   还真是。   晚宴气氛正浓。   宋敏端着酒杯,给主办方的各位领导敬酒。   大领导王卓对宴会厅的布置很满意,笑着说:“宋经理工作做得不错,只当策划太屈才了。”   这是要给她升职呀。宋敏按捺住喜意,不慌不忙地说:“谢谢王总,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王卓往舞台上瞟了眼,“哎,我问你,右边那个跳舞的小姑娘叫什么?”   宋敏抬头一看,“叫陆……”她想不起那个女孩儿叫什么了,“叫小陆。”   舞蹈进入尾声,陆梦溪凌空一跳,接探海翻身,那腰软得仿佛能折断。   王卓兴致盎然:“小陆演出也辛苦了,待会儿让她过来,一起吃顿便饭。”   宋敏听得一愣。   王卓都四十好几了,有妻有子,怎么还惦记刚毕业的小姑娘……   但想到王总刚刚暗示的升职,宋敏还是堆出笑容,“好的,王总。”   一支舞结束。   陆梦溪去休息室换下衣服和头饰。   “收工收工!”徐宁宁喊道,“赵恬丽和周夷根本没往台上看,白操心一场。”   正说着,听见敲门声,徐宁宁走去开门,心情明快地跟来人打招呼:“宋敏姐,来给我们结账吗?”   宋敏愣了下,顺水推舟道:“是啊,你把银行卡号发给我,等财务上班了就给你们打款。”   “成。”   宋敏清了清嗓子,“那个,小陆啊,你跟我来。”   “怎么了?”陆梦溪跟着宋敏走出休息室,宋敏嫌她走得慢,干脆拽着她来到宴会厅的主桌。   “小陆,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王卓,你刚刚跳舞的时候王总一直夸你跳得好。”宋敏找来一只高脚杯倒满红酒,“来,你敬王总一杯。”   陆梦溪拒绝得很彻底:“不好意思,不会喝酒。”   旁边有人起哄:“你就当是饮料,一口干了完事儿。”   王卓笑呵呵的,给陆梦溪台阶下,“抿一口,意思一下就行。”   “啧,还是王总怜香惜玉。”   “小姑娘给王总一个面子呗。”   “赶紧的,别扫了王总的兴。”   “我替她喝。”   忽然有一道低缓的声音掺杂进来,和喧闹的劝酒声格格不入。   空气静了一瞬。   众人循声望去。   裴越泽就在众人的注视中走来,端起陆梦溪面前的酒杯,向王卓致意。   他今天穿了身妥帖工整的西装,西服外套没有扣紧,深蓝领带上别着一枚银色领带夹,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折出金属的光芒。   温文尔雅,正直可靠。   王卓连忙给自己的酒杯加满酒,端着杯子站起来。   他虽然比裴越泽年长一辈,但裴家根基深厚,背后还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   “溪溪不太会喝酒,让王总见笑了,我代她赔酒一杯。”裴越泽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王卓品咂着裴越泽话里的意思——敢情他认得这个小姑娘,听起来似乎还关系匪浅……   王卓在生意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还是懂的。刚刚的事就都揭过不提了,只说:“小裴总爽快,这杯我也干了!如果有哪里不小心冒犯了,也请你多包涵。”   裴越泽轻哂,没应声。放下酒杯,低头跟陆梦溪说:“溪溪,我们走。”   陆梦溪:“……”   徐宁宁说得对。   在这种场合,遇到和自己有那么点牵扯的人。   ——真的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但陆梦溪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顺着裴越泽的话走人。   裴越泽正要跟上去,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朝他得体一笑,慢悠悠地说:“裴先生,我是云诚医药的赵恬丽,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聊一聊我们两家的合作方案?”   裴越泽忍着不耐听她说完,客套地回了句:“下周一,我会让助理和贵公司详谈的。”   虽然被婉拒了,但赵恬丽仍是笑盈盈的,“那我就恭候佳音了。”   -   赵恬丽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周夷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夷避开她的视线。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赵恬丽看裴越泽的目光满是欣赏,而这种欣赏已超越了合作伙伴的界限,像是掺杂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征服欲。   当初她对他展开猛烈追求时,也曾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   陆梦溪从酒店后门出去,抄近路回家。   等红灯的时候,一辆水蓝色阿斯顿马丁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来,裴越泽坐在驾驶座上问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就住那儿。”陆梦溪指了下马路对面那栋高楼。   过了红绿灯就到。   裴越泽找了个位置熄火停车,下车走到陆梦溪身边,陪她一起等红灯。   “顺路。”他轻声说。   陆梦溪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等绿灯亮了,就径自往前走。   城市的夜晚灯火璀璨,人烟如潮。形形色色的人们和他们一起走在斑马线上。裴越泽紧紧跟着陆梦溪的脚步,两人被重重人潮包围着,走到马路对面。   陆梦溪停在小区门口找门禁卡,忽然听见裴越泽唤她:“溪溪。”   门禁卡在钱包,她把卡取出来,抬眸,正好撞见裴越泽专注的视线。   刚刚走得匆忙,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卸妆,眼尾都是亮晶晶的金粉,衬得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正白街灯下,那一抹眼尾蕴着逼人的冷艳。   他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可以追你吗?”   紧张,青涩,郑重。   一点也不像刚刚晚宴上稳重自持的小裴总。   陆梦溪微怔,但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距他们上次不太正式的相亲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按照正常的程序,确实应该有进一步发展了。裴越泽这么问她,应该就是给她和长辈一个交代。   商业联姻还这么有仪式感啊!   “裴先生,我觉得有些话我有必要和你说清楚。”   陆梦溪语气认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醒。   “我是不可能辞掉工作的,舞蹈是我一生的事业。既然这一点我们不能达成一致,那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说完就刷卡进了小区。   裴越泽愣了下,想跟上她,小区门却已经自动锁上了。   ……仿佛连门都在告诉他——你追不上的!   他想了会儿才理顺陆梦溪的意思,隔着门冲陆梦溪的背影喊了声:“谁让你辞掉工作了!”   忽然一道光柱打到他身上。   巡逻的保安拿手电筒指着他,厉声喝问:“干什么的!”   裴越泽一秒切换成矜贵富少模式,好整以暇地松了松领带,袖口和领带夹同色的银袖扣光芒微冷,若隐若现。   保安见他人模人样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您是几号楼的业主?是不是忘带门禁卡了?”   “……路过。”裴越泽云淡风轻地说了句。   保安收起手电筒,望着裴越泽逐渐走远的背影,低声骂了句:“神经病吧。” 第6章 点名   陆梦溪换了房子还是睡得不好,半夜头疼欲裂,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才凌晨四点。爬起来接了杯水,从药箱翻出一瓶药,旋开瓶盖,往手心一倒。   头昏,懒得数倒出了多少药片,一股脑儿地往嘴里送,就着水吞服了。   她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陆梦溪披上外套,走到客厅接通可视门铃,监控画面里是一对相携的老夫妻,穿着很讲究,老太太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陆梦溪不认识他们,以为他们走错门了。   “请问你们找谁?”   老太太慈眉善目,措辞优雅,“你好,我们是你楼上的住户,下周就要搬走了,这几天我们会搬运大件家具,可能会打扰你的休息。我给你带了一束我自己种的花,希望你能见谅。”   陆梦溪说了声“稍等”,走去打开家门。   老太太温柔地微笑,递给她一束杏色朱丽叶,花瓣层层叠叠,恣意舒展,宛如仪态盈盈的美人。   几人简单地聊了几句。   老夫妻说他们打算随儿子去国外定居,房子委托了一位友人出售,由于总价太高,他们又坚持要全款,所以一直鲜有人问津。   直到昨天晚上友人才联系他们,说找到买主了。   陆梦溪出于好奇,打听了一下房子的售价,得知答案后感慨了好一阵。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在这种高位接盘了。   老夫妻走了以后,陆梦溪找了只玻璃瓶,蓄了些水,将那束杏色朱丽叶养进去。忙活完,抬头看了眼电子钟。   17点26分。   陆梦溪一愣。   她昨晚到底吃了多少药?竟然睡了这么久。   -   裴氏总部大楼矗立在江州的金融中心,周围高楼丛立,鳞次栉比。   裴越泽的办公室在第67楼。今天天气很好,从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往外看,整个城市的风光都能尽收眼底。   何丛停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得到裴越泽的允许后才走来,将一份商品房买卖合同递到他面前,“裴总,新城壹号的房子已经买下来了。”   裴越泽轻点一下头,将合同收进抽屉,抬头问:“卓然那边怎么样了?”   何丛说:“卓然娱乐的两税都委托给了事务所,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他们内部审计非常混乱,肯定一查一个准。”   裴越泽意味不明地一笑,“那就好。”   何丛走出办公室时还挺不解。   裴氏和娱乐产业不搭边,和卓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交集就是裴越泽几天前受邀参加了卓然娱乐主办的慈善晚宴。   也不知道卓然哪里招惹了小裴总,让他这么紧盯着纠错。   这次的税务问题够卓然的王总焦头烂额好一阵了。   -   几天后,筹备已久的舞剧演出提上日程,陆梦溪打车去剧院排练。一进化妆间的门,她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今天大家的情绪都格外低迷,没像往常那样一边化妆一边聊天,整个化妆间静得可怕。   陆梦溪朝徐宁宁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徐宁宁坐过来,小声说:“编舞部主任换人了。”   “换了谁?”   “陈锐平大魔王!”   陆梦溪顿时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丧到了极点。   她刚进舞团半年,没和陈锐平正面接触过,但她经常听见别人吐槽他,说他工作狂、严苛、较真,只要没跳出他预想的效果,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当众指出,谁的面子都不给。总之和他共事,就要做好被骂的准备。   大魔王,就是大家私底下给他的代称。   陆梦溪悄悄问:“什么时候换的?”   徐宁宁摇头说不知道,“邮箱里有调令,你去翻翻看。”   陆梦溪找了台电脑接上内网,打开邮箱,最上面一则邮件就是陈锐平的调令PDF。   她点开来看,“因工作需要,兹介绍陈锐平同志到编舞部工作,望接洽”,很简短的一段话,日期写的是今天,上面盖了江州市歌舞团的红章 。   旁边有个行政小姐姐见陆梦溪在看陈锐平的调令,就顺口说了句:“其实陈主任挺惨的,他以前是舞团首席,跳舞超棒,结果出了演出事故,从台上摔下去了,腿骨折了。”   陆梦溪问:“然后呢?”   “然后就对舞台有心理阴影了呀,骨头长好了也没再上台,转去做编舞了。”行政小姐姐惋惜得很,“你想想,他25岁摔下舞台骨折,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一个舞蹈演员能有多少年青春多少个三年啊。”   行政小姐姐说着,忽然抬头望着前方,尴尬地喊了声:“呃,陈主任。”   比背后谈论人被当事人撞见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刚刚成为自己的领导。更更可怕的是,这个领导以严厉、不近人情而闻名。   陆梦溪特别不自然地笑了下,“陈主任。”   陈锐平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很清瘦,冷淡的面容棱角分明,眉头微蹙。由于刚刚得知他骨折过,她还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腿。   走得还挺利索。   陈锐平的眉蹙得更深了,盯住一身演出服的陆梦溪,举起手腕点了点手表,“你是新来的吗?九点开始排练,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还不去热身,是想等上台之后拉伤韧带吗?”   陆梦溪解释道:“陈主任,我到第三幕才上场。”   距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   陈锐平愣了下,继续往前走了,数秒之后,忽然回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   “陆梦溪。”   等陈锐平走远了,那个行政小姐姐才扯了扯陆梦溪的袖子,安慰道:“没事的啦,大家都被陈主任批评过的,习惯就好了。”   陆梦溪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直到陈锐平问她叫什么名字……有种“我先记下你的名字,回头再找你算账”的错觉。   -   今天排演的舞剧是《太平公主》,将以古典舞的形式呈现这位盛唐公主跌宕的一生。   这是江州市歌舞团的自创舞剧,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反反复复修改过很多版本。高层想把它作为招牌舞剧推出,半年来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力求完美。   今天是《太平公主》第一次正式彩排。   陆梦溪跳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只在第三幕《宴乐》和第五幕《玉殒》出场。   《宴乐》就是深宫禁庭饮宴作乐的场景。这是太平公主最春风得意的时光,也是整场舞剧最鲜活明快的一幕。公主刚刚铲除了韦氏党羽,拥立睿宗,权倾朝野,宴上趋炎附势的人数不胜数。宴后,公主薄醉,侍女们提灯而来,迎公主回宫。   陆梦溪就是众多提灯侍女中的一个。   这一幕的焦点在太平公主,其余人的舞蹈动作并不复杂。陆梦溪提着电池发光的宫灯上台,花梆步走两圈,展袖,放下宫灯。   侍女们一起去搀扶公主,公主酒意未消,一把将她们推开,弱不禁风的侍女们脚步一颤,齐刷刷地向后下腰,仰倒在地。   公主兴之所至,一边起舞一边举杯饮酒,侍女们一个接一个站起身,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公主,翩然起舞。丝竹入耳,歌舞升平,大唐盛世气象如在眼前。   第三幕结束,陆梦溪趁着换服装的间隙喝水,补充体力。徐宁宁凑过来,捂着心口说:“陈主任今天好严肃,一直在往我们这儿看,我差点把动作忘了,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   陆梦溪差点被水呛住,咳了好几声,“他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观众席,第四排。”徐宁宁感慨不已,“我听说他昨晚坐红眼航班回来的,凌晨两点才到江州,一大早就来看我们排练,算负责的了。到他这个级别还亲力亲为的人不多了。”   时间差不多了,两人走到舞台帷幔后的候演区等上场。   现在台上跳的是第四幕《势颓》,徐宁宁透过帷幔起伏的缝隙看了会儿,悄悄跟陆梦溪咬耳朵:“我觉得俞亦晨今天的状态不太好,好多动作都不标准,待会儿肯定要被陈主任骂了。”   俞亦晨就是跳太平公主的舞者,团里的女首席,挺好看一小姑娘。在微博还有一大票颜粉,守着闹钟抢她的演出门票。   陆梦溪说:“她应该是跳不动了,场场都上,体力够不上。”   “那没办法,正式演出也这样。没这基本功当什么领舞。”   俞亦晨和赵恬丽关系很好,徐宁宁恨屋及乌,看俞亦晨也不太顺眼。   -   第五幕,《玉殒》。   太平公主夺权失败,被玄宗赐死家中。   仍是举杯饮酒,只不过这一回换成了毒酒。   侍女们拼命阻拦公主,将公主团团围住,左右拉扯。   此时的舞蹈动作和第三幕《宴乐》一样,高贵美丽的公主被一众侍女簇拥着,时光仿佛倒流,她仍是大唐权倾天下的女人。   只是《宴乐》的舞台灯光灿烂辉煌,此刻的《玉殒》只有一束冷白的追光。   那些醉生梦死、欢歌宴饮的时光,终究成了旧梦。   舞剧终。   观众席的陈锐平站起来,轻轻鼓掌。   得到他的肯定,大家都松了口气。   陈锐平走到台前,开始慢慢总结:“我觉得大家今天的演出效果很好,这场舞剧的剧情很完整,大家都跳到位了。就是情绪上还欠缺一点,我们跳舞,不光要把动作做到位,还要注意情感的把握,要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徐宁宁小声问陆梦溪:“中午吃什么?”   陆梦溪想了想,声音压低:“食堂。”   “我一会儿下去点奶茶外卖,你喝不喝?”   “不喝,喝了茶晚上睡不着。”   她们俩站在最后一排,一群人挡在身前,偷偷聊天也不怕被发现。   陈锐平耐心而诚恳地提议:“这种讲述历史人物的舞剧真的需要我们好好磨,我建议大家找机会了解一下这段历史,尤其是两位领舞,你们是整场舞剧的中心,可以说,观众就是为你们来的,希望你们不要糊弄观众。”   他略微一顿,“尤其是你,俞亦晨。你今天跳得——很失败,情感、动作都没有到位。”   俞亦晨淡淡地解释:“有几个舞蹈组合难度太大了,我回去再好好练。”   “难度大么?我随便挑个群舞都跳得比你好。”陈锐平的目光略过最后一排舞者,音色沉缓,“陆梦溪。”   正在和徐宁宁商量去食堂吃什么的陆梦溪茫然地抬头。   她现在的感觉就跟上课开小差却被老师点名了一样。 第7章 幸会   “你到前面来。”陈锐平说。   陆梦溪走到舞台前方站定。   陈锐平示意其他人往后退一些,留出一块空地。   “倒踢紫金冠,接端腿转3圈。”   陆梦溪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没多想,依言做完动作。   “点翻接绞腿蹦子。”   陈锐平没说做几个,陆梦溪就多做了两个。   大家默默一数,一二三四五,她足足做了五个绞腿蹦子。那么有力量的动作,她却跳得很轻盈,手臂是标准的立、直、圆,侍女裙的广袖随着她的翻转在空中划出行云般的虚影。   陈锐平不由轻哂。   他没看错。   陆梦溪是天赋型舞者,有软度,也有爆发力。她能将这两者控制得很好,恰如其分地完成每一个舞蹈动作。   天才。   “俞亦晨,希望你好好反思一下。”陈锐平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俞亦晨脸色不太好看,勉强牵了下嘴角,“我知道了,陈主任。”   -   下午没有排练任务,徐宁宁说要去逛街,陆梦溪闲着也是闲着,干脆陪她一起逛。   两人就近去了剧院对面的商场。   徐宁宁看中一个包,咬咬牙刷卡去了。陆梦溪问了洗手间的位置,一边往那儿走一边给徐宁宁发微信:【宁宁,我去下洗手间。】   徐宁宁回:【好哒!包包买好我就来找你。】   洗手间一个人都没有,陆梦溪随便进了个小隔间锁上门,隐约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今天快把我呕死了,陈锐平竟然拿我跟一个群舞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跳得不好,我当时特别特别下不来台!他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欸你说他是不是心理变态啊,自己腿断了跳不了舞,就嫉妒别人还能跳。”   “有可能哦,我听说他以前脾气很好的,骨折以后才变得那么不好相处了。对了,他拿哪个群舞跟你比的啊?你也不差呀。”   俞亦晨和赵恬丽。   陆梦溪听出了两人的声音,想推开隔间门的手又收了回来。   算了,等她们走了她再走吧,这会儿碰面也挺尴尬的。   “那个新来的,叫陆什么溪的。”   “陆梦溪?”   “对,就是她。我说真的啊,她跳得确实还行,首舞出来的基本功还真没得挑。”   “她呀……”赵恬丽语气不屑,“我前几天去参加了一个慈善晚宴,看到她了,和裴家大公子不清不楚的。”   俞亦晨“啊”了声,一副想听八卦的模样。   “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那天她好像是去商演的,结束了没走,想给主办方的大老板敬杯酒来着,然后裴大公子也过去了。我离得远,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就前后脚走了。”   俞亦晨问:“然后呢?”   赵恬丽睨她一眼,“你也太单纯了吧!大晚上的一男一女一起提前离场还能去干什么?”   俞亦晨幡然醒悟,脑海里掠过陆梦溪略显清冷的眉眼,感慨道:“人不可貌相啊……她看起来还挺不食人间烟火的。”   赵恬丽轻哼一声,“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接一些高端酒会的商演,不就是为了搭上几个富二代……”   话音未落,洗手间最里面的那个隔间门砰地一声打开了。   陆梦溪神色如常地走出来,从俞亦晨和赵恬丽面前走过,去洗手台洗手。   洗手间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水流哗哗流过的声音。   “赵小姐,”陆梦溪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她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有时间造谣不如好好练舞,下个月团里考核技巧组合,别又排最后一名。”   她说到这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差点忘了,你已经连续四次倒数第一了,再垫底一次,领导应该就会劝你退团了。”   赵大小姐下巴微抬,“你知道我家给舞团投了多少钱吗?只要我不想走,谁敢辞了我?”   虽然是事实,但听赵恬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陆梦溪也挺想笑的。   “嗯,没人会辞退你,但大家会很讨厌你,尤其在你动作慢半拍影响整个舞台效果的时候。”陆梦溪望向一旁看戏的俞亦晨,“俞首席,你说是不是?”   忽然被cue的俞亦晨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才去挽赵恬丽的手,急急忙忙地否认:“不是的恬恬,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落在赵恬丽眼里,只觉得俞亦晨潜意识里已经认同了陆梦溪的话,气得甩开了俞亦晨的手。   陆梦溪没再理她们,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宁宁正在洗手间门口等她。两人决定去打卡一家网红甜品店。   工作日甜品店人不多。陆梦溪点了个招牌草莓蛋糕,草莓粒搭配绵密的奶油,微甜不腻。她一边吃一边看窗外的街景,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徐宁宁轻咳一声,冲着陆梦溪挤眉弄眼,“其实吧,我刚刚在厕所门口听见你们说话了,你老实交代,那个裴大公子是谁?”   陆梦溪是她的大学室友,人品她清楚,她才不信陆梦溪会随便找个富二代来一段露水情缘,唯一的可能就是——陆梦溪和那个人谈恋爱了。   陆梦溪面不改色地叉了块蛋糕吃掉,平静道:“我跟他不熟。”   徐宁宁一副“卧槽你竟然连我都骗”的表情。   陆梦溪很诚恳:“真的,没见过几次,以后应该也遇不到,四舍五入等于不认识。”   徐宁宁勉勉强强地相信了,抿了口奶咖,道:“欸你听说了吗?卓然娱乐被人举报偷税漏税,现在已经有税务部门介入调查了,好像查出了不少问题。”   陆梦溪想起慈善晚宴那天劝她喝酒的一群人,言简意赅地评价:“活该。”   “幸好我们商演的钱已经结了。”徐宁宁说到这儿,忽然问了句,“梦溪,你为什么接商演啊?”   徐宁宁接商演就是为了钱。她租的那套老破小因为靠近地铁站,租金高出了一大截,靠舞团那点工资根本负担不起。江州是个很动人的城市,但也要有足够的金钱才能在这里好好生活。   陆梦溪跟她不一样。虽然陆梦溪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但她住新城壹号啊!肯定是富裕家庭长大的小公主,妥妥的隐形白富美,不缺商演那点报酬。   所以她接商演,可能是为了……打发时间?   陆梦溪放下黄铜小叉,叉子碰到白釉瓷盘,清脆的一响。   “接商演,是因为我觉得……每一次登上舞台的机会,都很宝贵。”   徐宁宁佩服不已,彩虹屁说了一长串:“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图钱。太高尚了!太纯粹了!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   -   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是易珉小朋友的五周岁生日。   易家打算给这个宝贝疙瘩办一场生日派对。许秋特意提前三天致电陆梦溪,在电话里耐心地讲明利害:“溪溪,你刚回江州没多久,这是你拓宽社交圈的好机会,我希望你能回来一趟,多认识几个朋友,对你没有坏处。”   陆梦溪正在家里煎荷包蛋,鸡蛋才下油锅,滋滋往上冒着热气。她一手拿手机,另一手给荷包蛋翻面儿,不太想去,就随口推脱,“我那天有事。”   “有什么事?”   陆梦溪轻描淡写道:“私事。”   许秋步步紧逼:“什么私事?”   荷包蛋煎得两面金黄,陆梦溪将它从油锅里盛出来,没应声。   长久的静默后,许秋说了句“随便你”,将通话挂断。   没过多久,陆梦溪又接到了外婆的来电。   外婆刚出院没几天,目前遵医嘱居家休养。   准确地说,是在易家休养。   “溪溪,过去的事就算啦,易家现在也不拿你当外人,易珉过生日你就回来凑凑热闹吧,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弟弟。”外婆说着,声音忽然矮下去,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一家人难得有机会聚一聚,挺好的,也不知道我还能陪你们几年。”   陆梦溪刚调好煮荷包蛋的糖醋酱汁,正要下锅,闻言动作一顿。   “你妈说你那天有事,要不要紧啊?不急的话就往后放放。”   陆梦溪听见自己低低地“嗯”了声。   -   易珉生日那天,陆梦溪订了个中规中矩的蛋糕,一早就送去了荟水山庄。   最近天气渐暖,派对就布置在户外草坪上。白色铁艺桌椅,镂空桌布上堆叠着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不远处几个提琴手正专心致志地演奏大小提琴,衣香鬓影的宾客相互致意,喁喁交谈。   陆梦溪来得稍迟,并没有引起很多人注意,倒是易珉第一个发现她,一身剪裁得当的西装穿得像模像样,小短腿还迈得飞快,一路小跑过来,大声问道:“姐姐姐姐,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幸好没有空手来。   陆梦溪无比庆幸地点点头,“有的,有一个大蛋糕,早上就送过来了。”   易珉追问蛋糕在哪儿,许秋吩咐佣人去拿。   易珉是今天的主角,自然有很多人因为他注意到了陆梦溪。   有人低低地议论:“她就是许秋和前夫生的那个女儿啊?”   “对啊,真羡慕许秋,儿女双全,人生赢家呀。”   “呵,还人生赢家……你们是不知道,当年她老公刚死她就嫁到易家来了,还办了场特别盛大的婚礼,也不怕她老公死不瞑目。”   ……   陆梦溪算半个主人,倒也有几个与易家交好的亲朋来和她寒暄。她不擅长应付这种社交场合,听佣人说外婆在房间休息,就打算上楼陪外婆说说话。   还没走远,就听见有人唤她:“陆小姐。”   陆梦溪回头一看,微怔,规规矩矩地问好:“陈主任。”   陈锐平难得温煦:“原来你是许秋老师的女儿。”   怪不得有那么高的舞蹈天赋。   他从餐桌上端起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陆梦溪,“幸会。”   陆梦溪礼貌地接过酒杯,和陈锐平轻轻一碰,正要喝,身后忽然冒出一道声音,“既然不会喝酒,就别勉强自己。”   音色明亮,清朗,带了些懒洋洋的况味。   陆梦溪竟然听出了是谁。   ……就是她四舍五入等于不认识的裴越泽。 第8章 算了   陆梦溪以前是真的不会喝酒,酒量奇差,沾杯即醉。   直到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另嫁,自己车祸重伤,她昏迷多日后在病房醒来,医生望着她缠满绷带的腿,悲悯地告诉她,她可能永远都不能再跳舞了。   从那时起,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从难以入眠到彻夜无眠,只用了短短的三天。   在药物介入治疗前,医生让她每天睡前都喝一点红酒助眠。   酒量就在那时候练出来了。   上次在慈善晚宴说自己不会喝酒只是推脱,没想到裴越泽还记得。   现在再说“我其实会喝酒”似乎不太合适……   陆梦溪就笑了下,没否认也没承认,坦然地沉默着。   陈锐平丝毫不觉得尴尬,还很有风度地一笑:“那陆小姐请随意。”   阳光明亮微暖,户外草坪鲜活而翠绿。不远处外聘的摄影师捕捉到这样言笑晏晏的一幕,赶紧用镜头记录下来。   陈锐平注意到闪光灯,很配合地看了眼镜头。   陆梦溪也下意识地望过去。   咔嚓。   又是一张合影。   裴越泽微一挑眉,走到陈锐平和陆梦溪中间,让摄影师给他们三个一起拍一张。   三人长相都很出色,没有死亡角度,摄影师拍得得心应手。   合照结束,裴越泽特意去翻了下相机,照片上的他和陆梦溪挨得很近,陆梦溪一身浅灰长裙,笑容恬淡,而他今天恰好系了银灰色领带,与陆梦溪的裙子呼应得恰到好处,两人间氛围意外地和谐。   裴越泽暗戳戳地雀跃,让摄影师把照片发到他邮箱,打算把旁边那个陈锐平P掉。   陈锐平拿眼神指了下不远处的裴越泽,随口问:“你朋友?”   陆梦溪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和裴越泽的关系。   远远没有朋友那么深厚,但又见过那么几回,不算全然的陌生人。   解释起来太麻烦,陆梦溪就点了下头:“嗯。”   裴越泽继续往前翻照片,翻到陆梦溪和陈锐平的合照,手不自觉地摸到删除键。   “这张拍得不好,背景太杂乱了,我帮你删了。”   相机弹出对话框:是否确认删除?   摄影师眼疾手快地按了个“否”,解释道:“裴先生,这是我今天抓拍效果最好的一张,背景是有一些小瑕疵,后期稍微修饰一下就好了。”   见裴越泽不太认同,摄影师特意把照片上的陆梦溪和陈锐平放大给他看,“裴先生你看,他们俩是拍摄主体,完全合焦,而且动作、表情都很自然,氛围特别好……”   摄影师说着,发现裴越泽的手又要往删除键上按了,立马如临大敌般地把相机抢过来。   抓拍到一张好照片不容易,有点艺术追求的摄影师都舍不得删。   -   佣人推着一辆小餐车走来,餐车上是陆梦溪买的生日蛋糕,插着五根蜡烛。   易珉煞有其事地闭眼许愿,然后一口气把蜡烛吹灭。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逗他:“许了什么愿呀?”   “是不是许愿要好多好多新玩具呀?”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来,你悄悄告诉阿姨,阿姨不告诉别人。”   ……   易珉左看看右看看。   身边围了好多人,没有一个是他姐姐。   许秋让佣人切蛋糕,笑道:“你们别逗我儿子了,都把他给问懵了。”   她都这么说了,众人便不再围着易珉追问,应景地拿了盘蛋糕,渐渐散了。   易珉扭头往后张望,终于发现了陆梦溪渐渐走远的身影。   他快步跑过去,小手拉住陆梦溪的胳膊,“姐姐姐姐,你去哪儿?”   “我去陪外婆说说话。”陆梦溪将胳膊抽出来,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易珉指了指身后热闹的人群,“那个……姐姐要不要吃蛋糕?”   陆梦溪轻轻摇头,“不用了。”   易珉小朋友挠了挠脑袋,像是找不到挽留陆梦溪的理由了,见她又要转身走人,忽然鼓起勇气说:“我的生日愿望是……姐姐永远都要开心。”   “……再也不要跟妈妈吵架了。”   稚气,纯粹,坦诚。   眼睛里都是盛满期待的澄澈的光。   陆梦溪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许秋。她正陪宾客参观宴会的布置,笑意恰到好处地舒展着,仪态美好,游刃有余。   那是她习以为常的社交名利场。   陆梦溪收回视线,半蹲下来,和易珉的身高持平。仍是那样清清冷冷的眉目,声线却是真心实意的温柔。   “谢谢小珉。”   -   陆梦溪上楼陪外婆看电视,一打开电视机就是财经频道的人物访谈,受访人她刚好也认识。   裴越泽。   屏幕上的他正襟危坐,侃侃而谈地说起裴氏的规划和未来,沉稳而不失自信。连外婆都夸:“这个小伙子蛮帅的嘛。”   访谈已进入尾声,女主持人笑着说:“非常感谢裴先生的分享。最后请让我代表广大女性观众问裴先生一个问题。”   裴越泽彬彬有礼:“请说。”   “裴先生,成家立业两件事,立业您已经做好了,有没有考虑过成家呢?”   女主持娓娓问道。   其实她本来不想问这个问题。录播前她查了裴越泽过往的访谈资料,发现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谈过这个话题,所以就算问了,多半也不会得到正面回应。更何况这是个财经节目,没必要过问嘉宾的私生活。   但编导想增加一点话题度,坚持保留了这个问题。   女主持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就等着裴越泽随便说点什么揭过这个话题。   没想到裴越泽竟然一反常态地回应道:“考虑过。”   女主持准备好的圆场话术就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地问出一句:“那您有心仪的对象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立马接着说:“如果不方便透露,那……”   “有。”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看向镜头,唇角微弯,眉宇间有一种微淡的柔和。   有那么一刹那,陆梦溪觉得他隔着屏幕和自己对视了一眼。   女主持旁敲侧击地追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裴越泽分外配合,有问必答:“我跟她从小就认识,但小时候没说过几句话,后来她升高中,数学不太好,偶尔来问我数学题怎么做,我们就慢慢熟悉了。”   女主持惊叹地“哇”了声,“原来是青梅竹马啊!冒昧地问一下,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公布喜讯?”   裴越泽无可奈何地一笑,“这也得她愿意才行。”   节目是一周前录制的。   陆梦溪看得津津有味。   其实她有一瞬间误以为裴越泽说的是她,后来才发现对不上,数学题什么的她根本没有印象。   自作多情,太羞耻了。   但吃瓜吃到自己认识的人,这体验还挺特别的。   谁能想到那个呼风唤雨的集团太子,心里藏了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呢。   -   下午三点左右,宾客陆陆续续地告辞,庭院顿时空旷起来。   陆梦溪也准备回去了。   易珉跟着她往外走,趁她停下的时候摇了摇她的胳膊,眼巴巴地问:“姐姐,你要去哪儿啊?”   “回家。”   易珉执拗地拽着她的手,“可是家就在这里啊……哥哥,对不对?”   陆梦溪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的易洲。   易洲淡淡道:“梦溪,这些天你的房间一直保持原样,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回来住几天。”   “我不愿意。”   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懒得说。   易珉低下头,小声说:“姐姐,你不在家的时候,外婆可想你了。”   陆梦溪微怔。   但这几天已经被工作排满了,确实抽不出时间。   三人一时静默。   陆梦溪和易洲面无表情地看着彼此。   幸好裴越泽走过来问了句“溪溪,回不回新城壹号”,打破了相顾无言的尴尬局面。   “回。”陆梦溪说。   裴越泽立马说:“那我们顺路,我送你吧。”   陆梦溪正想脱身,就顺水推舟地应了句“好”。   易洲和易珉一起往大门走。   易珉嘟着嘴,一脸沮丧藏都藏不住,“哥哥,我都按你教的话说了,为什么姐姐还是不愿意留下来?”   易洲轻轻按揉眉骨,“算了。”   裴越泽待陆梦溪很熟稔,旁若无人的熟稔。不仅知道她住在哪里,还唤她的小名。这种熟稔不像是短短几天形成的,更像是经年累月平淡如常的习惯。   更何况陆梦溪没有拒绝。   裴越泽。   裴氏。   许秋应该会很乐见其成。   易洲自嘲一笑,“留不住,就算了。” 第9章 骗婚   恰逢晚高峰,车子堵在了高架上。   裴越泽偷偷瞄了眼陆梦溪。她的长裙面料柔软,被副驾安全带压出了浅浅的褶皱。简单的小V领,一字锁骨若隐若现,天鹅般的脖颈细腻光洁。   早春的傍晚微微泛凉。她没穿外套,裴越泽默不作声地打开了暖风。   原本只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被堵车拉得无限长。   暖风拂面,一连好几天的困意渐渐涌上来。陆梦溪倦倦地撑着头,闭目小憩。   车里有淡淡的松木香,清新好闻,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裴越泽挖空心思地找话题:“溪溪,我前几天看了你的演出视频,很好看。我已经和家里商量好了,只要你喜欢,没人会管你做什么工作。”   ——上回陆梦溪以“不可能辞掉工作”为由,彻彻底底地回绝了他。   后来裴越泽旁敲侧击了好几次,才知道是母亲宋静对陆梦溪的工作略有微词。   她更希望儿媳妇可以在家井井有条地打理一切,而不是在各大剧院来回奔波,抛头露面地演出。   裴越泽就告诉她,他喜欢陆梦溪,整整七年了。   如果她愿意靠近,他接纳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挑剔。   -   车子在拥堵的车流中缓慢前行,裴越泽开得很平稳。   许久没听见陆梦溪应答。   偏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巧,半侧着身,侧脸倚在座椅头枕上,长长的睫毛贴在眼下,肌肤均匀如瓷。就是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烦心事,一直微微蹙着眉。   裴越泽松开油门,将车速放得更缓。   下了高架就是江州最繁华的地段,人声鼎沸。陆梦溪被吵醒了,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一个多小时。   她还没从睡意里缓过来,眉眼都怔忪着,喃喃地自语道:“……竟然睡了这么久。”   这是她连日来不依靠药物睡得最久的一次。   裴越泽怕她觉得路上时间太长,欲盖弥彰地解释:“堵车……堵了一路。”   到了新城壹号小区门口,陆梦溪刚想让裴越泽停车,他就沿着人车分流的通道驶入了地下车库。   陆梦溪觉得奇怪:“外来车辆应该进不来的啊。”   裴越泽轻描淡写道:“我前不久在这儿买了套房。”   陆梦溪想起楼上那对卖房的老夫妻,一瞬间福至心灵,“你买的是1号楼2901?”   “对,你怎么知道?”   “我住28楼。”陆梦溪以为只是巧合,“之前听楼上的住户说过卖房的事。”   她想起那套房子高不可攀的要价,隐隐觉得裴越泽脸上写着黑体加粗的两行字,一行是“人傻钱多”,另一行是“冤大头”。   冤大头轻笑,“这么巧。”   车里光线昏暗,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有些模糊,唇角略微上扬,有一种别样的平和温柔。   车子停稳,裴越泽犹豫一瞬,还是把刚刚在路上未尽的话说完,“溪溪,上回你说你不可能辞掉工作,对吗?”   陆梦溪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   裴越泽立马接了句:“我已经和家里人说清楚了,没人会逼你辞职。”   他声音放缓,些微的忐忑,“我们试试……好不好?”   陆梦溪怔愣好几秒。   这人怎么回事!   不是有个两小无猜的白月光吗?怎么还肯接受长辈安排的商业联姻?   结合他在节目里的应答,陆梦溪立马脑补了“苦恋白月光,白月光却置之不理”,“长辈逼迫相亲,心灰意冷地接受”,“多方施压,万般无奈之下,与相亲对象发展感情”等一系列悲惨又狗血的故事。   陆梦溪看向裴越泽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其实她的处境也不比裴越泽好多少。   下午,许秋带她去书房,打开了书橱底下的保险柜。   保险柜里都是父亲生前设计的珠宝,琳琅满目,熠熠生辉。   许秋像个奇货可居的商人,温和耐心地告诉她:“梦溪,你父亲的东西我都不要,都留给你当嫁妆。”   “你什么时候嫁到裴家,我什么时候给你。”   当时她气得掉头就走,过后想想,既不情愿,又舍不得。   她的母亲真的了解她,永远知道她最在乎什么。   想到这儿,陆梦溪看裴越泽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裴越泽被她看得发毛,又问了一遍:“好不好?溪溪?”   陆梦溪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裴先生,我有一个想法。”   “嗯?”   “我们暂时假装在一起,这样两方长辈都安心。如果以后你找到了喜欢的人,我就和你划清界限,绝不纠缠。”陆梦溪越说越觉得这是个两全的办法,“你看怎么样?”   裴越泽很快就理清了陆梦溪的逻辑,无奈而真挚地望着她:“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人了。”   陆梦溪点点头。   就是那个白月光。她懂的。   所以,她以为他另有所爱,不得已才向她告白的吗?   裴越泽沉默良久,竟然顺着陆梦溪的思路说:“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   “要不我们结婚?”他有理有据地补充,“这样看起来更可信。”   陆梦溪没想到他这么配合,但听见“结婚”两个字,她还是显而易见地迟疑了。   “那也没必要吧……”   万一裴越泽找到了真爱,她还不能轻飘飘地一走了之,还得再走一遍离婚流程,想想就觉得麻烦。   她只想和裴越泽假装情侣,应付一下母亲……而已。   裴越泽循循善诱:“你想想,如果两方长辈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是不是就会催我们赶紧结婚?”   陆梦溪脑补了母亲可能会出现的反应,认同地点头:“是。”   “那结婚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对不对?”   “对。”   “那我们现在就把婚结了,一步到位,一劳永逸,有什么不好呢?”   “也是。”   陆梦溪感觉自己被洗脑了,竟然觉得裴越泽说得很有道理。   再想想保险箱里父亲的遗物,仿佛最后几分犹豫也被磨去了。   “结就结。”她下定决心。   裴越泽将车子熄火。拔下车钥匙的那一瞬间,才察觉到掌心已紧张得微微汗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冒出结婚的念头。   他只知道,如果陆梦溪同意结婚——即使是假结婚——那他就能在法律上拥有她了。   婚姻永远是无法撇清的羁绊。即便以后她回过神来想划清界限,他不同意,她也没办法。   两人各怀鬼胎,搭乘电梯上楼。   裴越泽问:“我订了餐,要上来一起吃吗?”   “……顺便讨论一下结婚的事。”   陆梦溪坦坦荡荡地答应了。   29楼。   房子重新装饰过,添置了家具,格局和楼下差不多。得到主人的允许后,陆梦溪熟门熟路地去厨房拿水喝。   没过多久,何丛就把晚餐送来了,为了展示身为助理妥帖细心的一面,还将饭菜整整齐齐地摆上了餐桌。   眼睛的余光看见有人过来了,何丛立刻事无巨细地汇报:“裴总,您刚刚加订的清炒虾仁和黄焖栗子鸡马上就……”   ……到。   看清来人后,一贯利落有素的何助忽然卡壳了,内心咆哮不已——   他终于知道裴总为什么买这个房子了!他是为了金屋藏娇啊!   但他当了这么多年总助,还没见过裴总带哪个小姑娘回家,现在的感觉就跟世界观被刷新了一样。   裴越泽给陆梦溪介绍,“这是我助理,何丛。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菜?可以让他一起订。”   陆梦溪说:“不用了,谢谢。”   清炒虾仁和黄焖栗子鸡刚好都是她特别喜欢吃的菜。   何丛都快觉得裴总被人附身了,从没见他跟谁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就像大尾巴狼磨平了爪子,变成了和蔼可亲的狼外婆,感觉特别不真实。   正想着,裴越泽一道眼风扫过来,何丛立马心领神会:“裴总,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何丛带上房门。   隐约又听见裴越泽问了句:“那你对婚礼有什么要求吗?”   何丛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   裴总是打算结婚了?   他这个助理当得也太失败了,只关注了老板的工作,没有关心老板的生活,连老板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他都不知道。   陆梦溪对婚礼只有两个要求,一是简单,二是低调。   ……毕竟是另有所图的假结婚,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免得以后分道扬镳的时候不好收场。   裴越泽倒挺希望人尽皆知的,最好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俩结婚了,但陆梦溪不愿意,他就妥协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让陆梦溪嫁给他,先完成这个从无到有的跨越,以后再谈其他。   两个人各自都觉得自己在骗婚。氛围诡异又融洽。   陆梦溪又敲定了一些细节,比如“婚后仍是陌生人,见面不用打招呼”……   裴越泽欣然答应。   他就一个条件,就是希望陆梦溪配合他在裴家人面前演戏,假装两人很恩爱。   陆梦溪也同意了。   商量得差不多了,陆梦溪下楼休息。泡澡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人生大事,竟然就被她这么轻而易举地决定了。 第10章 救场   第二天一早,陆梦溪就到了剧院,和同事一起搭团里的包车,去邻市电视台跳一曲《采莲》。   《采莲》呈现的是一群妙龄少女嬉笑玩闹的图景,舞台观赏效果很好,舞蹈动作并不复杂。她们只跳一些选段,总时长就五六分钟。   领舞是陆梦溪的师姐周琦,数年前桃李杯金奖的得主,和陆梦溪一样,都是张秀芹老师的得意门生。   去电视台的路上,周琦特意找到陆梦溪,交代道:“这几天准备一下护照,张老师要帮我们办签证。”   见陆梦溪发愣,她又添了一句:“去斯坦尼演出的签证。”   陆梦溪“嗯”了声。   护照还放在荟水山庄,她打算等演出结束回到江州就去易家拿。   抵达邻市电视台,周琦已经和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联系好了,一行女孩子说说笑笑地往演播厅走,拐了个弯,忽然集体噤声。   走廊尽头有几个人正迎面走来。   其中就包括陈锐平大魔王。   大魔王正在和台领导洽谈工作,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团里的同事。   他跟周围人说了句“失陪”,快步朝众人走近,询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大……陈主任,”周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们受邀来演出,跳《采莲》。”   大魔王微一点头,“那你们先去彩排,我待会儿过来看看。”   众人视死如归地去换演出服装,化妆间里哀嚎遍野。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怎么不在江州!”   “讲真,陈锐平是唯一一个长得很帅却让我不敢肖想的男人。”   “完了,第一个动作是什么来着……”   “啊啊啊啊啊!”   -   正式演出是直播,距现在还有将近8个小时。   众人彩排了两遍,自我感觉还行。陆梦溪和周琦去看彩排录像,总觉得舞台的布景和灯光不太对劲,和剧院的没法比。   周琦打电话和工作人员协调,将舞台重新布置了一遍。   音乐,起。   周琦有几十秒独舞,平转,踏步翻身,涮腰,动作标准,踩点完美,但最后倒踢紫金冠落地没落稳,踉跄着往后滑了半步,幸好她平衡性好,没摔。   大家平时处得还行,都笑嘻嘻地开玩笑:“琦姐今天发挥失常啊!”   “彩排而已啦,失误很正常的。”   “说真的,就算正式演出的时候失误了,观众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周琦的脸色却越来越白,“我脚踝好像崴了……”   众人一愣。   周琦就地坐下,卷起紧身裤的裤腿,脚踝都肿起来了。   陆梦溪连忙问现场的工作人员有没有冰块,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送来一瓶冰镇矿泉水。陆梦溪半蹲在周琦身边,将矿泉水瓶身贴紧她的脚踝冰敷。   “周师姐,有没有好一点?”   “嗯,没那么疼了。希望过会儿能消肿。”周琦挺自责的,“我刚刚怎么就没落稳……”   大家安慰她:“琦姐你先休息一会儿,千万别多想。”   其实大家都在故作镇定,心里一个比一个着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采莲》一共15个人演出,她们今天就来了15个人,周琦受伤,根本没有人能替她。更何况她是领舞,和别人的舞蹈动作不太一样,有几个高难度舞蹈组合,现学根本来不及。   “出什么事了?”   这时,陈锐平从观众席尽头拾级而下,朝舞台走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把情况说清楚了,然后眼巴巴地望着陈锐平。   虽然她们平时见到陈锐平恨不得绕着走,但此时此刻,她们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主心骨,并且莫名地信赖他,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   可能……这就是领导的光环吧。   陈锐平不负众望,迅速做出安排:“周琦,你今天肯定不能再上台了,不然会给脚踝造成二次损伤,对以后的舞蹈生涯也有影响,我建议你这几天卧床静养,减少走动,身体永远是第一位的。你们还有谁跳过《采莲》的领舞?顶一下周琦的位置,抓紧时间排练。”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倒不是大家不想跳领舞。领舞是观众的焦点,也是镜头捕捉的重点,放在平时,大家肯定抢着跳。但现在距离演出就剩几个小时了,时间紧迫,只能仓促练习,效果肯定大打折扣。与其逞能当领舞,结果跳得一般般,不如安安心心地跳自己熟悉的群舞。   而且演出是现场直播,万一在台上忘动作了失误了,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陈锐平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众人有意无意地挪开目光,避免对视。   “陆梦溪。”他眸光定住,点名,“你来跳。”   陆梦溪微怔,确认了一遍:“跳什么?”   “跳领舞。”陈锐平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你可以做到的。”   陆梦溪:“……”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   对她来说,最难的不是舞蹈动作,而是表演情绪。   采莲少女,娇憨、欢乐、无忧无虑。   都是她不擅长表现的情绪。   “我……”   陈锐平没给陆梦溪推辞的机会,当机立断道:“好,就这么定了。周琦你先下去休息。群舞少一个,队形要改一下,希望大家配合。”   大家忽然想起陈锐平是编舞部的主任,重新排队型、删改几个动作,对他来说都习以为常轻而易举。   他能在场坐镇,大家底气都足了不少。   -   四小时后。   陆梦溪靠坐在后台舞蹈室的墙角,捧着保温杯补充水分。   练到现在,她已经能将领舞的动作完整地跳一遍了。   其余人在陈锐平的指导下改了队形和走位,效果也还行。   陈锐平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出去接电话。   他一离开舞蹈室,大家就放松了不少,叽叽喳喳地聊天。   何心蕊说:“我宣布大魔王以后就是我男神!他根本不是大魔王!他是临危不乱力挽狂澜的神仙!定海神针一样的男人!”   然后就有人敏锐地指出:“针一样的男人?”   “哈哈哈哈滚,不许侮辱我男神。”何心蕊转头看了眼陆梦溪,好奇问道,“梦溪你学得好快啊!以前是不是扒过《采莲》啊?”   扒舞,就是将视频里的舞蹈动作一帧帧地扒出来,反复观看学习。   “没扒过。”   陆梦溪把保温杯搁到一边,站起来活动四肢。   何心蕊想起陆梦溪刚刚确实是一小节一小节慢慢学的,第一遍连起来跳的时候还不是很连贯,第二遍就很流畅了,第三遍就能完美地合上节拍。   谁敢信她是第一次学?   何心蕊一脸钦羡,诚心讨教:“你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记住那么多动作的啊?”   陆梦溪仔细想了想,说:“我没去记动作……怎么说呢,动作都是肌肉记住的,跳的时候不经过大脑思考,到了那个拍子,肌肉就自动做出那个动作了。”   而且肌肉记住的动作不会轻易遗忘,下次有需要的时候,立马就能调用出来。   何心蕊彻底被这种肌肉记忆的方式折服了,夸张地感叹:“陆梦溪你是天才吧!难怪大魔王选你当领舞!我男神真有眼光,嘻嘻!”   -   很快就到了上台演出的时间。   陆梦溪站在舞台中央,身子横斜,舞衣云袖掩住半张脸。   因为是电视转播,所以她今天的妆容没有舞台妆那么浓,甚至有点素淡,淡粉色的上衣,嫩绿色的裙摆,看上去就宛若一枝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镜头从远景切换到陆梦溪身上。   她没有刻意去展现采莲少女娇憨快乐、无忧无虑的那一面,而是笑意浅淡,像一个淑静的大家闺秀,正随着侍女泛舟采荷。   不知不觉误入藕花深处,她探身折下一朵莲,舞衣翻飞,她转身却回首,浅嗅荷香,欣欣然地弯唇一笑。一瞬间,少女的纯粹与娇憨展露无遗。   ……   一舞终了。   很顺利,大家都松了口气。   回江州的路上,陆梦溪收到徐宁宁发来的一连串消息。   【!!!】   【我看见你跳的《采莲》了!】   【上热搜了!】   【你出圈了姐妹!苟富贵勿相忘!】   陆梦溪缓缓打出一个【?】 第11章 亏欠   徐宁宁直接甩来一个微博链接。   陆梦溪点进链接,微博配文“首页赶快去看西柚台的晚会!不瞒各位,我看见了仙女”,下面放了陆梦溪今晚的演出视频。   评论已经破万,热评刷的都是——“领舞小姐姐最后回眸一笑太戳我了,也就看了几十遍吧,蹲小姐姐的微博。”   “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领舞的所有信息。”   “这题我会!本人首舞在读,领舞是去年的优秀毕业生陆梦溪,控腿真是绝了,献上膝盖。”   “指路领舞微博@好梦溪溪。”   刷到这条评论,陆梦溪不禁一愣。   这届网友也太神通广大了,竟然连她微博号都找出来了。   然后她仔细一看,发现发评的不是别人,正是徐宁宁。   陆梦溪:“……”   徐宁宁恰在此时发来微信:【你快登你微博说点什么呀!】   陆梦溪登上自己微博,消息提示那边都是@和评论,她一条条地刷过去,大多都是夸她长得好看跳舞也棒,把她夸得如同人间瑰宝。   她认认真真地编辑了一条微博:“谢谢喜欢。今年五月会有舞剧《采莲》的完整版演出,欢迎大家移步剧院欣赏。”   江州算艺术氛围比较浓厚的城市,各种艺术展画展层出不穷。但舞剧的受众真的不多。   她希望有一天大众走进剧院看舞剧,就像去电影院看电影一样寻常。   徐宁宁又发来消息:【噗!你发博也太官方了!这样很容易掉粉的!】   陆梦溪:【?】   徐宁宁发了个摊手的表情。   【我掐指一算,你没有在微博爆红的潜质,认命吧。】   -   晚上九点左右,一行人抵达江州。   下车后,陆梦溪直接打车去荟水山庄。   易洲正好在一楼客厅,见她进来,不自觉地放下手里的杂志,“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听上去像质问。他捏紧杂志一角,语气却趋于平和:“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来拿护照,马上就走。”陆梦溪一边说一边上楼。   她记得护照在左侧床头柜的下层抽屉里,到那儿一翻,没有。   她怕自己记错了,又把两个床头柜四层抽屉都翻了一遍,都没有她的护照。   “你在找什么?”   许秋忽然出现在房门口,拧眉问道。   “护照。”陆梦溪答道,望着床头柜喃喃自语,“我记得放这儿的啊……”   但怎么找都找不到,她都快陷入自我怀疑了。   难道最近抗失眠的药吃太多了,又影响到记忆了吗?   “别找了,你的护照我收走了。”许秋冷声道。   陆梦溪愣了下,问:“怎么了?”   她半蹲在床头柜前,像个茫然的孩子,许秋走进房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要护照干什么?是不是想出国演出?”   “嗯。”陆梦溪承认了。   许秋声色漠然,“我说过,我不许你去。”   陆梦溪撑着床头柜站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蹲久了,起身时晃了一下,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很快就好转了。   她缓过劲儿来,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去挂失补办护照,心里却浸着说不出的委屈,慢吞吞地反问:“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许秋仍是冷冰冰的语调,“等你什么时候嫁进裴家了再来跟我谈自由。”   “……真的?”   陆梦溪忽然觉得和裴越泽协议结婚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了。   “当然。”许秋说。   陆梦溪迅速交代清楚:“妈,其实我跟裴越泽已经准备登记结婚了。”   许秋不信,“我没工夫和你开玩笑。”   陆梦溪强调:“我没在开玩笑。”   大概是因为她神色过于认真,许秋也不由将信将疑,“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   陆梦溪实话实说:“昨天。”   ——嗯,听上去很像顺口编的。   许秋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倒不觉得陆梦溪会在这件事上胡编乱造,只是觉得奇怪。   明明两天前陆梦溪还很抗拒这桩商业目的的婚姻,怎么忽然就转变了态度。   许秋细细打量着陆梦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嗯?”   “怎么忽然愿意结婚了?”   陆梦溪反问:“这不是您一直希望的吗?”   许秋深深看她一眼,叮嘱了句“早点休息”,转身走了。   明天上午还有排练,陆梦溪不打算留在这里过夜。去外婆房间看了眼,外婆已经睡下了。她就没什么记挂的了,拎着包下楼,准备回自己家。   “梦溪。”   易洲的声音。   陆梦溪回头一看,他站在楼梯拐角,那一处没有开灯,他藏匿在昏暗中,像被覆上了一层阴影。   陆梦溪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什么事?”   易洲不紧不慢地下楼,在离她两三步的时候顿住脚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一本护照。   “在琴房找到的。”轻描淡写的一句,像是在解释,“不管怎么样,希望你能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陆梦溪迟疑地接过护照,打开看了眼,是她的照片。   ……他刚刚应该听见了她和母亲的对话。   陆梦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易洲也是好意,就说了声:“谢谢。”   易洲仍是泰然自若的模样,波澜不惊地询问:“结婚的事,你考虑清楚了吗?”   “嗯。”   易洲的眉头微微一拧,但很快又抚平,家长般的语气:“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事先和家里商量一下?”   陆梦溪语气不觉带了些微的讥讽:“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不就是你们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不是。”   易洲声音轻缓,眼眸望过来,蕴着复杂的情绪,像看不见底的深海。   他忽然问:“那个裴氏的太子爷,你真的喜欢吗?”   陆梦溪微一抿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梦溪,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希望你再慎重考量一下,选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易洲往前走了半步,沉定,耐心,语重心长。他周身锐利的气息仿佛都收敛了,归于不动声色的平和,就像剑刃覆上剑鞘,藏住了所有锋利的光芒。   陆梦溪背脊微僵,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易洲立在原地,数秒之后,无奈地指出事实:“为什么躲我?”   陆梦溪语塞,同易洲尴尬对望了片刻,终于出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易洲看着她转身走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为什么躲他,他多少也能猜到。   毕竟七年前,是他强行把她塞进车,送她来易家,结果途中迎面碰上了醉酒的卡车司机,他躲避不及,驾车撞向了桥边的护栏。   他运气好,只受了轻伤,她却险些丢了一条命。   后来他才查到,那个所谓的醉酒司机其实是竞争对手特意为他准备的。   那个该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靠仪器和葡萄糖维持生命的人,本应是他。   是他害了她。   他亏欠她……那么多。 第12章 合影   夜深深,晚风凉。   次日上午,是《太平公主》的第二次彩排。   陆梦溪拿好演出服,正打算去更衣室换,路过的副团长张燕初忽然叫住她,“哎!小陆,你待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   陆梦溪看时间还早,就先将演出服放下,跟张燕初去办公室。   “坐。”张燕初指了指靠墙的沙发,“我看了你在西柚台的演出,挺不错的,网络上的反响也很好。我和几个负责人商量了一下,以后《采莲》的领舞就由你来跳,你觉得怎么样?”   陆梦溪微微一惊,“那周琦师姐……”   张燕初说:“周琦脚踝扭伤,好像挺严重的,这一两个月都上不了台。”   陆梦溪慢慢地消化这件事。   听张燕初的意思,就算周琦把伤养好了,以后《采莲》的领舞也是她陆梦溪。   周琦进团三四年了,功底硬,人缘好,熬了这么久的资历才当上一场舞剧的领舞,结果就因为彩排时出了点状况,领舞从此换了个人。   周琦要是知道了,心里肯定不好受。   陆梦溪寻思着这事她不能答应。   这时,赵恬丽拎着一个礼品袋走进来,发现陆梦溪也在,就跟没看见似的挪开视线,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张燕初,熟稔道:“燕初姐,我前几天去逛商场,看见一个小蜜蜂胸针,觉得特别特别合你的气质,就买下来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张燕初往陆梦溪的方向看了眼,见她正专注地看着墙上挂着的舞团合影,没怎么关注这边,就把礼品袋接过来,往自己抽屉里一放,笑着说:“又让你破费了。”   赵恬丽说:“小饰品而已,燕初姐喜欢就好。”   被晾在一边的陆梦溪默默腹诽。   怪不得赵恬丽跳得那么差,领导都不劝她退团。   出手这么阔绰,哪个领导舍得让她走人。   “那个,小陆啊。”张燕初唤道,“换你当领舞的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不用紧张,正常跳就行了。”   陆梦溪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推辞,赵恬丽就急忙说:“燕初姐,怎么换陆梦溪当领舞了?那俞亦晨怎么办?她都准备那么久了!”   上次在洗手间碰见陆梦溪之后,赵恬丽就和俞亦晨冷战了好几天,后来俞亦晨先低下头来赔礼道歉,赵恬丽早就消气了,两个人顺理成章 地握手言和。   现在听说要换陆梦溪当领舞,赵恬丽下意识就觉得团里要换她当《太平公主》的领舞,立马为俞亦晨鸣不平。   张燕初安抚道:“陆梦溪是去当《采莲》的领舞,《太平》还是让俞亦晨来。”   赵恬丽斜斜地看了眼陆梦溪,振振有词:“那也不合适呀,她才进团多久?一年都不到。换一个新人跳领舞,让团里其他前辈怎么想。”   再看不出赵恬丽和陆梦溪不对付,张燕初就白当这么多年的领导了。   她权衡片刻,略微松口:“你的意见我会慎重考量的。小陆,这件事我得和几个负责人再商量一下,等有结果了再通知你。”   虽然陆梦溪原本就不太想顶替周琦的领舞位,但她自己婉拒是一回事,赵恬丽言之凿凿地驳回是另一回事。   她顺水推舟地“嗯”了声,淡然地朝赵恬丽一瞥。   赵恬丽挑了下眉,大约是觉得自己成功挡住了陆梦溪的领舞之路,眼底都是沾沾自喜的得意。   陆梦溪没再理会,只说:“张团长,我先走了,一会儿还有排练。”   张燕初点点头。   -   陆梦溪走出办公室,去更衣室换好演出服,坐在化妆间刷手机。   手机跳出一条消息。   赔红酒:【我跟家里人说了我们要结婚的事,你什么时候方便,来我家吃顿饭。】   陆梦溪回:【这周白天都要排练,晚上有空。】   她想起自己也刚好跟许秋摊牌了。从这一点看,两人的步调出奇地一致。   【排练到几点?】   【五点。】   【那我下午五点来接你。】   陆梦溪想到他那辆招摇的阿斯顿马丁,立马拒绝:【不用,你给我发个定位,我自己打车过去。】   赔红酒安静了片刻,又发来消息:【我来接你吧,这样显得我们情深义重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陆梦溪看到那一连串成语,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要是一个人打车过来,家里长辈肯定会觉得我们感情不够深。】   ……虽然感情确实不够深。   但他们计划结婚的那天晚上,裴越泽就提了一个要求。   在裴家人面前,两人假装恩爱。   都是为了应付长辈,陆梦溪特别理解,也乐意配合。   【那你就停在剧院西边那个小停车场吧,那边人少,我排练结束就来找你。】   【免得被我同事看见了,解释起来麻烦。】   裴越泽看清这两条消息,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眉心。   明明是堂堂正正实打实准备领证的夫妻,怎么搞得跟偷情一样。   何丛敲门进来,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裴越泽。   “裴总,这是和云诚的合作方案。他们愿意让利2%,挺有诚意的。”   裴越泽接过来逐字逐句地看过去。   “裴总。”何丛欲言又止,犹豫许久才问了句,“你有微博吗?”   裴越泽抬头:“没有。怎么了?”   “我刚刚在微博看见陆小姐和别人组CP了还上了热搜您看要不要处理一下?”   何丛一口气没喘,飞快地说完。   裴越泽微微一默,问道:“组CP是什么意思?”   何丛点开微博,找到那条热搜,将手机转了个方向,递到裴越泽面前。   博主是个摄影师,微博内容是:“分享一下近期满意的照片。”   配图三张,前两张是车水马龙的都市风光,最后一张是人物。   相视而笑的两个人,手里都端着香槟杯,像在款款举杯致意。   背景就是上回易家小公子的草坪生日宴。   摄影师还特意把背景里杂乱的元素P掉了,色调改成暖色,整个画面干净而温柔。   热评的关注点都在最后一张照片上。   “这两人我都认识!左边是现代舞大佬陈锐平,右边是昨晚跳《采莲》的仙女陆梦溪,他们俩竟然同框了!平生一梦锁死!我觉得我可以磕一辈子!”   这条评论已经被顶到了热评第一。   “陈首席已经三年不登台不露面了QAQ,想他。”   “一人血书平生一梦合作!跳什么都行!”   何丛胆战心惊地解释:“CP就是……组合的意思。平生一梦就是网友给陆小姐和陈先生起的组合名。”   裴越泽把手机还给何丛,眼不见为净。   “想办法删了。”   早就看这张照片不顺眼了。   何丛想说“删是没有用的,广大网友已经截图了”,但他觑了眼裴越泽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何助理的工作信条——不给老板添堵。   反正网友都是健忘的,过了这阵子,就没人记得这张合影了……吧? 第13章 裴家   与此同时,徐宁宁也在微博刷到了这张合影,仔细看了几秒之后,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采访坐在一旁的陆梦溪。   “请问这位美丽的女士,您是不是和编舞部陈主任有什么私交?”   陆梦溪否认三连:“没有啊。我跟他都没说过几句话。你听谁说的?”   可能是因为陈锐平“严苛大魔王”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陆梦溪潜意识里还挺怵他的。   徐宁宁把手机翻过来面向陆梦溪,戏精上身,像苦大仇深的情感剧女主角一样痛心疾首:“你还说没有!那照片上这两个人是谁!梦溪,我们认识四年了!你瞒我瞒得好苦!”   陆梦溪瞟了眼手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易珉生日那天的照片,也没往心里去,随口问了句:“你在哪儿看见这个的啊?”   “微博啊。我把链接发你。”   徐宁宁在戏精和正常人之间切换自如,翻到陆梦溪的微信,分享微博。   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一条:【我掐指一算,你没有在微博爆红的潜质,认命吧。】   徐宁宁现在非常想撤回这句话。   陆梦溪点进微博链接,页面提示:抱歉,由于作者设置,你暂时没有这条微博的查看权限哦。   “我怎么看不到啊。”   徐宁宁打开自己的微博点进去,同样的页面提示,原来的图文都不见了,转发评论也全部清零。   “可能博主设置仅自己可见了。”徐宁宁庆幸不已,“还好我存图了!”   陆梦溪抬眼:“你存图干什么?”   徐宁宁朝她抛了个wink,“俊男美女谁不爱。我要做你和陈主任的CP粉头子。你别怕,我只磕颜值,不上升真人。”   陆梦溪:“……”   这时,俞亦晨和赵恬丽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走进化妆间。   徐宁宁一眼看见赵恬丽穿着《太平公主》的演出服,微怔,拿眼神询问陆梦溪。   ——赵恬丽并不在《太平公主》的排练名单之内。   陆梦溪微一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徐宁宁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赵恬丽,你也要跳《太平》吗?”   赵恬丽坐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刚做的跳色指甲,爱答不理地“嗯”了声,神色漫不经心:“怎么了?不可以吗?”   《太平公主》是舞团今年的重头戏,舞台布景、音乐、宣传都是一流,赵恬丽早就想参演了。刚刚在办公室,她帮张燕初订了个欧洲半月游的行程,然后稍微暗示了几句,张燕初就主动提出让她一起参加《太平公主》的排练。   徐宁宁温柔地怼回去:“我不是嘲你啊赵大小姐,就你那舞蹈水平,会被陈主任骂死的。”   赵恬丽轻哼一声,“不用你提醒。”   陈锐平有多严格,赵恬丽当然知道。但她并不放在心上。   大不了私下多给陈锐平塞点钱呗。物质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赵恬丽一直信奉,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有,就说明钱不够多。   -   上午11点左右,《太平公主》第二次正式彩排结束。   和上次一样,陈锐平坐在观众席,面无表情地看完整场演出。   结束之后,陈锐平走到台前,看到大家都乖乖地站在台上等他评价,面容稍缓和了些。   “大家今天跳得还不错,各方面都比上次好了很多,先去吃饭休息吧,下午再练。”   众人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陈锐平又道:“俞亦晨,赵恬丽,你们俩留一下。”   徐宁宁听见了,轻轻拉了拉陆梦溪的衣角,陆梦溪心领神会地放慢脚步。   两人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果不其然地听见陈锐平在问俞亦晨:“上次你说几个舞蹈组合难度太大了,回去再好好练,这就是你练习的结果吗?”   俞亦晨哑口无言。   她这段时间光顾着和赵恬丽重修闺蜜情了,都没怎么去练功房,早就把练习这回事抛在脑后了。   陈锐平脸色微沉,声音冷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下周五第三次彩排,你要是还跳成这个样子,就不要当领舞了。”   还有几个同事没有走远,闻言都似有若无地往这儿瞟了眼。   俞亦晨真的既尴尬又难堪。   其实她也是舞蹈名校专业出身,这几年一直跳领舞,也积累了不少人气,再加上长相甜美,粉丝众多,便渐渐走上神坛了。   她当然不愿意从神坛跌落,将聚光灯下的领舞位拱手相让。   俞亦晨微微垂眼,“我知道了,陈主任。”   陈锐平点点头,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赵恬丽,不觉蹙起眉,问,“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上次彩排没有你。”   赵恬丽直接把张燕初搬出来,“张团长让我来学习。”   “你可以私下学习,下次彩排就不用来了。”陈锐平说得还算客气,理由也委婉,“《太平》的人员已经满了。”   门边的徐宁宁和陆梦溪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心照不宣的笑意。   其实《太平公主》还可以加人,只不过赵恬丽跳得勉勉强强,达不到陈锐平的要求,他不愿意收而已。   赵恬丽好像没有领会到陈锐平的言下之意,“陈主任,我更想跳给观众看。”   陈锐平一愣,干脆直白地、不留情面地拒绝:“刚刚的彩排,你抢拍5次,动作做错7次,每一次都很突兀。你的基本功不够扎实,我建议你练到位了再上台。”   赵恬丽想辩解:“我只是没把握好节奏……”   陈锐平十分犀利:“如果你连节奏都把握不好,那我建议你放弃舞蹈这条路,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徐宁宁差点笑出声,连忙拉着陆梦溪往外走,走远了才幸灾乐祸地感慨:“我发现,听大魔王训人也太爽了哈哈哈哈,而且训的是赵恬丽,爽感加倍!”   陆梦溪深表认同。   -   半天的工作结束,陈锐平回到办公区,张燕初走过来敲了敲门,商量道:“我仔细想了想,让陆梦溪跳《采莲》的领舞并不是很合适。”   陈锐平端着茶杯去饮水机接水,眼前竟不期然地浮现起陆梦溪跳《采莲》的情景。   那天他在现场。音乐未起的时候,她用舞裙的袖子遮住了半张脸,等音乐开始之后,才挪开袖子。那一瞬间,豁然开朗。就像风吹散了影影绰绰的云雾,霞光照进来,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你的水倒满了。”张燕初提醒道。   陈锐平回神,才发现茶杯已经接满了纯净水,都溢出来了,便不动声色地拉上饮水机开关。   “怎么了?”他问。   张燕初没听明白,“什么怎么了?”   “哪里不合适?”   “哦,你说陆梦溪啊。我是觉得啊,她刚进团没多久,还是个新人,没有那么丰富的舞台经验。还是让资历更老的人来跳领舞比较合适。”   “原来是这样。我好几年不跳了,没想到现在选领舞的规则不是挑谁跳得好,而是看谁资历深。”陈锐平端着茶杯回到座位坐下,轻嘲,“——什么风气。”   张燕初悻悻一笑,正要转身走人,淡漠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团里为《太平》花了多少经费,你应该也清楚。我不管你收了别人什么好处,请你不要随随便便塞人进来。”   想到赵恬丽刚刚还暗示要给他“好处费”,陈锐平的神色愈发不耐,“我不希望我指导的舞剧里出现这样的败笔。”   -   春日明媚风暖,到了下午五点,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陆梦溪挑了条偏正式的长裙换上,步行到和裴越泽约定的停车场。   停车场比较破旧,地广车稀,她一眼就看见了裴越泽的车,径直走过去,坐进副驾驶位。   “要不要先去给你家里人买点礼物?”陆梦溪扣上安全带,问道,“空手登门不太好吧。”   “我已经买好了。”裴越泽指着后座上一派礼品袋,“你看一下,这是给我奶奶买的花胶,这是给我爸的烟酒,这是给我妈买的首饰,这是给我姑姑堂妹的化妆品……你就当是你买的,待会儿送给他们就行了。”   陆梦溪:“……”   “好。”   平心而论,裴越泽真的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假结婚对象。   年轻有为,长相英俊,家底殷实,处事还细致周到,不用她操一点心。   -   裴家坐落在西郊的城山公馆,依山而建的中式园林别墅,环境静谧,曲径通幽。   车子驶过仿古石板桥,往前是一条芳草萋萋的林荫路,树木掩映的深处就是裴氏的家宅。   裴越泽将车子停在家门口。两人下车,带上各种礼品,往庭院里走。   裴氏是医药产业起家,家人大多也都从事这个行业,看上去都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裴越泽一一向他们介绍陆梦溪,措辞很亲昵,都是“我未婚妻”、“我的溪溪”之类的……   他事先说过今晚会带个小姑娘回来见家长,所以大家并不意外,都友好地同陆梦溪打招呼。   李长秋欣慰地看着俩孩子,趁裴越泽不注意,悄悄拉住陆梦溪的手,拿眼神指了下忙着给小朋友发糖的裴越泽,笑眯眯地说:“上回你来医院,他就说要把你变成我孙媳妇,我还当他开玩笑呢,没想到你们现在都打算结婚了,真要成我孙媳妇啦!” 第14章 偷吻   陆梦溪听得一脸懵,只好回应以微笑。   也不知道裴越泽怎么和他家里人说的,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俩感情很好,倒省得陆梦溪费心费力地扮演。   李长秋又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有没有定日子了?”   这一点两人早就统一口径了。   “我们打算下个月20号领证,他工作忙,婚礼就暂时不办了。”陆梦溪答道。   “那怎么行!不办婚礼,别人怎么知道你们结婚了。”李长秋不太赞成,把裴越泽叫过来,苦口婆心地劝,“婚礼得办!一定得办!平时看你一天天都闲得无所事事的,怎么要结婚了工作忽然忙起来了?溪溪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你别对不起人家,欠人家一个婚礼,你心里过得去吗?”   裴越泽:“……”   我心里过不去啊!   我也想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啊!但溪溪不愿意啊!   李长秋继续逼问:“你现在当着溪溪的面把话说清楚,到底办不办婚礼?”   裴越泽立马点头,“办!一定办!”   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陆梦溪一眼,给了她一个“我也是被逼的”的眼神,神色无奈而歉疚。   陆梦溪无声地笑了笑,微不可见地摇头,示意他没关系。   毕竟刚刚那种情形真的没办法拒绝。   “嗯,这才像话。”李长秋满意地点点头,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陆梦溪,和蔼道,“一点见面礼,收好了。”   陆梦溪下意识地推回去,“这我不能收。”   李长秋直接把红包塞到她手里,“拿着,没事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是越泽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红包捏着并不厚,陆梦溪犹豫几秒也就收下来了,“谢谢李院长。”   “都拿了我的红包,还管我叫院长啊?”   陆梦溪:“……”   “谢谢奶奶。”   陆梦溪不敢看李长秋的眼睛。老太太真的把她当孙媳妇看,温柔又慈祥地接纳她的到来。   她受之有愧,不敢细想将来要是和裴越泽分道扬镳了该怎么收场。   -   晚饭前,裴越泽的小堂妹裴一萱主动来找陆梦溪聊天。   裴一萱是裴家最出格的一个小辈,没有按部就班地学习、深造、进家族企业上班,而是高分考取了电影学院,立志在三十岁之前摘取影后的桂冠。   裴家刚开始并不赞同她混演艺圈,后来见她还混出了点名堂,就不再管她了。   裴一萱跟陆梦溪聊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好看,你进娱乐圈肯定能火。”   陆梦溪说:“……谢谢。”   “你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太好啊?”裴一萱心细,一眼就看见了陆梦溪的青黑的下眼睑。   陆梦溪没否认:“嗯。”   “我有新剧要上的时候也这样,压力太大了,根本睡不着,还疯狂地掉头发。”裴一萱用手顺了顺头发,露出发际线来,笑着自嘲,“你看,我都要秃了。现在拍戏全靠假发片。”   陆梦溪不由一笑,由人推己,竟然开始庆幸自己还没秃。   裴一萱说:“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泡汤?我每次泡完都能睡个好觉,睡眠质量直线上升。”   陆梦溪应下来,“好啊。”   两人又继续聊了点护肤养生的东西,裴一萱忽然开始八卦:“对了,你喜欢我哥什么啊?”   “……”   这个问题超纲了。   陆梦溪答得意味不明,“说不清。”   裴一萱激动地感叹:“你俩也太甜了!我刚刚问我哥喜欢你什么,他也是这么回答的!”   裴一萱还记得刚才裴越泽听到问题后的反应。他先是愣住,然后就满屋子地找陆梦溪的身影。找到了,默不作声地凝望了一会儿,眼底都是温柔的情意,再然后才低声告诉她。   “说不清。”   “哪里都喜欢。”   这两人都属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也太动人了!   虽然不清楚裴一萱为什么那么激动,但陆梦溪可以肯定一件事。   她跟裴越泽恩爱情深的人设应该立住了。   -   晚餐后,陆梦溪和大家告别,准备回市区。   李长秋留她在这儿住一晚,陆梦溪不太愿意,推说自己明天还有工作。   “那就明天早上再走。”李长秋好言好语地挽留,“现在时间不早了,先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早上让越泽送你回去。越泽,你说呢?”   裴越泽不表态,只望着陆梦溪笑,情意绵绵的模样,“我听溪溪的。”   主动权都交给了陆梦溪。她心想第一次见对方家长吃顿饭就走,似乎不是很合适,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然后她就发现,所有人都默认她应该和裴越泽睡一个房间,没有人给她另外安排住处。   裴一萱怕陆梦溪没有换洗的衣物,特意在自己屋里挑了几套干净的新衣服送过来,有的连吊牌都没拆,临走还不忘冲裴越泽挑眉,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哥,我就不打扰了。”   陆梦溪:“……”   她抱着“恩爱人设不能崩”的念头走进了裴越泽的房间。   他房间是带洗手间和书房的大套间,朝南,窗帘没有拉,往外看便是一轮山间的明月。晚风吹过草木林海,带起“沙沙”的声响。   陆梦溪打量着书房的陈设,一桌一椅一盆栽,书柜顶天立地,从地面直达屋顶,每一层都放满了书,书柜前放了个梯/子,用以取阅上层的书籍。角落里搁着一张双人皮沙发,勉强可以躺下一个人。   裴越泽回身指了下卧室的床,“你睡卧室,我睡书房。”   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陆梦溪没什么意见。   裴越泽平时都住市区,偶尔回这里小住。想到陆梦溪会枕在自己平日睡觉的床上,裴越泽的心跳没由来的加快。   陆梦溪摸了下自己的脸,奇怪地问:“看我干什么?”   裴越泽慌忙移开视线,借口道:“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转身出了房门。   陆梦溪仰头看书架上的书,目光从一本本书脊上掠过,忽然停住。   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台译本。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本书,仔细回想,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爬上梯/子,鬼使神差地取下那本书,随手一翻,中间有一页折了角,一下子就翻到了。左下角两行文字被中性笔划了出来。   “将那不曾起舞的日子算作我们的损失吧!将那不曾带来欢笑的真理算作虚假的吧!”   她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过去。   她正愣神,隐约听见脚步声靠近,才发现自己没经过主人允许就随便拿别人的书,连忙把书塞回书架,从梯/子上跳下来。   裴越泽端着两杯水进来,递给她一杯。   陆梦溪抿了两口,将杯子搁在书桌上。忽然想起李长秋给的红包,特意当着裴越泽的面拆开,笑着说:“幸好这个红包不厚,不然我都不敢收。”   然后她就愣住了。   红包里是现金支票,总共18张,密码已经用铅笔写在上面了,金额加起来可以在江州市中心买一套三居室。   她立马把红包还给裴越泽,“还你,这钱我真的不能收。”   裴越泽没接,只说:“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收着吧。”   “那怎么行。”陆梦溪拿着红包就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实话实说,“又不是真的结婚,白拿你家这么多钱,我多不好意思。”   裴越泽将书桌上的台灯打开,灯光乍亮,明灭之间,映得他眸光微微一闪。   陆梦溪转念一想,只要她不去银行支取,这笔钱就还在裴家账户上啊。   那收着就收着吧,她不去支取就是了。   -   陆梦溪吃了药,躺在床上等药效到来。   幸好她一向有随身带药的习惯,不然今晚又是无眠的一夜。   她试过停药,但不吃药就根本睡不着。这几天抗药性也越来越明显,原来吃三片就行,现在要吃五片才能看到效果。   夜深人静。   裴越泽见卧室的灯还开着,悄悄走近看了眼,才发现陆梦溪已经拥着被子睡着了,肩膀和手臂都在被子外面。   裴越泽蹑手蹑脚地把她的胳膊搬进被窝。她睡得还挺沉,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他便肆无忌惮地看她的睡颜。不经意间想起很多年前她抱着数学题来找他,他把解题思路写给她,让她自己计算。夏日蝉鸣悠长,午后闷热,她枕着数学书趴在桌上睡午觉,脑袋歪向一侧,安静的睡颜和现在如出一辙。   反正她现在也睡着了,他偷偷亲她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反正他们都打算结婚了,名正言顺!一点都不过分!   他倾身朝她靠近,还没碰到,她忽然翻了个身,他立马退回原位,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见她闭着眼又继续睡了,才松了口气。   裴越泽也不敢再乘人之危了,就顺手帮陆梦溪熄了灯。关灯之前,注意到床头放着一盒药,药名是德文,不知道什么意思。药盒空白处用圆珠笔写着“睡前2-4粒”。   裴越泽眉宇收紧,拿手机拍下药名。 第15章 记忆   “这是近几年研发的新药,主要用于焦虑、抑郁、神经衰弱导致的失眠,效果好,但是副作用大,所以国内还没上市。”   宋驰看了一晚上的外文文献,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是正儿八经的医学博士,虽然平时看上去不太着调,副业开饭店比主业还要风生水起,但要搞学术的时候也搞得起来。   “你查这个药干什么?”宋驰往椅背上一靠,得意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半夜1点发张图片问我是什么药,你当我百科全书啊?幸好老子有专业素养,熬夜帮你找论文。”   裴越泽问:“什么副作用?”   宋驰轻飘飘地摆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容易影响记忆,严重的患者会发生记忆错乱,比如你只欠我100块钱,但我记成你欠我200块钱,更严重的患者会完全丧失一些记忆片段,比如我欠你100块钱,但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了。”   以往他这么拿裴越泽举例,裴越泽早就以牙还牙地损回来了,但今天裴越泽格外反常,听完竟然沉默了很久,望着墙角的绿植一言不发,仿佛陷入了沉思。   “有没有替代药?”   过了很久,裴越泽又问出这么一句。   “有啊,常见的地西/泮片、思瑞康、盐酸舍曲林,但多多少少都有点副作用的。说实话,失眠靠药物调节会起一点效果,但更重要的还是患者自己心态的调整。”宋驰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瞟了眼裴越泽,随口问,“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得不到陆梦溪就彻夜难眠?”   裴越泽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道:“还没告诉你,我和溪溪要结婚了。”   宋驰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下个月20号,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宋驰震惊到失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诚心讨教,“哥,你行啊,不声不响的就抱得美人归了……我靠你别露出这么甜蜜的微笑,太他妈渗人了。说真的,你到底怎么追到手的啊?教教我这个母胎solo的可怜人吧。”   “你不是一直说你要和人民币共度此生吗?”   裴越泽顺手拿起桌上的喷壶给绿植喷水,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地,反问道。   “喂喂喂那壶里是消毒水。”宋驰一把将喷壶抢了过来,商量道,“你先跟我说说方法论,我回头再用实践检验一下。”   “首先,你要有一个真心喜欢的小姑娘。”裴越泽很开明,“小伙子也行。”   宋驰:“……”   很好,裴越泽开始以牙还牙地损他了。   -   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早上,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水汽。   今天是《太平公主》的第三次彩排。等这次彩排结束,如无意外,这场排演了大半年的舞剧就要正式登上舞台,接受观众的赞美,或者批评。   临上台前,徐宁宁一边抬腿拉伸,一边和陆梦溪闲聊,“你说俞亦晨今天跳的能不能让陈主任满意啊?”   陆梦溪摇头说不知道,“那就得看她有没有好好练了。”   徐宁宁判断道:“我觉得她没怎么练,我看她微博发的都是吃喝玩乐的照片,哪有时间练舞。”   陆梦溪就着横叉的姿势翻手机,裴越泽刚给她发了条微信:【一萱做了两罐曲奇饼干,让我给你带一罐,我这几天都在楼上,有空记得来拿。】   陆梦溪回:【好的。】   想了想,决定礼尚往来:【我们舞团快上新舞剧了,到时候我给一萱留两张演出门票,麻烦你带给她。】   【一萱是公众人物,可能不方便到现场。】   裴越泽的措词冠冕堂皇。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代她来。】   候场准备,陆梦溪把手机搁到一边,站起来对着镜子整理舞裙和头饰,确认没什么问题了,走到舞台一侧等待。   此刻台上是俞亦晨的独舞。徐宁宁看了半分钟,给陆梦溪递了个“果不其然”的眼神,“我说什么来着,她肯定没怎么练,跳得还不如上次呢。”   舞蹈这行靠天赋,也靠勤奋。舞台上那些看起来轻盈得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都是经年累月无数次流汗、跌倒、摔伤之后才做到的。不花工夫练习,肯定跳不出想要的效果。   “而且你看她跳得很吃力,这才第二幕,体力就跟不上了。待会儿肯定又要被陈主任骂了。”   虽然不道德,但徐宁宁很期待看到俞亦晨挨了骂却不敢还口的样子。   第二幕结束后,陈锐平直接喊了停。   他冷声问:“俞亦晨,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俞亦晨抿了抿唇,没说话。   上次陈锐平说,如果第三次彩排还跳不好,就不要当领舞了。   她记得。   她回去也不是没有好好练,但她每每练习那几个高难度舞蹈组合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陆梦溪是怎么跳的。   ——柔软,连贯,控腿稳,翻转轻巧,落地无声。   对比之下,俞亦晨觉得自己像个四肢僵硬的木偶。   她不能接受自己跳得不如陆梦溪。   她一个舞团首席怎么能跳得不如一个刚进团的群舞新人。   但她越是这么想,就越忍不住和陆梦溪比较,越来越没有练习的欲望。后来干脆自暴自弃,不练了,上微博发一发生活动态,看粉丝们转发评论吹彩虹屁,心情好了很多,感觉自己还是那个一流的舞蹈演员。   “陈主任您要求高,我达不到您想要的水平。”没等陈锐平说话,俞亦晨先发制人,破罐子破摔,“这领舞我不跳了,您看谁合适让谁跳吧。” 第16章 炸鸡   音响师关掉了配乐,整个舞台都安静下来。几只大型灯具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将舞台映得灯火通明。   大家还以为俞亦晨在说气话,毕竟以往彩排效果不好的时候,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时候只要有人顺着她的脾气夸夸她,帮她找找理由,比如“亦晨其实你跳得很棒,就是没发挥好,是不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呀”,她就能顺着台阶走下来,收回刚刚的话,勉为其难地跳下去。   说白了,她就是有点小公主的脾气,自尊心强,听不得一句重话,要别人小心翼翼地捧着才行。   但话说回来,她粉丝多,也算半个网红,只要演出名单里有她,粉丝就愿意买票进剧场看,可以说,江州这么惨淡的舞剧市场都靠她撑起来了。所以就算她跳得不尽如人意。舞团领导也愿意捧着她。   谁不喜欢摇钱树啊!   更何况大多数观众都只是看个热闹而已,看不出舞者跳得好还是不好,只要把配乐和舞台背景弄得宏大一点,加几个花里胡哨的道具,再花钱做做宣传,一部舞剧稳赚不赔。   但陈锐平似乎并不打算给俞亦晨找台阶下。   听见她那句“您看谁合适让谁跳吧”,他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例行公事般地确认了一遍:“你想好了吗?”   俞亦晨点头,“我想好了。”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发愣。   除了陈锐平。   他仍是风平浪静的神色,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只道:“那你补一份书面辞演申请,今天交给我。”   “好。”俞亦晨答应了,“对了,我有一个建议。”   这时陈锐平的手机响了,是别人给他的回电。   “稍等。”   陈锐平正要接通电话,俞亦晨就接着说:“我想让陆梦溪来跳领舞。”   陈锐平微怔,将来电掐断。   衡量三秒之后,问道:“陆梦溪,你怎么想?”   陆梦溪:“……”   俞亦晨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她心底就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现在的情形等同于电影女主角忽然宣布罢演,然后随便指了个吃瓜的群众演员,说“哦,以后就让她来演女一号吧”。   虽然想不通俞亦晨为什么推荐她,但机会确实难得,陆梦溪细想之下还是应了:“我试试吧。”   每一个舞剧演员,都有走到大剧院舞台中央的领舞梦。   陆梦溪也不例外。   陈锐平微勾起唇角,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苛,“那我安排时间重新彩排,你好好练习,不要让我失望。”   -   由于俞亦晨临时退出,今天的彩排就此中止。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徐宁宁去一楼的自助贩卖机买饮料,选了罐芒果汁,机器咔咔响了几十秒,卡住了。   徐宁宁等了会儿,机器还是没什么反应,她忍不住吐槽:“这什么破机器,吞了我十块钱!”   陆梦溪看了下机器上贴着的使用说明,指了指电子屏幕,“拍一下就行了。”   徐宁宁闻言,重重拍了下自助贩卖机。   陆梦溪道:“我是说……你拍一下屏幕的照片,再找客服报错就行了。”   徐宁宁面不改色地拿出手机拍照,换了个娇滴滴的腔调:“哎呀,你也不说清楚一点,害得人家误会了啦。”   陆梦溪:“……”   行吧,你戏精你说什么都对。   这时俞亦晨从楼梯上走下来,瞥见她们,脚下一顿,拐了个弯从另一侧走廊走了。   徐宁宁收起笑容,轻轻碰了碰陆梦溪的胳膊,放低声音问:“欸,她为什么推你当领舞啊?”   陆梦溪说:“我怎么知道。”   她寻思着她和俞亦晨也不熟,点赞之交都不算,平时碰见了连招呼都不打的,忽然把领舞让给她了,确实不太对劲。   “可能她觉得我跳得更好吧。”   徐宁宁本想反驳,但仔细一想,陆梦溪好像也没说错什么……   “算了算了,不提她了。”徐宁宁打开手机点外卖,“吃炸鸡吗?甜辣孜然双拼?”   陆梦溪瞟了眼手机屏幕,“我要加两份炒年糕。”   徐宁宁一边把炒年糕加入购物车一边质疑:“吃这么多,你不怕胖吗!”   陆梦溪振振有词:“我马上去练舞,消耗很大的,得多吃一点。”   “吃吃吃,等你吃胖了看你怎么面对观众。”   但有的人就是天生的瘦骨架,细胳膊细腿,肉匀骨纤,吃再多也很难胖起来。   陆梦溪就是这一类人。   徐宁宁坐在舞蹈室一角,吃着炸鸡,看着换了身练功服的陆梦溪,长腿细腰,该有肉的地方也有,后背抽绳收紧,她将头发盘起,露出一对漂亮的肩胛骨。   徐宁宁忽然觉得手里的炸鸡不香了。   徐宁宁见过很多优秀的舞者,他们要么身材比例特别好,要么天赋特别高,软度特别开,像陆梦溪这样二者皆有的,真的很少见。   她可能就是那种被舞台挑中的天选之子,拉满了所有天赋值,点亮了所有技能点。   徐宁宁默默感慨了一会儿,朝天选之子招招手,“你的炒年糕,趁热吃。”   陆梦溪坐到徐宁宁旁边,从外卖打包盒里摸出一根竹签,叉年糕条吃。   舞蹈室平时是不允许带食物进来的,尤其是这种气味明显的,不过现在舞蹈室只有她们两个人,带进来吃也没关系。   陆梦溪在脑子里过了遍太平公主的动作,问:“那个单手翻后面接云里前桥吗?”   “好像是的。”徐宁宁将炸鸡打包盒往陆梦溪那儿推了推,“孜然味的好吃,你尝尝。”   见陆梦溪若有所思,徐宁宁又说了句:“你找陈主任问问,都是他编的舞。”   陆梦溪笑了下,刚想说“这种小问题自己看看录像就行了,不要打扰领导”,舞蹈室门口忽然传来一声。   “找我?”   陈锐平的声音很好辨别,清冽微沉的嗓音,公事公办的语气。   徐宁宁第一反应竟然是想把几个外卖打包盒藏起来。   但没等她开始动作,陈锐平就走过来了。   徐宁宁欲哭无泪。   舞蹈室不能带吃的进来,这回竟然被大魔王撞个正着,简直就是在讨骂。   然而陆梦溪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见陈锐平的目光在外卖上驻留了几秒,一时会错了意,诚恳推荐:“陈主任吃炸鸡吗?有翅根和无骨肉两种,都挺好吃的。” 第17章 吓坏   空气静了一瞬。   轻风吹进半敞的窗子,未收起的窗帘一下一下地晃动。   陈锐平沉默片刻,淡然婉拒:“不用了,我刚吃完午饭。”   竟然没挨骂!   徐宁宁悄悄舒了口气。   拉主任同流合污,妙啊。   陈锐平又问:“你们觉得编舞哪里有问题?”   这个措辞很谦虚,感觉就像著作等身的教授在问刚入门的学生“你们觉得我的书哪里写得不对”……   徐宁宁忙说:“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在讨论舞蹈动作。编舞很棒!真的!”   陈锐平编舞水平很高,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设计的每一个舞蹈动作都能完美地契合音乐,贴合中心人物的情绪,如果没有呈现出预期的效果,那一定是舞者自身的问题,不是编舞的问题。   所以他以前一直是自己编舞自己跳的,每一次舞台表演都是教科书式的演出范本,那时很多业内前辈都说他会成为国内最顶尖的舞者。   直到他的腿受伤,就此告别舞台。   “《太平》初定在下个月十号首演。”陈锐平说。   他望了眼陆梦溪——黑色圆领练功服,往上是一段细白的天鹅颈,在高亮度格栅灯的映照下,仿佛在发光。   陈锐平将目光挪向别处,“还有大半个月,对你来说,准备时间应该很充裕。如果你觉得练习时间不够,可以跟我说,我会向团里申请延期演出。”   《太平公主》从今年年初就开始宣传了,如果延期,前期的宣传费用就相当于打了水漂。   陆梦溪当然不希望延期,正色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练习的。”   陈锐平点点头,转身走了。   徐宁宁心说总算走了,他在这边她们都不方便聊八卦吃炸鸡。   还没高兴几秒,就见陈锐平折回来了,耐心给出建议:“我建议你从第四幕开始练,这一幕是情感爆发的高潮,而且高难度组合特别多,你不用急着带入情绪,先把动作记住,什么时候能连起来完整跳一遍了,再去考虑人物背景。”   徐宁宁接了句:“陈主任您不用担心,梦溪记动作很快的,基本上过那么两三遍就能记住了。”   “是么?”陈锐平笑了下,走到一旁的折叠椅坐下。他个子高,坐在小巧轻便的折叠椅上显得很局促,但他神色泰然,丝毫不以为扰。   “我旁观一会儿,你们不介意吧?”   介意,但不敢说。   陆梦溪默默压腿热身,等筋骨都舒展开来了,就开始断断续续地练习第四幕的舞蹈动作。   陈锐平看了一会儿,上前指导:“这个地方,先云手,然后换小五花,可以稍微快一点。”   陆梦溪愣了一下,想到后面还有个涮腰的动作,一时不知道怎么连起来。   陈锐平见她没听明白,便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想教她摆手位。掌心内,手臂纤细微温,他微一犹疑,轻轻松开。   “我给你示范一遍。”   陈锐平退后一步,左右手臂先后运转,提旁腰,眼随手动,动作先慢后快,那种行云流水的流畅感全出来了。   坐在后面的徐宁宁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等回过神,连忙摸出手机录下来。   有生之年!她竟然看见陈主任跳舞了!   陆梦溪看一遍就领会了,自己也跳了一遍,顺着手势往后下腰,柔软得仿佛能折起来。   “对,就是这样。”陈锐平语气中不乏赞许。   她很像当年的他。   一教就会,一点就透。   陆梦溪直起身,眼前忽然一黑,短暂的晕眩过后,眼前的景象就像叠加了虚化特效,慢慢变得模糊。后背直冒虚汗,意识也渐渐飘远。   她凭直觉抓紧了舞蹈把杆。   “怎么了?”陈锐平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有点头晕。”   陆梦溪说完这句就晕了过去,贴着墙滑到了地板上。   徐宁宁扔下手机跑过来,语无伦次地问:“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把梦溪怎么了!”   ——她急起来连大魔王都敢吼。   陈锐平抿紧唇,“……她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有没有什么慢性病?”   “没有!都没有!”徐宁宁喊得超大声。   陈锐平拿手机拨120,徐宁宁蹲下来喊陆梦溪的名字,喊了好几声,陆梦溪都没什么反应,她心急如焚,仰头说:“我们先送她去医院吧,救护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陈锐平挂断电话,思路清晰,“再等等,救护车马上就出发。车上有专业仪器,可以提供基本的院前急救。”   徐宁宁看到他那副平静如常的神色就来气,冷笑一声,讥讽道:“又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倒在这儿了,你当然一点都不担心。”   陈锐平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好在附近就有医院,救护车四分钟抵达。陆梦溪被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医生给她做了初步检查,判断是低血糖,给她接了个氧气面罩。   “没什么大问题,到医院挂个葡萄糖就好了。”说话的是个女医生,声音很温柔,隔着口罩看不见她的笑容,只能看见她微弯的眼角,很是安慰人心。   “你是病人的男朋友吧?是不是吓坏了啊?”   陈锐平那颗擂鼓般跳了一路的心慢慢归于平缓,他垂眼望着运转的医疗设备,自嘲一笑,“有点。”   -   长秋医院。   裴越泽正打算回去,身边便急匆匆地走过一个医生,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嗯,低血糖昏迷吗?病人叫什么?陆梦溪是吧……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急诊室等救护车。”   裴越泽心头一震,立马跟着那个医生匆匆忙忙地下楼。   救护车抵达,车上抬下来一个人,挪到早就准备好的移动病床上。对接的医生快步走过去,交接病例记录。   陆梦溪仍在昏睡中,脸色苍白,唇色惨淡。   裴越泽看得心疼,急忙追问一起来的女医生,“她怎么了?”   女医生看清是裴越泽,不由一怔,“裴先生?”   裴越泽又问了一遍:“嗯,她怎么了?”   女医生反应过来,“低血糖昏迷,已经吸氧了。幸好她男朋友及时送医,过会儿输了液应该就能醒。”   裴越泽听闻无碍,心神略微一定,转瞬又绷紧神经,缓缓问道:“男朋友?”   女医生点点头。   裴越泽环顾四周,“在哪儿?”   “去付救护车的费用了。”女医生说着,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喏,过来了。”   身材清瘦的男人阔步朝这儿走来。   裴越泽记得这个人。   陈锐平。   “平生一梦”的陈锐平。   徐宁宁跟在陈锐平身后,碎碎问道:“梦溪这样算不算工伤?”   陈锐平答得干脆利落,“算。”   “医药费能不能报销?”   “能。”   陈锐平一抬眼,就和裴越泽打了个照面。   裴越泽收回目光,把陆梦溪安排妥当,“先送她去15楼输液,加一点助眠的药,让她好好睡一觉。”   15楼都是单人单间的VIP病房。   “你谁啊你!”   徐宁宁一听急了,警惕地扫了眼裴越泽,开启怼天怼地模式。   “她是我朋友,你指手画脚干什么!你当医院是你家开的啊?”   裴越泽微愕,旋即坦然地回应:“是我家开的啊。” 第18章 (含入v公告)不轨……   徐宁宁没见过裴越泽,陈锐平却是认识的。   他低声跟徐宁宁解释,“他是裴氏的大公子,这家医院就是他家的产业。”   徐宁宁沉默了。   裴大公子这个名头,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几个医生护士推着陆梦溪去输液,徐宁宁想跟过去,却被裴越泽拦住了。   他望着她和陈锐平,笑意客套而周全,“谢谢你们送我未婚妻就诊,改天一定登门致谢。我会留在这里看护她的,你们先回去吧。”   徐宁宁一脸懵:“你未婚妻?”   裴越泽弯唇,笑意真诚了许多,“是啊。”   “我不信,梦溪从来没提过。”   裴越泽一噎。   徐宁宁忽然想起在哪儿听过裴大公子这个名头了——那回是听赵恬丽说起的,说他和陆梦溪关系暧昧,后来陆梦溪解释,她和这位裴公子都没见过几次面,四舍五入等于陌生人。   现在才过去了两个多月,徐宁宁就不信这俩人能从陌生人一下子突飞猛进变成未婚夫妻,肯定是裴越泽在骗她!   徐宁宁心中警铃大作,就怕裴越泽有什么不轨企图,坚持要留下来陪陆梦溪,看她醒了才放心。   裴越泽没再拦着她,只瞥了眼陈锐平,淡然道:“你们要是实在担心,留一个人在这儿照看也行。”   言下之意是——你们俩只能有一个人留下来陪溪溪。   徐宁宁主动说:“陈主任您先回去吧,梦溪有我照顾就好了。”   陈锐平微一点头,“等她醒了……”他停了停,像把什么欲言又止的话咽了回去。   徐宁宁问:“等她醒了然后呢?”   陈锐平语气平缓而克制,“让她好好休息,别急着练舞。”   -   吊瓶里有镇静安眠的药物,将近晚上十点,陆梦溪还没醒转。   徐宁宁坐在她身边,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裴越泽瞅她一眼,道:“你回去休息吧。”   难得有和陆梦溪独处的机会,他不希望有人来打搅。   徐宁宁晃了晃脑袋,勉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一脸不信任,“不行,我不走,你没安好心。万一我一走你就对梦溪动手动脚呢。”   裴越泽:“……”   “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耐着性子讲道理,“我要是真想做点什么,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徐宁宁还想辩解,下一秒就意识到整个医院都是他家的。   徐宁宁忽然词穷。   裴越泽接着劝道,“你留在这儿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家休息吧,我帮你叫车。等溪溪醒了,我让她给你打电话。”   他此刻的神情矜持又骄傲,像极了正人君子。徐宁宁忖了忖,决定先回家睡一会儿,明天一早再来。   她一走裴越泽就把病房门关紧了。搬了张椅子坐到陆梦溪旁边。   她脸上有了些血色,不似下午那么苍白。发绳松了,长发散落在颈侧,安静美好,像个瓷娃娃。   左手才拔了针,贴上去冰冰凉凉的,裴越泽将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等她暖过来了,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见她毫无反应,便得寸进尺,又偷偷摸摸亲了好几下。   徐宁宁说得对,他确实没安好心,他就是想对陆梦溪图谋不轨。   -   空气燥热,阳光刺眼。   似乎是夏天。   陆梦溪看见自己坐在学校操场的台阶上,几个女同学从她面前说说笑笑地走过,带起一阵微风。   她正拿着手机通话,神色倦倦,“我不去。”   也不知道手机那头说了什么,她气极反笑,“我爸就我一个女儿,我没有哥哥,少拿这个身份来命令我。说了不去就不去,有本事你叫人来把我绑走。”   手机那头传来一句凉薄的低语:“你给我等着,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陆梦溪直接挂断通话,余光里看见一个少年朝她走来,逆着光,看不清脸,只有朦朦胧胧的一道影子,像勾勒了几笔还没来得及画完的油彩。   少年将手里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问:“怎么了?不开心吗?”   清清朗朗的嗓音。   “……也没什么。”她接过矿泉水瓶,抿了几口,“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少年也往台阶上一坐,片刻之后,又坐得靠近了些。   “陆梦溪。”他懒洋洋地唤了声,故作镇定,“我发现我挺喜欢你的,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啊?”   她没说话,站起身准备走,他一把捞住她的手,目光灼灼而真挚。她慌乱地抽回手,那人却拽紧了不放。   挣扎间,陆梦溪醒了过来。   已是深夜。   病房内只开了两盏小灯,光线很暗,窗外也是漆黑一片,只有走廊上亮如白昼的灯光从房门上的玻璃探视窗透进来。VIP病房很大,有书桌有沙发,她起先还没看出这是哪儿,直到看清头顶挂吊瓶的架子,才意识到这是医院。   裴越泽早在她睡梦中不安挣扎时松开了她的手,见她睫羽颤动像是要醒转,立马欲盖弥彰地走到窗边,装模作样地看街上陆陆续续驶过的车辆。   陆梦溪坐起来,喃喃地问:“我怎么在这儿啊?”   裴越泽温声解释:“你低血糖晕倒了,你同事送你来的医院。”   他站立的地方没有开灯,整个人都落在黑暗里,身形昏暗,恍惚间,和梦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合了起来。   陆梦溪连忙摇摇头,甩掉这种诡异的联想,也甩掉刚刚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那你怎么在这儿啊?”   “今天来医院签合同,刚好看见你被救护车送来。”裴越泽说得理所当然,“我们俩都快结婚了,我是你的合法配偶,肯定不能扔下你不管啊。”   “是不是一个女孩子送我过来的?”   陆梦溪现在记忆是断片的,不记得自己昏倒前干什么了,盲猜是徐宁宁送她来的医院。   “对。”裴越泽不动声色,“还有一个男的,姓陈。”   陆梦溪惊讶道:“陈主任?”   大魔王这么平易近人的吗?还送她上医院。   裴越泽走到墙边开灯,像是随口一问:“他是谁啊?”   陆梦溪实话实说:“领导啊。”   她看见一旁衣架上挂着她的外套,下床去拿。   她记得手机放在外套的口袋里。   解开锁屏一看,已经凌晨12点了。   她打消了打电话报平安的念头,而是给徐宁宁和陈锐平都发了条微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醒了,谢谢他们送她来医院。   接着给裴越泽下逐客令:“不早了,你要不回家休息吧。”   撵人者人恒撵之。裴越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   今夜无月。   陈锐平临睡前准备关机,手机刚好响了声微信提示音。   他以为是哪个工作群的消息,略微不耐地打开一看,才发现是陆梦溪发来的。   陈锐平是把“断舍离”贯彻得很彻底的人,微信消息阅后即删,所以整个微信的消息列表都是空荡荡的。   现在消息列表里只有陆梦溪的头像,右上角有一个提示未读消息的小红点。   他点开来看。   【陈主任,谢谢您送我来医院,我现在已经醒了,一切正常。】   陈锐平打了一长段,诸如“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之类的,想了想,又全部删掉,只回了冷冰冰的三个字:【不用谢。】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他习惯性地左滑聊天框,拇指正要碰到红色的“删除”,又顿住了。   退出微信,关机睡觉。   下午那会儿,他本想说“等她醒了,就告诉我”,后半句在唇齿边绕了好几遍,都没能说出口。   长辈们给他取名为“平”,教他戒骄戒躁,不张扬不自负,心平气和地为人处世。   他做到了。他学会了内敛,习惯在任何情况下藏匿真实的情绪,以至于在遇到怦然心动的女孩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克制地远离。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尽快远离,她一定会轻易搅乱他所有的心神。   有多喜欢,就有多不敢靠近。   -   陆梦溪出院第二天,就回到了练功房,心无旁骛地练舞。   并且在徐宁宁的逼问下,承认了自己和裴越泽是未婚夫妻的事实。   徐宁宁得知真相后,长吁短叹了好一阵,“我们首舞一枝花竟然英年早婚了。”   陆梦溪:“……”   “你俩闪婚啊?有没有感情基础啊?”徐宁宁很为陆梦溪操心,“我上网查了,裴氏是个大集团啊!富豪榜上都有名的!你嫁过去不会沦为生子机器吧?生不出儿子就得一直生的那种。”   “……也不至于那么惨。”   徐宁宁猛然间想起陆梦溪好像是个隐形白富美,茅塞顿开:“我知道了!你们两家是商业联姻吧!还好那个裴越泽长得也算说得过去,你不亏。”   “……”   徐宁宁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   都怪陆梦溪平时太低调了,她一开始都没往这方面想。   -   月底,《太平公主》开始第四次彩排。   陆梦溪换上领舞演出服,深吸一口气,上台。   第一幕,《禁宫》。   这时候的太平公主还是一个多情烂漫的少女,高贵的出身给了她在禁庭生活的底气,眉眼间尽是受宠的骄矜,就连接天子赏也舞步轻盈。   今天俞亦晨没有来,但她在一直在后台监控室看彩排的实时录像。   她后悔把领舞让给陆梦溪了。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陆梦溪跳的太平,那就是——到位。   两条腿跟假肢似的随便一搬就上去了,单腿绷直了立在那里,重心出奇的稳,整个人能跟定住了一样,一点都不摇晃。踩点特别准,俞亦晨甚至怀疑她脑子里装了个八拍定时器,就没有抢拍慢拍的时候。   其实俞亦晨当时说让陆梦溪当领舞的时候,完全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她跳过好几次太平公主,她知道这个人物有多难跳。动作难就算了——从第一幕到第五幕,场场都要上,连换服装都要争分夺秒,就连她这种在舞台混迹多年的都觉得体力够不上,陆梦溪肯定跳不下来。   更何况陈锐平的要求是,跳舞的同时兼顾人物情绪。这一点不知道要积累多少舞台经验才能做到。   她看得出陆梦溪基本功很强,但她不觉得陆梦溪一个新人会有足够的舞台表现力,最后肯定同样达不到陈锐平的预期。   说不定陈锐平还会向她道歉,请她不计前嫌,继续回舞台跳领舞。   俞亦晨从来没有设想过,陆梦溪可以表现得这么好。   她的情绪可以和舞蹈完美地契合。前几幕还表现得不明显,到了第四幕《势颓》,那种大势已去的绝望和不甘都浸在眉眼里了,俞亦晨隔着屏幕都能被她的眼神慑住,就像看见了真正痛失了权势地位的太平公主。   更可怕的是,这都第四幕了,陆梦溪的体力还够用。   大跳依旧轻盈,看上去就是轻而易举的一跃,两腿在空中绷成一条直线,轻巧落地之后,立马串步翻身接滑叉,每个动作都标准到位。   俞亦晨气得不想看了。   -   彩排结束。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吃饭。   陆梦溪深呼吸,平复剧烈运动后加速的心跳。   她自我感觉今天跳得还行,见陈锐平走过来了,便虚心请教:“陈主任,您看我有哪个部分需要再练练的吗?”   陈锐平望着她,轻声说:“已经很完美了。”   一旁的徐宁宁拿手机刷了会儿微博,忽然喊了声:“靠!梦溪,你快登微博看看,俞亦晨发微博卖惨,说你抢走了她的领舞!” 第19章 婚礼   陆梦溪都听愣了。   如果她没记错, 当初是俞亦晨主动提出让她当领舞的啊!怎么成了她抢的了?   她还没换下演出服,手机不在身上,就走到徐宁宁身边窥屏。   俞亦晨倒没指名道姓, 只是发了条似是而非的微博:“今天好丧,家里的零食都过期了, 心心念念的网红餐厅也没排到号,半年前就开始准备的舞剧还被一个新人抢走了领舞。”   粉丝们关注的重点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后一句,纷纷为俞亦晨打抱不平。   “女神别丧!谁抢走了你的领舞!我跟那人拼了!”   “哪部舞剧?没有晨晨我肯定不买票。”   “是不是《太平公主》?江舞最近好像就这一部舞剧要上。”   大家顺蔓摸瓜, 找到江州市歌舞团的官方微博,很快就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了前因后果。   “确定了!就是《太平公主》!一个月前的宣传海报上还有晨晨的名字,现在已经没有了!”   “江舞溜粉,取关拉黑一条龙谢谢。”   “到底换了谁!江舞出来挨打!”   众多粉丝涌到官博下面发声, 带话题转发评论, 热度很快就上去了。   有人在俞亦晨微博下猜测:“前段时间那个忽然火起来的陆梦溪好像就是江州市歌舞团的,新人, 该不会就是她抢了领舞吧……”   然后俞亦晨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粉丝们立马调转阵地, 到陆梦溪微博下讨伐。   “你凭什么抢俞首席的领舞!你跳得能有首席好吗!”   “本来还挺喜欢你跳的《采莲》的, 没想到你这么急功近利,取关了,江湖再见。”   “晨晨好惨, 准备了那么久,就要登台演出了,结果领舞被你抢了……”   人的天性是怜悯弱者。   俞亦晨作为受害者,博得了很多关注和同情。陆梦溪则得到了很多……骂声。   徐宁宁看得快气死了, “这些人怎么不判断一下真假就跟风站队啊!微博平均学历初中生我算是信了!”   陆梦溪一向把网络和现实分得很开,之前上热搜火了就没在意,现在被网友口诛笔伐也不往心里去, 心态比徐宁宁好很多,还能津津有味地看那些人变着花样为俞亦晨打抱不平。   其实也有人为她发声,说“陆梦溪跳得也挺好的啊”,但很快就被按上了三观不正脑残粉的耻辱柱。   “不管跳得怎么样,抢别人东西就是不对!”   “陆梦溪到底有什么后台啊,领舞说跳就跳?”   还有评论说:“好气啊,如果领舞不换回来,打死我也不买票看这场舞剧。”   回复好几百条,都表示赞同。真是带的一手好节奏。   没过多久,#抵制《太平公主》#这个话题就被顶上了热搜。   陈锐平很快理清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跟陆梦溪说了句“你先别在微博发声,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就急匆匆地走了。   5分钟后,陈锐平发了条意有所指的微博:“今晚七点,我们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好开心,陈首席竟然更博了。”   然后才意识到陈锐平在说什么事,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   “为什么要等到晚上?现在就说不行吗?”   ——因为晚上的流量高,能让这件事再次扩大发酵,顺便免费宣传一下《太平公主》。   这是陈锐平的公关策略。   俞亦晨想火吗?可以,让她火。   -   众多吃瓜网友守在微博等那个“交代”。   晚上七点,江州市歌舞团的官方微博准时更新一条微博,配文:“大家都欠陆梦溪一句对不起。”后面跟着一个流泪的小表情。   文字下方是一段彩排录像。   视频一开始,大家就看到了舞台上的俞亦晨,一身演出服,淡妆,脸色不太好看。   她轻启朱唇,道:“陈主任您要求高,我达不到您想要的水平。这领舞我不跳了,您看谁合适让谁跳吧。”   她音量并不高,视频下方特意配了加大版字幕,保证每一个网友知道她在说什么。   “对了,我有一个建议。”   “我想让陆梦溪来跳领舞。”   官博在评论区放出了俞亦晨的书面辞演申请的图片,配合一段精准总结:“《太平公主》原定领舞俞亦晨主动辞演,同时推荐了陆梦溪跳领舞。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至于俞小姐为什么说陆梦溪抢走了她的领舞,江江也很看不懂,摊手。”   广大网友火速调转矛头,跟着官博一起流泪。   “我错了,我不该跟风黑,陆仙女原谅我。”   “俞亦晨是戏精吗?自编自导来这一出引流?”   “所以是俞亦晨是跳得不够好不配领舞?”   “我哭了,你们看最后陈首席还跟陆梦溪说‘不要让我失望’,那个语气也太温柔了,这是什么神仙CP!平生一梦给我锁死!”   官博适时地放出《太平公主》演出门票的预售链接,很快就被一抢而空。   一场舞剧的上座率如果能达到50%,基本就稳赚不赔了。有一些座位不太好的票,通常都会在演出临近时委托第三方平台打折处理。   这种刚开预售,门票就被抢空了的情况,就没在舞剧历史上发生过。   简单地说,就是——赚翻了。   陆梦溪的微博很快又被道歉淹没,大家都心存愧疚,纷纷留言:“小姐姐对不起,我下午不该那么说你。我一定要去剧院看你跳舞!”   陆梦溪:“……”   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网友的情绪也太容易被煽动了。   -   俞亦晨在微博风波的第二天递交了辞职申请。   十号,《太平公主》首演。   陆梦溪给裴一萱留的票早就被裴越泽截留了,前排中心位置,视野很好。他提前15分钟入场,耐心等候演出开始。   来看演出的很多观众都是被微博那场风波吸引过来的,到场之后就三三两两地聊着天,直到广播提示:“演出即将开始,请将手机等通讯设备调成静音,演出过程中,请勿拍照、录像……”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演出开始。   愿意花钱买票到剧院看舞剧的,多多少少都对这方面有些了解。配乐响起,陆梦溪随着音乐起舞,LED背景一幕幕地变幻,大家都看得很投入。   演出结束后,《太平公主》又上了一次热搜,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布景绝了!第三幕《宴乐》都是实景,和宫廷夜宴一样,大唐盛世,我真的爱了。”   “人间瑰宝陆梦溪!舞台控制力太强了,又柔软又有力量。”   “看现场和看视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最后太平公主死的时候我都看哭了呜呜呜。”   得到观众的认可,演出才算完美谢幕。   像这种大型舞剧每次演出都要筹备很长时间,跳完的那一刻,所有人就跟卸下了肩头重担一样轻松。一起演出的同事商量着出去吃顿庆功宴,还壮着胆子叫上了陈锐平。   陈锐平倒很大方,请所有人到附近的饭店就餐,费用全包。   陆梦溪一看店名——览江州。   她一来,宋驰就知道了,有意无意地路过包厢,鬼鬼祟祟地窥探了好几眼,给裴越泽打电话,成心刺激他:“哥,我看见嫂子了,在我这儿吃饭呢。周围坐了好多男人,你也不管管……啊?都是她同事,一个舞团过来聚餐的。”   菜吃到一半,陆梦溪接到裴越泽的电话,问她现在有没有空去试婚纱。   陆梦溪猛然想起,十天后就是她和裴越泽领证结婚的日子。   那天答应裴奶奶办婚礼之后,两人就商量过了,婚礼能简则简,不必要的环节全部删掉,宾客请一些熟悉的亲友就行。   仪式可以有,过程不能繁。   具体的流程安排都交给了专业的婚庆团队,陆梦溪没怎么过问。   所以,现在已经到试婚纱这个环节了吗?   她想了想,还是起身跟大家道别,说自己临时有事,先走一步。   -   试婚纱的地方是个很有名气的造型工作室。   裴越泽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陆梦溪看见他还愣了下,笑着说:“其实我一个人来试就行了,你不用在这儿等我的。”   裴越泽眸光微转,指了下试衣间,轻声道:“一萱也在。”   陆梦溪立马会意。   ——又到了在裴家人面前上演恩爱戏码的时候。   大概过了两分钟,裴一萱从试衣间出来,照了会儿镜子,转过身来问陆梦溪:“怎么样?好看吗?”   藕色小礼裙,肩上都是镂空的蕾丝花边,腰侧垂着香云纱,灵动而不失优雅。   陆梦溪真心实意地评价:“挺好看的。”   裴一萱自己也挺满意,“你们结婚那天我就穿这一条。”   这时,造型师抱着一袭婚纱走了过来,裴一萱催促陆梦溪赶紧去试。   一字肩的婚纱,拖尾很长,裙摆镶嵌碎钻,耀目如银河。   女造型师帮陆梦溪拉上背后的拉链,随口提了句,“裴先生特意提前一个月预约定制了这件婚纱,真的很合身啊。”   陆梦溪没接话。   应该是婚庆团队预约的吧……   “好了。”   造型师将试衣间门帘打开,陆梦溪回过身来,肩头圆润,细颈修长,收腰的设计将腰身掐得盈盈一握。白纱层层叠叠,圣洁美好的模样,俨然是待嫁的新娘。   裴一萱拿胳膊肘碰了碰裴越泽,“快看快看。”   造型师细心地帮陆梦溪整理裙摆,她轻声道谢。   裴越泽不知怎地,又想起了舞台上的她。她那时化了浓丽的舞台妆,高贵美丽,如同真正的太平公主,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在舞台中央,光芒万丈,所有人的视线都随她而动。   嗯,他的公主。   -   两天后,婚礼请柬做好了。陆梦溪没在同事间大肆宣扬,只邀请了徐宁宁一个人。   徐宁宁十指相扣,星星眼期待道:“好激动!终于可以亲眼围观豪门的世纪婚礼了!”   陆梦溪含蓄地打预防针:“其实布置挺简单的,连伴郎伴娘都没有,不要抱太大希望。”   但婚礼那天,她到现场一看,发现布置也不是很简陋。空运而来的鲜花重重叠叠地堆砌成拱门和花柱,国内一流的钢琴家出席演奏。宾客虽不多,但彼此大多相熟,低声交谈的时候,场面温馨而不尴尬。   即便婚礼没有铺张的排场,大家也没觉得奇怪,只觉得两位新人低调而已。某种程度上,也以自己能在小范围内受邀出席为荣。   婚礼仪式也不繁琐,只留下了交换戒指这个环节。   陆梦溪假笑了一天,脸都快笑僵了,趁去休息间补妆的间隙揉了揉脸。   裴一萱正在休息间和经纪人打电话,“什么综艺啊?我不接综艺。维持热度?哦,我不要热度,我要专心演电影。”   也不知道手机那头说了什么,她又说:“谁稀罕!等我拿到影后我就退圈!”   说完“啪”地掐断通话。   紧接着神色就落寞下来,问身旁的小助理,“哎,你说我能不能在三十岁之前拿到影后啊?”   小助理比较单纯,默默地给她倒水,也不知道说点好话哄她开心。   裴一萱也并不是非要小助理一个答案不可。沉默了一会儿,又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语:“也没几年了。”   陆梦溪顺口问了句:“为什么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拿到?”   裴一萱幽幽地看她一眼,忽然说:“连我哥娶到白月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实现了,我拿影后肯定也能实现。”   陆梦溪心想,你要是这么类比的话,可能就拿不到影后了。   你哥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另有其人啊!   陆梦溪补妆结束,正打算回婚礼现场,裴一萱凑过来,甜甜腻腻地喊了声:“嫂子~梦溪姐~”   其实陆梦溪比她还小一岁,听见这称呼挺不适应,“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怎么了?”   “待会儿你的捧花能不能扔给我啊?”   “可以啊。”   接到新娘捧花就意味着能够延续新娘的美满与幸福,能像新娘一样找到合适的伴侣,迈入婚姻的殿堂。   裴一萱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陆梦溪说:“但婚礼流程里并没有扔捧花这个环节。”   这个环节在陆梦溪看来可有可无。   毕竟她和裴越泽的婚姻到底怎么回事,两人心知肚明,没什么幸福可言,就别瞎传递给别人了。   不过裴一萱既然提出来了,陆梦溪也不会拒绝,便说:“等仪式结束了,我直接把捧花给你吧。”   虽然听起来差那么点意思,但也聊胜于无。裴一萱用力点头:“好!谢谢嫂子!以后就算我哥不是我亲哥,你也是我亲嫂子!”   陆梦溪:“……”   -   在舒缓温柔的钢琴乐和宾客满怀祝福的注视中,裴越泽拿起对戒中的一只,轻轻戴上陆梦溪的无名指。   戒指是定制的,尺寸刚刚好,推到无名指的最深处,嵌得微紧。   陆梦溪抬眸,和裴越泽专注而真挚的眸光撞个正着,那双眼里脉脉流淌的光真的像在看自己深爱的瑰宝。   陆梦溪默默赞叹——裴公子好演技啊。   裴一萱当上影后也不是不可能,她家族基因里就有演技高超这一条啊。   -   晚上十点左右,宾客尽散。   酒店为新人准备了套房,陆梦溪嫌婚纱碍手碍脚,就先拿了房卡去换衣服,刚一进门就不知道触发了哪里的机关,天花板“砰”地一声轻响,数不尽的玫瑰瓣天女散花似的落下来。   飘得陆梦溪满身都是。   陆梦溪解开头纱和盘发,捋掉头发沾上的花瓣,径直去卧室换衣服。   这条婚纱看着繁复美丽,但却难脱得很,后背的拉链收得很紧,她背过手将拉链头一点点地往下扯,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卡住了,扯到一小半就扯不下来了。   陆梦溪自个儿折腾半天,也就只把裙撑脱了。   正想叫个服务员来帮她拉一下后背的拉链,就听见一记开关门的声响,然后是裴越泽的声音:“溪溪?你在吗?”   ……卧室门还没关!   陆梦溪立马出声:“在……你别过来,我在换衣服。”   听见外面没动静了,陆梦溪提着裙子挪到卧室门边,轻轻掩上门。   又努力尝试了一会儿,陆梦溪仍旧没能成功解下拉链,想了想,将卧室门打开一条缝,说:“那个……我婚纱的拉链拉不下来了,麻烦你帮我叫个服务员过来。”   裴越泽的声音隔得挺远的,“叫服务员干什么?”   陆梦溪自然而然地说:“帮我拉一下拉链啊。”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裴越泽忽然问了句:“我是谁?”   “……嗯?”   “我已经是你的合法丈夫了,陆梦溪。”   裴越泽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好像带了隐隐约约的笑意。紧接着他就开始了有理有据的分析。   “我们婚礼刚刚结束,你婚纱拉链拉不下来,不找你老公找服务员,是不是很不合理?”   陆梦溪顺着他的思路一想,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但她总不能让裴越泽帮她吧……   陆梦溪思忖片刻,说:“你要不先去楼下餐厅买点夜宵?”   他不在,她一个人拉不动拉链,找服务员帮忙——这样看上去就合理多了。   裴越泽略顿了一会儿,道“好”,问陆梦溪想吃什么。   陆梦溪只希望他赶紧走,随意道:“都行,你看着点吧。”   -   陆梦溪拨打了客房电话。   十分钟后,她在酒店服务员的帮助下,成功拉下了婚纱的拉链。   换上自己的衣服之后,她饶有兴致地参观了一下卧室的布置。   正中央是一张kingsize大床,被子铺得齐齐整整,雪白被面上是红玫瑰花瓣拼成的爱心。一侧床头放着固体香薰,另一侧则摆了个相框。   陆梦溪走近一看,相框里竟然是她和裴越泽的合照。好像是易珉生日宴那天拍的,原图是她、裴越泽、陈锐平三个人的合影,但眼前这张照片里的陈锐平已经被P掉了,P图师技巧高超,修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陆梦溪仔细想了想,这可能是她和裴越泽唯一一次同框了,毕竟他们俩为了省事,连婚纱照都没拍。   -   裴越泽估算着陆梦溪换衣服的时间,特意等了一刻钟才折返。   他订了中式夜宵,没过多久就有服务生推着餐车送到了房间。   汩汩冒泡的砂锅小鲍粥,煎得金黄的牛肉煎饺,热气腾腾的蟹黄小笼包,还有撒着葱花黑芝麻的鸡蛋饼。   为了维持体态穿那条脱不下来的婚纱,陆梦溪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闻到食物的香气,立刻觉得饥肠辘辘。   裴越泽给她盛了碗粥,“小心烫。要不要醋?”   陆梦溪望着小笼包点头。   裴越泽一边给她面前的醋碟倒醋,一边说:“明天有空的话,来一趟裴氏。”   陆梦溪咽下一口热粥,问:“怎么了?”   “我卖一部分股权给你。”   陆梦溪想了想裴氏的市值,诚恳道:“我可能买不起。”   “我只收你一块钱。”裴越泽神情温柔,“给我太太的独家优惠。”   名义上是买卖,实质上相当于赠予。   见陆梦溪愣住,他又补充:“做给我家里人看的。”   陆梦溪恍然大悟。   但是——“我明天要飞H市。”   某中部省份的地级市。   裴越泽抬眼:“去那儿什么?”   “团里组织的志愿者活动,去比较贫困的地区教孩子们跳舞,我报名了。”   “去多长时间?”   “也没多久,大概两到三周吧。”   裴越泽夹了个煎饺,没吃,就搁在盘子里。过了好久才轻笑着问:“新婚第二天,你就跑那么远啊?” 第20章 黑粉   陆梦溪本来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听裴越泽这么问了,才意识到,她明天这么一走, 就不能扮演“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这个环节了。   负罪感油然而生。   陆梦溪认真解释:“我在决定和你结婚之前就报名了。”   顿了顿,又冷静道:“你的股权我不能要, 我们早晚要分开,还是别有什么金钱往来,免得财产分割的时候算不清楚。”   裴越泽要的就是“算不清楚”啊。   他面无表情地夸奖:“你想得还挺远。”   想得也挺美。   早晚分开?除非他死了。   陆梦溪胃口不大, 吃了小半碗粥和一枚小笼包就差不多饱了。   她起身收拾随身的物件,打算拎包走人。   裴越泽望着她一系列的动作,问:“你去哪儿啊?”   “回家啊。”陆梦溪说得理所当然,顺手指了下卧室的kingsize大床, 反问道, “难不成睡这儿?”   没等裴越泽接话她又分析道:“你放心,你家里长辈都回去了, 没人会管我们新婚之夜在哪儿睡的。”   裴越泽无从辩驳, 沉默半晌, 说:“我也要回去,一起吧。”   两人一同回到新城壹号,在28层电梯口分道扬镳, 各回各的家。   已近凌晨。   明天一早飞H市,留出安检值机的时间,还能睡三个多小时。   陆梦溪服了药,闭着眼睛等着睡意来袭, 但过了许久,都没有半分困意,心里翻腾的都是《太平公主》首演时的一幕幕, 就像在放映无声电影,纷杂地涌入脑海。   她用尽全力地跳跃,回身眺望。   观众席漆黑一片,舞台的灯光折到每一个观众身上,他们很安静,投入而专注。   陆梦溪怕明天早上醒不过来,就没再加药,睡不着,干脆开灯刷起了微博。   她最新一条微博还停留在十几天前,转发了江舞官博关于《太平公主》的宣传,现在再点进评论看,热评都在问她下一场演出在什么时候。   其中有一条评论是:“对舞蹈不太了解,以前只听说过芭蕾、现代舞、街舞之类的,这次跟风去看了《太平公主》的舞剧,真的被古典舞吸引住了,很柔美,但也很震撼,感谢领舞给了我这么美好的体验。下次不管你在哪里演出,我都会买票支持的。”   这条评论被赞了很多次,回复都是:“啊啊啊我也是!演出结束了我还沉浸在那个氛围里出不来,我宣布我入坑古典舞剧了,希望钱包还能撑住。”   “舞蹈专业的来说一下,中国古典舞是地地道道的本土舞种,在艺术水平上,完全可以媲美那些国际知名的舞种,但就目前而言,别说国外了,就连国内一线城市都有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中国古典舞,却对芭蕾拉丁耳熟能详,挺心酸的。”   “这几年国内的舞剧也越做越好了,真的希望大家多多关注我们自己的舞蹈,文化自信啊姐妹们!”   ……   陆梦溪打开和张秀芹的微信聊天框,打了很长一段文字,提了提自己的工作近况和微博上的种种反响。最后写道:   【张老师,当年您说要普及古典舞,只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我也这么觉得。一己之力,微不足道。】   【但只要能有一丁点影响,改变一小部分人的想法,那就是值得的。】   总有人会与你志同道合。   总有人会在你守着火柴的微光时,抱薪而来,为你高举炬火。   -   次日天还没亮,陆梦溪便带上一早收拾好的行李,打车去了机场。   过安检等候值机的时候,休息大厅忽然喧闹起来,安保人员迅速出动维持秩序。   陆梦溪问一同前往支教的徐宁宁,“出什么事了?”   徐宁宁去溜达了一圈,迅速将前因后果搞清楚了。她百无聊赖地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听碳酸饮料,一边喝一边说给陆梦溪听,“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大明星被人认出来了,粉丝小小地骚动了一下而已。”   “哪个大明星?”   “席礼。”   徐宁宁呵呵冷笑一声。   陆梦溪对演艺圈了解不多,只觉得这名字耳熟,经常上热搜,八成是个顶流。听徐宁宁语气不对劲,不免问道:“他怎么了?”   “他渣了我女神!”   “你女神谁啊?”   “裴一萱。”   陆梦溪一愣。   “昨天刚粉上。”徐宁宁解释道,“昨天不是在你婚礼上看见她了嘛,真人好美!比荧幕上还要好看!你也知道,我是个颜狗……以后记得帮我问她多要几张签名照啊!”   “嗯……你带这么多可乐干什么?”   陆梦溪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徐宁宁行李箱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可乐罐吸引住了,易拉罐一个挨着一个,足足塞满了小半个行李箱。   徐宁宁一脸高深莫测:“我怕山区条件艰苦,买不到肥宅快乐水,我就再也不能拥有快乐了。”   陆梦溪:“……”   “对了,你刚结婚就去那么远的地方支教,裴公子没意见吗?”   “当然没有。”陆梦溪一本正经,“我们尊重彼此的事业。”   ——我们互不干涉。   “我听说山区网络通信不好,到时候你们要想视个频能卡半天。”   陆梦溪神色淡然:“视什么频,工作重要。”   ——我们貌合神离。   徐宁宁苦口婆心:“梦溪,像他那种年轻多金的贵公子,就算结了婚,也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的,你看紧一点啊,别被别人钻了空子。”   陆梦溪神色淡然,说出来的话就跟情感专家似的,“有什么好盯的,婚姻又不是监狱,我们要给对方足够的自由。”   ——我们祝福彼此拥抱新生活。   -   半小时后,登机通道开放,两人拖着行李箱上飞机。   团里只报销经济舱的费用,超额就得自己贴钱,徐宁宁精打细算,订了经济舱的票,陆梦溪想和她坐一起,也订了经济舱。   一排三个座位,她们俩座位连着,徐宁宁靠过道,陆梦溪坐中间,靠窗的是个戴墨镜的男人,抱胸坐着,鸭舌帽的帽檐压低,整张脸都隐在阴影里。   徐宁宁调低座椅,随口闲聊:“你说席礼该不会跟我们乘同一个航班吧?”   “不会吧,他去H市那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陆梦溪感觉昨晚吃的安眠药的药效上来了,这会儿有点昏沉沉的想睡。   “也是,就算搭同一个航班,肯定也不坐经济舱。”徐宁宁幽幽道:“如果他坐我旁边,我就要问空乘要一杯橙汁,假装手滑泼在他身上。”   “为什……”   陆梦溪还没说完,徐宁宁就恶狠狠地打断她,“别问为什么!黑粉的世界就是这么无脑!”   “……”   药劲儿都上来了,陆梦溪困得不行,大脑被迫停止运转,渐渐失去所有意识,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   徐宁宁以为她只是闭目养神,夸张地“哟”了声,“还没祝你新婚快乐呢,昨晚鏖战到几点啊?怎么就困成这样了?”   许久没听见应答,徐宁宁才发现陆梦溪已经睡着了,遂不再吱声。   航程飞到一半,空乘依次派发饮料和零食,徐宁宁帮熟睡的陆梦溪要了杯橙汁,放在她面前的小桌板上。   过了一会儿,陆梦溪渐渐醒了过来,徐宁宁指了指她面前的橙汁,道:“留给你的。”   这时飞机忽然小小地颠簸了一下。   陆梦溪刚睡醒,手上没什么力气,杯子拿得不稳,随着轻微的颠簸,杯子向旁边一歪,杯中果汁都泼到了身旁那个男人的裤子上。   陆梦溪连忙道歉,从包里拿出一袋纸巾递给邻座。   那男人不耐地推开纸巾,语气不善:“你故意的吧?”   陆梦溪闻言微怔。   这人有被迫害妄想症吧?   “抱歉,刚刚颠簸的时候没拿稳杯子。”陆梦溪一句话解释清楚。   那男人将鸭舌帽拉低,唇角向下微抿,轻慢道:“算了。”   一副“你就是故意的,但我懒得跟你计较”的语气。   -   H市多山,地势高低起伏,从机场到酒店的一路就跟坐过山车似的,下车后,陆梦溪头昏脑涨,全靠徐宁宁拖着她才走到客房门口。   她们今天暂时在这里住一晚,等同事们陆续到齐后,再一同前往定点支教的地方。   徐宁宁站在客房门口掏房卡,陆梦溪晕车的后遗症全出来了,难受得想吐。徐宁宁惊疑不定地望着她,“梦溪,你该不会怀孕了吧?”   陆梦溪难受得连话都不想说,无力地摆了摆手。   徐宁宁看她这么不舒服,没再开她玩笑,默默地往电子门锁上刷房卡。   门锁“滴”了一声,没打开。   徐宁宁觉得奇怪,又不信邪地试了几次,最终判断道:“这锁坏了吧。”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你们走错门了。”   陆梦溪回头一看。说话的是飞机上的邻座,她记得这个鸭舌帽……和这条被泼了橙汁的裤子。   鸭舌帽从徐宁宁手里抽走房卡,将房卡正面标明的房号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5、0、6。”   然后指了指门框上方的门牌号,字正腔圆的陈述中透着几分不耐烦:“这是508。”   徐宁宁说:“……哦,谢谢啊。”   她神态自若地拖着陆梦溪到走到隔壁,拿房卡一刷,“滴”一声,门开了。   鸭舌帽看着她俩进了门,忽然特别认同飞机起飞前徐宁宁说的一句话。   黑粉的世界,就是这么无脑。   -   陆梦溪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旋开瓶盖,慢慢地喝了几口矿泉水,感觉好受了些。   徐宁宁哼着歌,半躺在沙发上刷微博。片刻之后,嘴里哼着的调子戛然而止,抬手指着隔壁508的方向,神色惊悚:“他他他就是席礼!”   她的手刚好指向了墙上挂着的电视机,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主持人是个略有谢顶的中年男子。   陆梦溪此刻的神色比徐宁宁还要惊悚,“你说他就是席礼?”   “不是!我是说刚刚在飞机上坐你旁边被你泼了一裤子橙汁的那个男的就是席礼!”   徐宁宁飞快地说完,将手机递给陆梦溪,“你看这条热搜。”   #席礼 机场#   某娱记大V爆料,席礼已于今晨飞往H市参与新电影拍摄,登机前还被粉丝认了出来,在机场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微博下方有一段视频,正是席礼避开一拥而上的人群,匆忙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入机场贵宾通道的场景。   视频应该是路人拍的,画面很抖,画质也不好。   但陆梦溪还是一眼看清了视频里席礼的穿着。   多么熟悉的鸭舌帽。 第21章 误会   陆梦溪关掉视频, 就当无事发生。   不就是泼了人家一身橙汁,被当成黑粉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席礼也不知道她是谁。   傍晚时分,江州暴雨。飞往H市的航班全部取消。   徐宁宁将工作群里的消息翻了一遍, 忧愁道:“完了,他们今天都过不来, 我们还要再在这里住一晚……哎,想到隔壁还住着席礼,我都要气得睡不着了。”   “怎么了?”   徐宁宁强调:“他渣了萱萱女神啊!”   陆梦溪终于忍不住问, “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啊?”   “其实他俩之前在一起过,那会儿还挺甜的,后来席礼提分手,还装模作样地发微博@裴一萱, 祝她遇见更好的人, 拥有更好的未来。”徐宁宁义愤填膺,“翻译一下, 就是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渣不渣?你说渣不渣!”   结果到了晚上, 徐宁宁刚沾枕就睡着了, 倒是陆梦溪照旧失眠,辗转反侧,由于药物的副作用, 还特别心慌口渴。   酒店赠送的矿泉水已经喝完了,陆梦溪干脆换衣服下楼买水。   等电梯的时候,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最后同样停在电梯门前。   陆梦溪瞟了眼。   是换了条裤子的席礼。   仍旧戴着鸭舌帽和墨镜, 双手插着裤袋,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陆梦溪在心底吐槽了一下“晚上戴墨镜”这种欲盖弥彰的迷惑行为,然后默默地挪开目光, 就当不认识。   酒店是这个交通不发达的18线小城市里最好的一家,但各项设施都很简陋甚至破旧。   比如,忽然故障的电梯。   电梯忽然坠下的时候,陆梦溪本能地惊呼了一声,幸好电梯及时停住了,不上不下地卡在了三楼和二楼之间。   席礼蹙眉,自语般地嘟囔,“什么情况。”   他话音刚落,电梯灯就闪了一下,“啪”地熄灭了。   严密的电梯厢看不见一点光亮,寂静无声,像一个割离在世界之外的空间。   陆梦溪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   电梯门上贴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小卡片,陆梦溪举着手机一个个地照过去。   “保健足疗,按摩推拿。联系电话188XXXXX250”   “招聘男女公关,待遇丰厚。”   “快餐一份十元,两荤三素,订购热线……”   ……   在一堆五花八门的小广告中,陆梦溪终于发现一张字迹潦草的小纸条。   “电梯故障检修联系人:王师傅。联系方式:……”   陆梦溪照着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忙音。通话结束。   她又拨了一遍,仍旧无人接听。   席礼看着她瞎忙活,极轻地嗤笑了一声,拿出手机联系助理:“我在酒店,困在电梯里了。对,电梯坏了。你联系一下酒店负责人,让他赶紧过来处理。”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电梯门外就传来一阵动静,随后整个电梯厢被缓缓地拉上去,停在三楼。   电梯门打开,满头大汗的酒店负责人连连向席礼道歉,“席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没影响你什么事吧?”   席礼迈出电梯门,语气里的敷衍一听就能听出来,“没有。”   虽然酒店负责人再三表示电梯已经修好了,但席礼仍旧没有搭乘,而是走楼梯下楼。   考虑到如果困在电梯里,都没人来救自己,陆梦溪也选择走楼梯。   夜深人静,唯有脚步落在阶梯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酒店对面有一家小超市,现在还亮着灯。席礼径直朝那儿走去,买了包烟。   陆梦溪买了瓶矿泉水。看到货架上还摆着许多听装可乐,就一并买了下来,打算带回去给徐宁宁。   她和席礼前后脚走出小超市。   这个城市的夜晚很安静。   江州是个永不停歇的欢乐场,入夜后,霓虹灯光辉映,人潮涌动,车子川流不息,数不尽的喧嚣和繁闹才刚刚开启。   这里却静谧得只有风声。   仿佛整个城市都枕着月光睡着了。没有疾驰而过的车辆,也没有行色匆匆的路人。道路两旁,树木高大茂盛,稀稀拉拉的路灯缀在树叶间,透着暖橙色的亮光。   路灯坏了一只,那里黯淡一片,只有婆娑的树影。席礼就站在那个坏了的路灯下,叼着一支烟点上,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后,不耐烦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瞥了眼陆梦溪手里刚刚打开的矿泉水,语气不善,“又想泼我一身水?”   陆梦溪看他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她只是睡不着下楼买瓶水而已,又不是故意尾随他。   再想想他渣了裴一萱的恶劣行径,陆梦溪不由淡漠道:“如果你有这个需求,我不介意实践一下。”   席礼愣住,又猛吸了几口烟。   马路对面的树丛间忽然一亮,好像闪过了一道光。   有人偷拍!   席礼立马警觉,手指将烟头掐灭,拉低帽檐,竖起衣领,绕着马路走了两圈才回到酒店。   -   陆梦溪回到客房,轻手轻脚地换下衣物上床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渐渐侵袭而来,她终于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上,陆梦溪刚醒,就听见徐宁宁幽幽的叹气声。   “梦溪,你昨晚是不是背着我出去了?”   陆梦溪“嗯”了声,“你看见我给你买的可乐了?”   “不是。”徐宁宁一脸严肃,“我是看见热搜了。”   陆梦溪揉着后脑勺坐起来,茫然问道:“什么热搜?”   徐宁宁复述道:“席礼夜会神秘女子,两人同住一家酒店。”   “……”   “你别担心,你只被拍到了一个高糊侧影,大家都没往你身上猜,我能看出那是你还多亏我对你爱得深沉。”   陆梦溪彻底睡醒了,点开微博热搜榜,第一条就是#席礼#。   爆料的博主图文并茂,将几个关键时间点标得明明白白。   凌晨2点28分,席礼和神秘女子一同走出小超市。   2点32分,神秘女子回酒店。十分钟后,席礼也回到了酒店。两人均从楼梯走上五楼。   评论都在猜这个神秘女子到底是谁。   “就是裴一萱吧,身形很像。”   “萱萱头发没这么长,抱走我家萱萱不约。”   “忽然发现哥哥的裤子和登机时不一样了……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换裤子……”   “你们有没有发现,那女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远在江州的裴一萱将偷拍照放大无数倍,越看越觉得那枚戒指眼熟得很。   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前天婚礼上,裴越泽亲手给陆梦溪戴上的戒指。戒指由两条曲线交叉而成,重合处镶嵌高亮度钻石,设计独树一帜,全世界仅此一枚。   裴一萱思来想去,还是给裴越泽打了个电话,把这事跟他说了。   “哥,你别怀疑嫂子,媒体都喜欢捕风捉影,这事儿八成是个误会。你就提醒嫂子一下,离那个席礼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裴越泽挂了电话,立马就让何丛帮他订飞往H市的机票。   八成是个误会。   那还有两成不是误会? 第22章 (一更) 我急   何丛依言去订机票, 过了一会儿,一脸难色地向裴越泽汇报:“裴总,由于暴雨, 飞H市的航班全部取消了。高铁动车连无座票都卖完了。”   裴越泽沉默片刻,说:“那我开车去。”   何丛一愣, 提醒道:“一千多公里呢,开车得开一整天。”   裴越泽平平淡淡地应了声:“我知道。”   何丛习惯性地为老板考虑周全,询问道:“裴总您去H市干什么?如果是为了见客户, 不妨请客户来江州,我们好好招待,一定能让客户觉得宾至如归。”   “见什么客户。”裴越泽否认道,“我是去见我太太。”   何丛恍然大悟。又说:“我看了天气预报, 后天天气就转晴了, 裴总您要是不急的话,可以订后天飞H市的机票。”   裴越泽一字一句, 说得极其缓慢:“我急, 十万火急。”   -   席礼的公关团队在当天上午发布声明, 称席礼与所谓的“神秘女子”毫无关系,两人只是碰巧住同一家酒店而已。   对此,除了粉丝一腔情愿地信了, 其余吃瓜网友都不相信,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质疑两人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要一起去逛小超市。   席礼一方无言以对, 始终保持沉默。   -   徐宁宁花一上午研究了H市的风土人情,跟陆梦溪商量道:“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出去逛逛吧?这附近有座山, 已经被开发成景区了。”   陆梦溪欣然点头。   两人叫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很健谈,从她们上车起就操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跟她们瞎聊:“你们从哪里过来的啊?”   徐宁宁说:“江州。”   司机师傅“哦”了声,“大城市的啊。我一看你们就不是本地人,我们本地人都不去南山玩,就一个小土丘,没什么好看的,门票还那么贵。”   H市是个多山的城市。陆梦溪望着车窗外,能看见如黛的远山,云雾缭绕间,山顶若隐若现。   她看得出神。   “你们来旅游啊?”司机师傅又问。   徐宁宁顿时一腔热血:“我们来支教!”   司机师傅絮絮叨叨:“支教啊?太好了,我们这儿就缺老师,学习好有出息的都去省会了,穷乡僻壤留不住人才。谢谢你们啊,大老远的跑过来。欸,你们在这儿教多久啊?”   徐宁宁都不好意思说“待两三周就走”了。   她含含糊糊地接了句:“这个得听领导的安排。”   陆梦溪包里正好有现金,到达目的地之后,就给前排的司机递了一张。   司机师傅连连摆手,坚持道:“你们是来帮忙的,我怎么能收钱呢!”   一边说,一边催陆梦溪和徐宁宁赶紧下车。   她们俩一下车,司机师傅就猛踩油门,一溜烟地跑了。   徐宁宁捧心感叹:“多么质朴的人民!连金钱都可以舍弃!”   然后又反省自我:“和他一比,我觉得我这个人非常没有底线,我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不要钱。”   陆梦溪:“……”   两人拾级上山。   山明水秀,人烟稀少,完全没有商业化的痕迹,空气中都是草木的清新气息,绰绰树影投在石阶上。石阶略微陡峭,好在两侧都装了护栏,没有掉下去的危险。   走到半山腰,路就被封住了,前面是一块平整的空地,架着好几台摄影设备。   有个戴遮阳帽的中年男人看见了她们,举起扩音器朝她们喊:“这边在拍戏,别往这儿走!”   然后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走到他身后,跟他说了几句话。   那中年男人又大声喊道:“我们这儿缺一个群演,要不你们来试试吧!”   徐宁宁望了眼陆梦溪,陆梦溪摇摇头,徐宁宁也不太感兴趣,只是一时好奇问了句:“演一场多少钱啊?”   中年男人沉默几秒,说:“你们先过来吧。”   两人无可无不可地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中年男人胡子拉碴,半长不长的头发乱糟糟的,遮阳帽的松紧绑带就随意往后脑勺一箍,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不修边幅”的气质。   陆梦溪打量了一会儿,隐约觉得这人面熟,犹豫了一会儿,唤道:“……宋叔叔?”   中年男人将遮阳帽抬起来,眯眼看了她半晌,不太确定地问道:“是溪溪吗?”   陆梦溪乖巧地应了声。   -   宋非凡导演是父亲的一生至交。   陆梦溪还记得父亲在世时,宋导每拍完一部戏都要来陆家找父亲喝酒叙旧,天南海北地聊天,谈自己的抱负和做电影的情怀。   宋非凡成名作《碌碌此生》上映后,好评如潮,获若干奖项提名。他本人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导演跻身为享誉国际的大导。   颁奖那天晚上,他拎着两瓶陈年老酒来找父亲叙旧。   陆梦溪刚好在楼下吃夜宵,看见父亲给宋非凡开了门,笑着指了指楼上,轻声道:“今天少喝点,我夫人已经睡了,别吵醒她。”   ——陆梦溪寤寐难眠的时候经常想,如果一切都能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   徐宁宁在宋非凡抬起遮阳帽的时候,就认出他是大名鼎鼎的宋导了。   她现在恨不得从山上跳下去。   很多一线巨星为了上他的电影,都主动提出不要片酬。她刚刚竟然还问演一场多少钱。   紧接着她就见宋非凡冲自己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你过来,我跟你说说戏。没几个镜头,演完了就把钱给你。”   徐宁宁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说:“宋导,我叫徐宁宁,首都舞蹈学院毕业的。我觉得钱不钱的不要紧,我主要是想学习一下。”   ——这就是一个半小时前口口声声说“我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不要钱”的人,幡然醒悟后说出来的话。   宋非凡让助理搬来两把折叠小凳,招呼徐宁宁和陆梦溪坐下,翻了翻被划得五颜六色的剧本,道:“溪溪啊,这场戏不适合你,你太漂亮了,容易压女一号的风头,还是让小徐来演吧。”   徐宁宁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女一号是谁啊?”   “裴一萱。”宋非凡说,“小徐你来,我先给你讲讲戏,你想想要不要演。”   “我演!”徐宁宁立马来劲,“宋导您一定得让我演!我是萱萱的粉丝,做梦都想和女神同框出镜!”   宋非凡一句话打破她美好的愿望:“你这个镜头里没有裴一萱,只有你一个人。”   徐宁宁不禁沉默。   剧本是很现实向的题材,讲的是女大学生被拐卖到僻远深山的故事。   一部奔着拿奖去的电影。   徐宁宁要演一个对女主角的求救置之不理的路人,全程无台词,照宋非凡的说法,十分钟就能拍完。   她心想反正不耽误支教的事,就答应了下来,跟着化妆师去换服装。   陆梦溪坐在片场等她,忽然听见宋非凡感慨:“你爸爸走了这么多年,我都快把酒戒了。”   宋非凡摸出一根烟,刚想点上,顾及到陆梦溪在,又把打火机收起来了,就这么叼着烟,道:“没人听我喝多了吹牛,怪没意思的。”   山风沁凉。   陆梦溪觉得冷,紧了紧半敞的开衫。   宋非凡发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笑问道:“结婚了?”   陆梦溪说:“嗯……刚结。”   宋非凡感叹:“恭喜恭喜,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都结婚了。我还记得当年你逞强喝酒,结果一杯就倒了,还撒酒疯,把我外甥的数学作业全撕了。”   陆梦溪:“……”   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宋非凡见她没回应,怕她尴尬,又换了个话题,“溪溪你给我留个电话吧,以后遇到了适合你的角色,我再找你演。”   陆梦溪留了手机号,同时表明态度:“宋叔叔,其实我不想演戏,我只想专心跳舞。”   宋非凡笑呵呵地说:“艺术都是相通的。”   这时有人喊了声:“宋导!可以开始了吗?”   宋非凡一秒严肃,将座位挪到导演监视器前。   陆梦溪抬头望去,那个匆匆走过来的人似乎是……席礼?   他穿着戏服,脏兮兮的牛仔裤和破旧的皮夹克,陆梦溪差点没认出来。   看样子他要演电影的男一号,那个花2000块钱把女大学生买回家,干尽丧尽天良之事的男人。   再想到演那个惨兮兮的女大学生的人是裴一萱,陆梦溪顿时心情复杂。   分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和前男友演对手戏,也算业务能力优秀的一个体现吧……   席礼也看见了陆梦溪,很明显地蹙起眉,不耐又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第23章 (二更) 想你   陆梦溪懒得细说, 只道:“路过而已。”   席礼摆明了不信,态度冷硬,质疑道:“路过?路过到片场?”   席礼算怕了她了。   第一次见面就借口飞机颠簸, 趁机泼了他一裤子橙汁。   第二次见面就被无良媒体拍了传到微博,捏造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到现在还没解释清楚。   他现在一看见她就提心吊胆,总觉得又有什么事要发生。   场务在喊演员就位,席礼转身走去拍摄场地, 找了会儿人物情绪,示意自己可以了。   全场安静,陆梦溪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一边说抱歉一边退到一旁接通电话, “喂, 一萱?”   裴一萱说:“嫂子,听我哥说你去H市支教了啊?”   “嗯。”   “我有个电影, 取景在H市, 下周进组, 你那儿有没有什么缺的?我顺便给你带过来。”   陆梦溪说“没有”,“我东西都带全了。”   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要演宋非凡导演的电影啊?”   “对!宋导出品, 必属精品!这部戏是完全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的,我觉得我能靠这部电影拿影后!”   陆梦溪怕她只奔着拿奖,不知道席礼也参演电影了,就刻意提了句:“你知道电影男一号是谁吗?”   “我知道, 席礼啊。”裴一萱说得很洒脱,“我就是知道男一号是他才跟舅舅说我要演女一的,我看过剧本了, 最后女大学生把那个男人捅死了。”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陆梦溪微微一默,问:“……舅舅?”   裴一萱答道:“宋导就是我舅舅……我走后门接的戏,见笑了。”   陆梦溪挂了电话,隐隐觉得自己错漏了什么。   直到徐宁宁拍完那几个镜头,两人同宋非凡道别之后,陆梦溪才恍然意识到——宋非凡是裴一萱的舅舅,裴一萱是宋非凡的外甥女。   那么宋非凡说的那个,被她醉酒后撕了所有数学作业的外甥,不就是裴越泽?   陆梦溪悚然一惊。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至于。   裴越泽比她大两岁,两人读书时不是同一个年级,她没事儿跑去撕人家数学作业干嘛!   -   这次支教活动由副团长张燕初带队,陈锐平负责统筹安排。   陈锐平比张团长提前一天抵达H市。当天便迅速和当地的公益教育组织对接好,带上陆梦溪徐宁宁和其他几位同事,一同前往事先联系好的十芳小学。   十芳小学坐落在山顶,一路都要从盘山公路上去,坡陡,急弯特别多。徐宁宁担心地望着陆梦溪,道:“梦溪你要不坐窗边吧?吹吹风,不容易晕车。”   陆梦溪“嗯”了声,坐到了窗边的位置,将车窗拉开一条缝透气。   后座的陈锐平递来一瓶矿泉水。   陆梦溪抬手接下。陈锐平又递来一板药片,“把药吃了。”   茶苯海明片。晕车药。   陆梦溪愣了下。   陈锐平见她不接,便轻声解释,“这药有镇静作用,一吃就能睡着,等睡醒就到了。”   陆梦溪心想她吃安眠药都不一定能睡着,吃这个能睡着就怪了。   想到陈锐平也是好意,陆梦溪还是把药接了过来,就着矿泉水吞服两粒。   果然一路连困倦的迹象都没有。好在司机开得不快,过弯也不急刹,倒没有多少晕车的不适感。   行驶到半山腰的时候,车子忽然剧响一声,随后整个车身都开始猛烈抖动,车头慢慢倾斜。   道路狭窄,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几个女孩子都忍不住惊呼,陆梦溪也下意识地抓紧了座椅的扶手。   陈锐平连忙问司机:“怎么了?”   司机立刻松了油门,把稳方向盘,靠右停车熄火,打开双闪。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终于心有余悸般地说道:“陈先生,车胎好像爆了。”   爆胎之后方向特别容易发生偏移,偏偏路况复杂,稍有不慎一车人都得交代在这儿。   好在司机反应快,现在已经没事了。   陈锐平渐渐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镇静,道:“大家先下车,我来联系救援。”   司机是当地公益组织派遣过来的,现在出了状况,陈锐平第一个想法就是联系对方支援。   他找到对方负责人的手机号打过去,下一秒就听见“嘟嘟嘟”的忙音。   手机没网、没信号。   陈锐平倒没料到这种情况,思忖几秒,问司机:“有没有备用轮胎?”   司机苦笑,一筹莫展地摆摆手:“没有。”   舞团同事想得很美好:“说不定会有车从这儿经过,顺便载我们一程。”   司机是本地人,对这条路很熟,闻言便摇摇头,说:“这条路走的车不多,半天也等不来一辆。”   他话音刚落,前面那个转弯处就拐上来一辆酒红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   徐宁宁眯眼看了会儿,惊讶道:“江州的牌照?”   陆梦溪看到车牌尾号“777”,隐约觉得眼熟,想了几秒之后,忽然忆起这是裴越泽的车,他们两天前的婚车之一。   车子顺着崎岖山路蜿蜒而上,逐渐驶近,放缓速度,最后停在众人面前。   驾驶座果然是裴越泽,鼻梁上架了副茶色墨镜。虽然隔着镜片,但陆梦溪仍然感觉到他在注视她。   徐宁宁拿胳膊肘撞了撞陆梦溪,“欸,你老公啊?”   陆梦溪微怔,上前敲了敲车窗,等车窗降下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裴越泽摘下墨镜,望着风尘仆仆的新婚妻子,低笑一声,理直气壮道:“想你了。” 第24章 听话   陆梦溪下意识地往车后座看了眼——没人啊。   裴家人不在, 裴越泽还能稳住深情人设,优秀优秀。   陈锐平走过来,微微弯腰, 扶着车窗上沿,把目前车子抛锚、联系不到山下的情况大致说了。   然后礼貌问道:“裴先生, 能不能麻烦你帮忙送一下我的同事?我们人比较多,可能要分两次送。”   裴越泽越过他望了眼陆梦溪。山风微凉,吹拂着她的发梢, 她未置一词,似乎很认同陈锐平的处理方式。   裴越泽忽地一笑,慢条斯理道:“那不行。我的车只有我太太能坐。”   陆梦溪:“……”   大可不必。   她正要开口,裴越泽又接着说:“我一会儿下山联系道路救援, 顺便送你们上山, 你们这辆故障车总要让人清拖吧?”   陈锐平微一点头,“那就先谢谢裴先生了。”   裴越泽将车头调转, 跟陆梦溪说:“溪溪, 你先上车。”怕她不答应, 又添了一句,“我有事问你。”   陆梦溪一脸不解地打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裴越泽看见后视镜里的陈锐平,有意倾身帮陆梦溪系安全带。陆梦溪本能地往后靠了靠, 后背贴紧椅背,整个人却还是被裴越泽覆在阴影里,他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仿佛细微可闻。   “咔哒”一声, 安全带扣上了。   裴越泽坐回驾驶位,听见陆梦溪问他:“要问我什么事?”   没什么要问的,就是想把你骗上车, 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裴越泽发动车子。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要问的,有一件事梗在他心里很久了。   他字斟句酌,听上去就像随口一提:“我听说最近有个叫席礼的人跟你走得很近?”   陆梦溪真诚否认:“不近,微博都在造谣,他都不知道我叫什么。”   她说着,顺手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来。   裴越泽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心头一跳,警惕问道:“你摘戒指干什么?”   “这几天就要教小朋友跳舞了,戴着戒指不方便。先放在你这里。”陆梦溪将戒指搁在中央扶手箱上,“对了,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裴越泽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徐徐图之,没有据实以告:“裴氏在这边有个公益项目,我来跟进一下。”   陆梦溪恍然大悟。   她就说嘛,他从千里之外的江州翻山越岭、奔赴而来,怎么可能是为了她。   下了山就有手机信号了,裴越泽联系道路救援上山清拖,顺便给还在半山腰等支援的一行人雇了两辆包接包送的商务车。   陆梦溪说:“你去忙你的吧,我坐救援车上去。”   裴越泽想挽留:“我不忙,我送你。”   “不用。”陆梦溪合情合理地拒绝,“你先休息一会儿,再开车就疲劳驾驶了。”   她语气寻常,听来却像极了为人妻子的细细叮嘱。   裴越泽唇角微翘,服帖听话,“好啊。”   -   山区条件简陋,没有单独的宿舍。大家都借居在当地村民家中。   陆梦溪住的这户人家有个小女孩儿,小名桑桑,和奶奶一起住。半大的小姑娘,却出奇懂事,一看到陆梦溪就甜甜地唤“陆姐姐好”,还去院子里烧了壶热水,泡了茶,怯生生地端给陆梦溪。   山间种茶,小姑娘泡的是今年的新茶,鲜而醇香。   陆梦溪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光阴寂静。放眼望去,晴空万里,重重山影叠翠,绿意鲜浓。   她不无惋惜地想:如果这里的交通再发达一点,说不定能成为一个网红旅游城市。   桑桑的奶奶给陆梦溪拿了把蒲扇,絮絮道:“陆老师你嫌不嫌热呀?喏,扇子给你。”   她说话带着些口音,好在不难辨认,陆梦溪接过蒲扇道谢,瞥见一旁的桑桑总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问:“看我干什么?”   桑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抿唇,忸怩道:“姐姐长得真好看。”   她奶奶板起脸训她:“叫老师!没大没小的。”   陆梦溪连忙说:“没事,随便叫,叫什么都行。”   桑桑抿着唇笑,眼睛黑黑亮亮的。   陆梦溪问她:“家里怎么就你和奶奶两个人?爸爸妈妈呢?”   桑桑说:“爸爸去省城打工了,过年再回来。妈妈……妈妈走了。”   陆梦溪一时辨不清她说的是哪种意义上的“走了”,怕戳到人家的伤心处,就没有追问下去。   桑桑的奶奶在边上解释:“她妈跑了,嫌家里穷,生下女儿就跑了。”说完,又用方言告诫桑桑:“你娘不要你,你也别惦记她。”   桑桑不知所措地垂下头,低低地“嗯”了声。   陆梦溪微默,柔声岔开话题:“桑桑现在读几年级了呀?”   “三年级。”   和易珉一样大。   再想想易珉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得尽了父母的爱护,办个生日宴都要邀请全江州的名流来捧场,一出生就注定拥有花团锦簇的一生。   陆梦溪忽然有点说不出的压抑和难过。   -   第二天中午,姗姗来迟的领队张燕初终于抵达支教点,召集舞团同事在十芳小学的门口拍了几张照片,笑容洋溢地举起一道横幅,上面写着“播撒希望,放飞梦想——江州市歌舞团青年支教队”。   照片拍完,张燕初客客气气地跟陈锐平说:“团里还有工作,我先回去处理一下,这边就交给你了。”   陈锐平也没说什么,点头应下了。   张燕初火速下山折返江州。   徐宁宁摇首感慨:“啧,真难为我们张团长大老远亲自跑来拍照片,我们就应该拍好了把她P进去,省时省力省心,让领导免受来回奔波之苦。”   何心蕊捏着下巴故作深沉:“那怎么行,领导要的就是参与感。这就跟升级打怪一个道理,你自己把BOSS打倒了,哪怕就装腔作势地打两下,也总比别人直接帮你打来得爽吧?”   “嗐,还是陈主任牛逼。”何心蕊本来就把陈锐平奉为男神,现在立场更加坚定了,“这边条件确实艰苦,我本来以为他把我们送上山就会走的,真没想到他会留下来。靠,这男人到底是什么稀世珍宝!他就不知道偷懒吗!”   赵恬丽今天和张燕初一起来的,这会儿还没走,在乡村小学周围逛着逛着就被路中央一块石头绊住了,毫无征兆地摔了一跤,连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忍不住抱怨:“……这什么破地方。”   她本来还想来凑个热闹,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好歹给履历上添一笔光辉的支教经历,现在彻底没了心思,正打算叫车来接她,一看手机没信号,气得差点把手机扔了。   早知道刚刚就跟张燕初一起下山了!   往回走,刚好跟陆梦溪和徐宁宁打了个照面。   徐宁宁一看见赵恬丽就习惯性地将嘲讽开满级,慢悠悠道:“你怎么也来了啊?就你那舞蹈水平就别乱教别人了吧,免得摧残了祖国的花朵。”   赵恬丽暂且没理会徐宁宁,单单望着陆梦溪,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听说你把俞亦晨逼辞职了啊?”   陆梦溪冷静淡然地回应:“辞职报告是她自己写的,又不是我按她的手逼她写的。”   徐宁宁说:“你还好意思提这件事!要不是俞亦晨在微博内涵梦溪抢她的领舞,至于最后不好收场只能辞职走人吗?技不如人,就清醒一点,不作不抢保平安。”   徐宁宁夹枪带棍地怼完,心里舒服了,昂首挺胸地拉着陆梦溪走人,“梦溪,我们走。”   -   下午授课。   十芳小学就两个班,一到三年级一个班,四到六年级一个班。   校长特意把两个班的孩子召集起来,安排到一起听讲。   支教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上台自我介绍,轮到陆梦溪时,有个小男孩儿举手提问:“陆老师,男生也可以学跳舞吗?”   整个教室哄堂大笑。   陆梦溪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可以了,你们看陈老师,他就跳得很棒哦,还拿过很多大奖。”   一教室的小朋友齐刷刷地朝陈锐平望了过去,刚刚那个小男孩儿壮着胆子问他:“陈老师,那你可以教我跳舞吗?”   刚刚还哗然一片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陈锐平这个人天生带着不易亲近的气场,哪怕面带微笑,也裹挟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孩子们虽然不了解他,但多多少少都有点怕他。   他轻声说:“我的腿受过伤,不方便跳舞,还是让别人教你吧。”   陈锐平给小朋友们科普了一下世界各地的舞蹈,简单聊了聊中国古典舞的起源与发展。如今舞团绝大多数同事都能熟练做出各式舞蹈动作,但理论层面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难得陈锐平能这样循循地讲述出来。   下课之后,已近黄昏,夕阳铺满了半个天空,将山顶抹上一层金灿灿的光。   大家各自回自己借住的居所。   从学校到桑桑家,要走很长一段青石阶梯,石梯上偶有湿滑的青苔,陆梦溪没注意,脚底不由自主地打滑。   身后便不期然地传来一声:“小心。”   等她站稳,陈锐平已走到她身旁了。   陆梦溪往上看了眼,阶梯都望不见尽头。   她一边埋头走,一边真心实意地道歉:“不好意思陈主任,我以为你的腿伤已经没事了,没想到还是会影响你跳舞。”   难怪他一直没有回到舞台。   仔细一想,忽然想起先前排演《太平公主》的时候,陈锐平曾亲自跳了一段给她作示范。   她不由道:“之前排《太平》那会儿,你不是跳得挺好的吗?” 第25章 喜欢   山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陆梦溪耳畔的碎发轻轻地拂动,晚霞映照下,连发丝都沾着辉煌而温暖的光晕。   那种心尖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的感觉, 又来了。   陈锐平收回视线,没再看她, 低声说:“只是不想再登台了而已。”   陆梦溪了然。   ——腿伤无碍,跳舞还能继续跳,就是从舞台上摔下来有了心理阴影, 不想再走上舞台了。   有时候一场意外给心理带来的痛苦,会远远大于身体的创伤。   石阶小路就要走到尽头,再往前就是桑桑的家。   陆梦溪忽然说:“其实我也骨折过……七年前,车祸。”   陈锐平微怔。   陆梦溪笑了下, 发现自己如今已经能很坦然地提起这件事了。   “那天是我的17岁生日, 继父他们家打算给我庆生,特意来学校接我回家。结果在过江大桥上出了车祸, 我差点就没能活过17岁。”   此前此后很多记忆都断断续续地接不上, 唯有车祸发生的那一瞬的情景, 像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每一帧都鲜明如昨。   桥边的护栏离她那么近,仿佛再往前进些, 整辆车就能冲破护栏,从桥上掀下去。   她全身都很疼,痛不欲生的疼,她听见易洲在她耳边颤声喊“陆梦溪, 梦溪,别睡”,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大脑放空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出车祸了,那个濒死的伤者就是她自己。   “我醒来后,医生跟我说,我的身体条件已经不适合跳舞了。”   陈锐平微哑:“后来呢?”   “后来我想再努力一下,骨头愈合后,就去首舞报道了。我不说,也没人看得出我骨折过,所以只要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就好。”   她云淡风轻地说完,回头去看来时那段曲折绵延的山路,说:“住在这边的孩子每天都要走这么远的路去上学啊。”   石梯陡峭,遍布青苔,只能依靠步行,一来一回要走一个多小时。真是太难为那些半大孩子了。   这世上比她苦厄的人,太多了。   -   舞团的同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从基本步位和基本手位教起,既容易练习,又具有古典舞的独特韵味。   两个班的孩子们嘻嘻笑笑地跟着学,几天下来,虽然动作还不够标准,但看上去已经像模像样了。   桑桑是个很内秀的小姑娘,安静不张扬,因为和陆梦溪比较亲近,就一直黏着她。   陆梦溪顺便纠正她的动作,教她手脚并用,桑桑领悟得很快,动作摆出来,流畅又好看。   徐宁宁来瞟了眼,很给面子地称赞:“行啊,名师出高徒,瞧瞧这大掖步、这顺风旗,多标准,多到位。”   她包里正好带了罐可乐,就拿出来送给桑桑了,一本正经地说:“给你一个小奖励!桑桑同学,今后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桑桑犹犹豫豫地看了眼陆梦溪,见陆梦溪点头才接过可乐罐,看了眼,紧紧攥在手心里。   “谢谢徐老师。”   “不用谢。”徐宁宁见她光捧着可乐罐却不喝,就耐心教她,“把上面那个拉环提起来,就能打开来了。”   桑桑不甚熟练地照做,易拉罐的拉环才撕开一个小口,就有气泡喷溅出来,桑桑有些无措,等了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好喝。”   桑桑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惊人,又喝了一口,就克制地放下,不再喝了。   徐宁宁问她:“好喝怎么不喝了?”   桑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舍不得……想留到明天再喝。”   徐宁宁道:“到明天可乐就没气了,没有气的肥宅水就没有灵魂!喝!别舍不得,我那边还有好几罐呢,你好好练舞,练得好的话,我还奖励给你。”   桑桑低下头,影子倒映在地上,身条纤细瘦长。   “等你们走了,就再也没有了。”   她说得很小声,更像一句自言自语。   徐宁宁不能理解,顺口就说:“去山下买就是了。”   桑桑眨着她那双黑亮的眼睛望过来,说:“奶奶说山下都是坏人,不许我下山。”   “而且……饮料好贵,没有钱买。”   徐宁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   孩子们回教室上文化课了,徐宁宁盘腿坐在树荫底下,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梦溪,我好难受。”   陆梦溪感同身受,“……嗯。”   徐宁宁难得安静无声,过了会儿,懊恼道:“早知道多买点可乐带过来了,人人有份,一天发一罐。”   -   周末无课。   傍晚时分,陆梦溪换了双跑鞋出门溜达。   山间空气干净新鲜,天还没黑,站在高处,能看到蜿蜒山路旁缓缓淌过的溪流。世界安静得只剩风吹林海的轻响。   散步回来之后,桑桑奶奶笑眯眯地指了指屋里,道:“陆老师,你朋友来找你了。”   陆梦溪以为是徐宁宁,一边进屋一边问:“宁宁,找我什么……”   ……事。   看到院子里穿着私人定制的衬衫西裤,端端正正坐着小板凳守着火炉小灶烧开水的裴越泽,陆梦溪有一种真切而魔幻的荒诞感。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裴越泽说:“裴氏今年的慈善项目就是十芳小学,我先上来跟进情况,听说你借住在这里,就顺路过来看看。”   他偷偷瞄陆梦溪的反应,不慌不忙地说,“房主老奶奶挺善良的,还邀请我在这儿多住几天,那个……盛情难却,我今天就不下山了。”   ——在裴越泽“无意间”提出要支付高额的借宿费用后,桑桑奶奶热情地邀请他多住几天。   陆梦溪“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自然不会干涉裴越泽的事。   反正桑桑家还有空屋子,金尊玉贵的裴公子不至于无处安睡。   老式铝制热水壶的壶口冒出白腾腾的水汽,陆梦溪提醒他:“水开了。”   这种烧柴的小灶,裴越泽见都没见过,想把火灭了,就试探着抽出了一根柴。结果火苗蹭地一下冒得更高了,噼里啪啦地作响,呛得裴越泽连连咳嗽。   陆梦溪不解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裴越泽虚心讨教:“这火……怎么灭啊?”   陆梦溪说:“等柴烧干净了就灭了啊,不用管它。”   裴越泽反应过来,伸手去拎水壶的手柄,手柄被烧得滚烫,他触了下就被烫得收回手。   陆梦溪走近看他,“烫着了吗?”   裴越泽立马卖惨:“有点。”   “严不严重?我去找同事拿烫伤膏。”陆梦溪说着,看到裴越泽只是微微泛红的掌心,神色不由一顿,“不过我觉得你过会儿就能自愈了。”   裴越泽默默地找了块厚布,垫在手柄上拎起水壶,“喝水吗?”   陆梦溪点头,“等等,我去拿点茶叶,这边的茶叶都很新鲜。”   陆梦溪将桑桑赠的那罐茶叶拿来,顺手洗了两个小碗。   两人就坐在院子里泡着茶,看着夕阳一点点地从山尖尖沉下去。   裴越泽问:“那个小学目前缺什么物资?书本、教学用具之类的,我让人买齐了送上来。”   陆梦溪可能被徐宁宁洗脑了,脱口道:“缺可乐。”   裴越泽怔了怔,缓缓确认道:“缺什么?”   “可乐。”见裴越泽愣神,陆梦溪又强调了一遍,“对,就是那个著名碳酸饮料。”   裴越泽觉得奇怪:“要这个干什么?”   陆梦溪解释:“给那些小孩子尝尝。”   裴越泽姑且认同了,“还缺什么?”   陆梦溪言简意赅:“还缺钱。”   她眺望着远方的山色,细细地盘算:“学校连个像模像样的操场都没有,最好能建一个。校舍都建了快二十年了,得好好翻新。课桌椅都很旧了,能换了最好,不换也行,还能将就着用……这些东西都是钱,材料人工也是钱,加起来不是小数目。”   裴越泽松了口气,“这些都不难办,经费有的是,你老公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   她沉默,他便主动找话题:“溪溪,你当时为什么报名支教啊?”   陆梦溪认真想了想,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觉得一个人能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地活下来,是一个很小概率的事件,所以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话听起来带着莫名的悲观和消沉。裴越泽默了会儿,又问:“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跳舞。”   陆梦溪捧着碗喝了一口茶,茶有余香,轻轻一抿就弥漫在唇齿间。   “我想跳给更多人看。”   不论在万众瞩目的舞台,还是在僻远淳朴的山村。   “那你呢?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有啊。”裴越泽低笑一声,答得坦坦荡荡,“我喜欢你啊。”   陆梦溪没当真,还很正经地讨论道:“说真的,不开玩笑,你就没有什么想为之追寻一生的理想吗?”   “赚钱。”裴越泽给她茶碗里添水,笑意温柔,“让我太太一辈子衣食无忧。”   陆梦溪:“……”   聊不下去了。   她怀疑裴越泽是想故意终结这个话题。   天色渐暗,山间寂静,灯火稀疏。   裴越泽顺手收拾喝剩的茶叶。   这可能是他平生最潦草的一次品茶了。没名没气的茶叶、差点烫到手的水壶、需要小心翼翼避开豁口的茶碗。   但他却觉得胜过以往的每一次。   ——茶叶是才采摘不久的新茶,炒制得清冽芬芳。水是山间的溪水,回味时带着些微的甘甜。   就连身边的人,都是他爱的心上人。   他想追寻一生的理想——就是她呀。 第26章 酒醉   第二天裴越泽就委托助理联系了H市的公益组织, 出资重建十芳小学。   裴氏几年前成立过一个基金会,专门用来帮扶社会各界需要经济援助的个人和家庭。所以何丛在电话里问裴越泽:“裴总,这笔资金是从基金会里扣划吗?”   裴越泽说:“不用, 这次捐助是我的私人行为,一切费用都从我自己的账上扣。”   何丛应承下来, 挂电话前好奇地问了句:“裴总,您去H市不是为了见您夫人吗?怎么忽然想到捐助了?”   裴越泽正气凛凛地反问:“投身公益不应该是每一个青年企业家应尽的社会责任吗?”   通话那头的何丛沉默三秒,谨慎问道:“裴总, 过几天江州电视台有个‘年度十佳青年’的人物专访,您是受邀嘉宾之一,需要我帮您预约采访时间吗?”   裴越泽回绝:“推了吧,这几天我要陪我太太, 暂时不回江州了。”   “好的。”   感觉自己被塞了一嘴狗粮的何丛应了一声, 默默地挂断电话。   -   十芳小学的校长赵新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五十多岁, 年轻时也受过高等教育, 本可以走出这座山, 去更繁华的城市工作生活,因为家有老母体弱病重,他就放弃了大城市的工作机会, 回到家乡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乡村教师。   一晃几十年过去,赵老师已成了赵校长。山里的村民提起十芳小学就会想起他,他自己也把十芳小学当做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得知裴越泽斥巨资重建十芳小学后,赵校长激动得老泪纵横, 一度要把小学的名字改成“裴越泽小学”,在裴越泽婉拒后,又坚持要请裴越泽来家里吃顿饭。   裴越泽推辞不过, 终于还是答应了。   赵新想到学校还有一批来支教的舞蹈演员,就顺便一起请了,还特意把自己埋了许多年的陈酒从地里挖出来了,打算像以往办喜事一样,热热闹闹地摆一桌流水席。   -   受雇而来的施工团队判定两间校舍都是危房,这几天正在进行加固修缮,校长给所有学生放了假。   施工团队的负责人刚好是裴越泽的一个远房长辈,裴越泽出于礼貌,特意去施工现场和人家打了个招呼。   刚走出学校大门,就有一人快步走来挡在他面前。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妆容精致,口红描得一丝不苟,就连发尾都是恰到好处的微卷,此刻笑意盈盈,道:“裴先生,又见面了。”   她靠得很近,身上有一种很甜的香水味,裴越泽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谨慎而冷淡,“……你是?”   对方愣了愣,神色略微尴尬一瞬,便又堆叠起笑意,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是云诚的赵恬丽。裴先生,我们在一次慈善晚宴上见过面的。”   见裴越泽没有丝毫想起来的迹象,赵恬丽笑了笑,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轻飘飘地揭过话题,“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是个心系慈善的人,果然你现在又致力于公益教育了呢。我听说你给十芳小学捐了不少钱,我最近刚好有一点闲置的资金,来支教这么久了,我也想为这个小学出一份力,不过我对H市不太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联系几个专业团队对接一下这件事?”   裴越泽听见“支教”两个字,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是陆梦溪同事,神色不由一缓,耐着性子答复:“抱歉,不太方便。我对H市也不太熟,捐助都是通过一些社会公益组织间接实现的。”   其实他完全有这个能力和资源可以帮这个忙,但毕竟涉及到金钱,一旦出现纠纷容易说不清楚,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插手。   赵恬丽真的很欣赏面前这个男人。   他身上有与生俱来的骄矜,但他隐藏得很好,所以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可骨子里的矜贵总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即便是在忍着不耐应付,也显得周全而礼貌。   真是迷人。   “裴先生,其实在第一次见到你之前,我就常听长辈提起你。”赵恬丽将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微微羞赧地垂下眼。   我常听长辈提起你。   裴越泽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陆梦溪抱着书本立在树下,白色棉麻长裙,清淡得像一幅水墨泼就的画。他从她身边走过,她唤住他,发梢和裙角在风中微扬,清澈漂亮的一双眼睛望着他,说:“我常听长辈提起你。”   裴越泽不由自主地一笑。   赵恬丽看见他微扬的唇角,心底暗生得意。   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一个真心爱慕他的人。   赵恬丽很确信这一点。   “所以……我对你一直有朦胧的好感。”她说得很直接,却又如少女吐露心事般别开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微笑,“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和你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就是暗示的意味太浓了。   裴越泽收起笑意,神色淡漠下来,无意识地抚了抚手上的戒指,“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   赵恬丽听圈子里的人提过裴越泽结婚的事,但她不知道结婚对象是谁,只知道是易家的女儿。   “这种没有感情的商业联姻,你心里也挺抵触的吧?”   赵恬丽惋惜而同情地望着他,忽然上前一步,极轻地抱了他一下,一触即离。   裴越泽周身气息都冷了下去,声线泛凉,“赵小姐请自重。”   赵恬丽一副慌张失措却情难自禁的模样,“对不起……我只是想安慰你一下。”   “不必。”裴越泽不再停留,转身就走,“我和我太太感情很好,她很爱我。”   ……说得跟真的一样。   -   和他“感情很好”的陆梦溪刚刚学会劈柴。   裴越泽回来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都愣了。   她的衣袖宽松,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去,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大概是练舞的缘故,看上去那样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手上却蕴着力,手起刀落,柴就被劈成了两半,跟她跳舞时一样,收尾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裴越泽走近接过她手里的斧头,“让我试试。”   他一过来陆梦溪就闻到了他身上沾了的甜甜腻腻的香水味,似乎是个很出名的斩男香的味道。她把斧头递出去,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   裴越泽感觉到她的注视,心跳都加快了。   陆梦溪有点好奇那道香水味的主人是谁,但想到婚前约好了互不干涉,就什么都没提,只问:“你给十芳小学捐了多少钱?”   裴越泽给她比了个手势,“大概这么多。”   “我也想捐点钱。”陆梦溪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资产,“换两套多媒体设备。再建个小图书馆,书不用很多,少儿读物为主就行,但涉及的面一定要广。”   她希望那群孩子能通过科技和书本看见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裴越泽主动说:“需要我帮你联系这方面的专业团队吗?”   陆梦溪目前空有想法,不太清楚具体应该怎么操作,闻言不禁弯唇,“好啊。”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声:“梦溪梦溪梦溪!”   陆梦溪回首问:“怎么了?”   “我跟你说——”徐宁宁走了进来,看到裴越泽也在,声音明显一滞,一句话变得磕磕巴巴的,“刚,刚刚看树上的石榴都熟了……去摘吗?”   陆梦溪看她表情就知道有事儿,心照不宣地跟着她往外走,两人走出好远一段路,徐宁宁才顿住脚步,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陆梦溪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徐宁宁瞅着她,忽然问了句:“梦溪,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男朋友背着我和别的女人搞暧昧,你会不会告诉我?”   陆梦溪“嗯”了声,平静反问:“所以你发现裴越泽和别的女人搞暧昧了?”   “卧槽你怎么知道?”   徐宁宁本来打定主意要告诉陆梦溪,但刚刚看见陆梦溪和裴越泽共处的情景,总觉得两人间有一种融洽而默契的气息在涌动,跟静水流深的湖面一样,让人不忍心搅碎。   她一时不知道是应该保留那份虚假的美好,还是把所见都说出来。   “我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了。”陆梦溪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那女人是谁?”   “赵恬丽!”徐宁宁义愤填膺,“你说她这人要不要脸?怎么专挑有主的男人抢!”   “……谁?”   陆梦溪其实听清楚了,就是不敢置信。   裴越泽眼光也太差了吧……   徐宁宁翻开手机相册递给她看。   手机里有一段视频,画面上的人就是裴越泽和赵恬丽,取景点比较远,听不清他们的话,但大致的神态还是能分辨的。   也不知道赵恬丽说了什么,裴越泽朝她温柔一笑,然后……赵恬丽就上前抱了他一下。   陆梦溪把进度条拉回去,又看了一遍这个拥抱。   徐宁宁怕她心里不舒服,连忙将手机拿回来,碎碎地念叨,“不看了不看了,不给自己添堵。走,我们摘石榴去,不骗你,石榴真的熟了……”   -   天明日暖,鸟鸣清脆。   两天后的傍晚,陆梦溪和几个同事结伴去赵校长家里吃流水席。   裴越泽推辞不过,被赵新请到了主位。   赵新给来客们挨个儿倒满酒,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最后热泪盈眶地敬了大家一杯。   陈年老酒,香气四溢。   陆梦溪被氛围感染,也喝了小半碗酒。   徐宁宁觉得她今天不太对劲,话很少,沉静得像一汪无波井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恬丽那事刺激到她了。   徐宁宁怕惹她伤心,也不敢多问,只说:“梦溪,你别光喝酒啊,这酒后劲儿很大的,来,吃菜。”   陆梦溪已经有点醉意了,但意识还算分明,乖乖地夹菜吃。   月上中空时,流水席到了尾声,这酒的后劲儿全上来了,陆梦溪头昏得要命,路都走不直了。   徐宁宁送她回桑桑家。   举目一望,漫天星辰,光辉璀璨,缀在无边的天幕,宛若缝制在黑丝绒上的闪耀钻石。   陆梦溪洗了把脸,感觉自己清醒了些,就搭了个□□,上屋顶看星星。   夜风仿佛混着水汽吹拂而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件西服外套搭在了她的身上。   似乎闻到了她身上未散的酒味,裴越泽低语:“以前你从来不喝酒的。”   陆梦溪偏头望他。她酒意未消,反应也跟着慢了半拍,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谁。   月色清柔,星河灿烂。   她突发奇想:“跟我讲讲你的白月光吧。” 第27章 离婚   裴越泽像她一样席地坐下。楼顶都是脏兮兮的灰尘, 他却浑然不在意。看她醉意深浓,就悄悄贴近了一些。   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陆梦溪说:“其实我挺讨厌白月光这个词的。”   裴越泽微怔, “为什么?”   “白月光之所以能成为白月光,就是因为结局留有遗憾、不够圆满。”陆梦溪抱着膝, 仰头看天际的星辰,“人生已经有那么多缺憾了,没必要再多一样。”   她喝了酒, 仿佛更消极了。   裴越泽当然不认同:“谁说结局一定会留有遗憾呢?万一是圆满的呢?”   他跟着她抬头,望着星罗棋布的天幕,不无惋惜地想——这么好的月色,他竟然在跟她讨论这么哲学的话题。   陆梦溪安静片刻, 道:“其实……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   “我妈妈就是他的白月光, 他爱妈妈爱了一辈子,但妈妈不爱他, 或者曾经爱过吧, 但都被时间消磨干净了。爸爸走的时候, 她在易家,连见他最后一面都不愿意。”   她从来不觉得白月光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存在。   “怎么哭了……”   裴越泽看到她眼角滑下来的眼泪,刚想抬手替她擦去, 她就自己用手背抹掉了。   “这里真好,我在江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她难得有这么多话想倾诉,“爸爸病重时给我画了一条项链,项链上就有一颗星星。他说他会像那颗星星一样永远陪伴我、照耀我。”   “但他还没来得及把项链做出来就走了。”   裴越泽从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陆梦溪, 就像碎片拼起来的瓷器,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只要轻轻一碰, 就会倾倒碎裂。   他的心重重一揪,像被丝线缠裹着牵紧了。   已是暮春,但晚间袭面的山风仍旧微微泛凉,渐渐吹散了陆梦溪的醉意。   她慢慢从失落难受的情绪里走出来,问了句:“你现在已经没那么惦记你的白月光了吧?”   裴越泽望着她失笑,“惦记,怎么不惦记。”   “你惦记她你还和赵恬丽——”陆梦溪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是人家的私事,说破了反倒不好,于是默默地收住话尾。   裴越泽觉得不对劲,“我和谁?那个赵恬丽?”   陆梦溪缄口未言,脸上明明摆摆地写着“我都知道了你可别装了”。   裴越泽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细细一回想,猛然想起前几天和赵恬丽仅有的一次遇见,顿时醍醐灌顶般串起了起因经过。   裴越泽小心翼翼:“我和赵恬丽只在工作上有一点往来,私下没有任何关系。”   陆梦溪觉得无奈又好笑,“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管你私生活怎么过的,你只要瞒好你家里那几个长辈就行了。”   她思忖过后,还很善解人意地免却了裴越泽的后顾之忧:“你要是真喜欢她,我们就离婚吧,一定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裴越泽立马说:“不行!”   离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表明态度之后,他开始慢慢解释,“溪溪,你可能误会了,赵恬丽这个人我都没什么印象。也就前天她来问我捐助的事情,我们简单聊了几句,除此之外什么交集都没有。”   他认真又恳切,听得陆梦溪将信将疑:“你不喜欢她,怎么还冲她笑啊?”   裴越泽都不记得这回事儿了,仔细想了想当时的情形,道:“因为我那时想起了你。”   陆梦溪迟钝地问了句:“我可笑吗?”   她眸光茫然,在黑夜里流转,仿佛沾着月光。身上有极淡的酒味,随风而来,令人不觉微醺。   裴越泽忽然很想和盘托出。   “溪溪,其实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七年前。但你不记得了。”   “不过没关系,我们俩只要有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陆梦溪缓缓出声:“……什么?”   “我没有什么白月光,我只喜欢你。”   “陆梦溪,我喜欢你七年了。”   陆梦溪怔然许久,说:“你喝醉了。”   裴越泽说:“我晚上没喝酒。”   陆梦溪一时不能接受这件事,斩金截铁道:“你一定喝醉了。”   裴越泽低笑,“也行——我为你心醉,你说的都对。”   陆梦溪:“……”   把一切都说清楚了,裴越泽就像没有了后顾之忧,在陆梦溪面前胆子都大了很多。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倾身凑过去亲了下她的唇。   极轻极快的一触,就像风轻轻擦过玫瑰的花瓣。   陆梦溪脑中嗡的一响,望着裴越泽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这样啊……”   裴越泽道貌岸然,“结婚了,合法的。”   陆梦溪沉默三秒,说:“要不我们把婚离了?”   裴越泽的气焰顿时熄了不少,又变回之前小心克制的样子,诚心诚意地自我批判:“溪溪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会考虑你的感受。”   陆梦溪:“……”   你还想有下次?   她认真道:“也不是这个原因……你说我们七年前就认识,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怕我不能用同等的感情回馈你。我们这样的婚姻关系……没有意义。”   “我觉得挺有意义的。”裴越泽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果你跟我离婚了,那我肯定无心工作,没人接管裴氏,裴氏就会市值暴跌,然后就要全面裁员,数万家庭都会因此失去经济来源。你说我们的婚姻有没有意义?”   陆梦溪都快被裴越泽稳中带皮的逻辑劝服了。   ……结婚前怎么没发现这位沉稳矜持的贵公子还是个强词夺理的小能手呢。   裴越泽顿了顿,又说:“溪溪,感情本来就是不对等的,我乐意做付出更多的那一方。你别纠结怎么回馈我,当然能有回馈更好……反正这婚我是不会离的,不可能离,绝无可能。”   陆梦溪脑中一团乱麻。   “不早了,我先下去休息。”   她觉得自己需要安安静静地消化一下这件事。   裴越泽顺手去扶她,陆梦溪连忙避开,自己仓皇爬起来站稳。   保持一个姿势坐太久了,一站起来腿就发麻,软绵绵的提不上劲儿。   她把重心放在另一条腿,曲起发麻的那条腿活动了一下。   裴越泽问她:“你怎么了?”   陆梦溪说:“……腿麻了。   见他朝这儿走了两步,陆梦溪连忙说:“不用过来,我已经好了。”   她拖着半麻的腿,肩膀一高一低,挪步到房顶边缘,扶着来时的□□,慢慢下到了地面。   ……好在就一层高。   临睡前找药吃,想到晚上喝了酒,药酒不能同服,就把药搁到了一边。   医生跟她说过,这个药虽然效果很好,但可能会影响记忆。   她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什么问题。虽然有时候会听周围人提起一些明明发生过、却全然陌生的事,但她都默认那是时隔久远的自然遗忘。   她对裴越泽最初的记忆停留在览江州,她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撞翻了他一箱红酒。   再往前的记忆就没有这个人的影子了。   七年前,她应该还在读高一。   她用力去回想,脑中始终一片空白。只记得那一年父亲病故后母亲就改嫁到了易家。她出了车祸,休学出国治疗。   那是她人生最灰暗的一年。   -   第二天再看到裴越泽,陆梦溪决定当昨晚无事发生,就假装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   “我同事说的没错,赵校长家的酒后劲挺大,我到现在头还是晕的,都忘了昨天怎么回来的了。”   裴越泽:“……”   你昨晚坐在屋顶看星星的时候明明挺清醒的啊!   “你都忘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裴越泽语声温柔,“昨天你说你爱我,这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   陆梦溪说:“我不信,我怎么可能会那么说……”   “谁知道。万一你酒后吐真言呢。”   直到桑桑挎着小竹篮来找陆梦溪出门,陆梦溪还在想——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山上有一片竹林,陆梦溪打算和桑桑一起去挖竹笋,中午回来做油焖笋吃。   陆梦溪在林子里绕了一圈,根本找不到竹笋在哪儿。   桑桑便将宝贵的经验传授给她,“陆姐姐,像这种竹子附近有裂缝的,下面肯定有竹笋。”   陆梦溪尝试找了一处,果真挖出了竹笋,顿时信心激增。   两人挖了一篮子的笋,一起拎着,顺着山间歪七扭八的小路往回走。   经过一条小溪时,桑桑忽然指着前方不远处问:“那是什么?”   陆梦溪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一眼看见了两个圆滚滚的反光板。边上有个穿休闲装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抱着胸,也不帮忙,就站在一旁看别人忙前忙后地搭设备。   是席礼。   陆梦溪跟桑桑解释:“那个是拍电影用的设备,这些人是来这边取景的剧组,我们换一条路走吧,别打扰他们拍戏。”   桑桑乖乖地“哦”了声,转身折回去,刚走两步,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回头张望了一眼。   “陆老师!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在看我们!”桑桑一边说一边摇了摇陆梦溪手里的竹篮。   陆梦溪下意识地回首望去。   席礼眯起眼,眉宇轻皱。   他在人群中确实很耀眼,那里那么多人,匆匆扫过去,第一眼注目的就是他,别人仿佛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板。   裴一萱那样的天之骄女大概就是看中了他这张脸吧。   陆梦溪默默叹了口气,评论道:“桑桑,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有的人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人品不行,是个渣男。”   她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桑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时不时回头瞟一眼,没怎么留意脚下,不经意间踩到了一枚碎石子,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前摔。   陆梦溪连忙伸手扶她,竹篮斜翻,掉了好几个竹笋出来。等桑桑站稳了,陆梦溪才将掉出来的竹笋一个个捡起来。   其中一枚竹笋已顺着倾斜的坡度骨碌碌滚落下去,刚好停在了剧组众人面前。   唯一闲着没事做的席礼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单手将竹笋捡起来,朝不远处的两人晃了晃,示意她们来拿。   陆梦溪半蹲下来跟桑桑说:“你去找那个渣男……呃,找那个哥哥拿竹笋,记得说谢谢。”   桑桑看到陌生人不太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说:“你去嘛……”   陆梦溪心说我就是不想去才让你去的啊。   席礼见她们俩还在原地磨磨蹭蹭,干脆走了过来,俯身将竹笋放到地上的篮子里,半句话都懒得说,转身就走。   桑桑想起陆梦溪刚刚的话,大声道:“谢谢渣男哥哥!”   陆梦溪抖了一下。   席礼回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陆梦溪,“你教的?”   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却出奇地肯定。   “听说山上的小学来了一批支教老师,你就是其中之一吧?”席礼看了眼半大的桑桑,“你就是这么教祖国的花朵的?”   陆梦溪好声好气地跟桑桑说:“不可以当着哥哥的面说哥哥是渣男哦,虽然哥哥确实渣,但他渣而不自知,听见了会生气的。”   桑桑懵懵懂懂地点头。   再看看脸色微沉的席礼,陆梦溪心里舒服了,提着小竹篮和桑桑一起回家。   -   到家之后,桑桑找来一把锋利的刀,用来划开笋皮。   陆梦溪怕她伤到手,就把刀接过来用。   舞团来支教的同事在当地村民家中借宿是完全无偿的,所以她一直尽她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儿,就当抵付了借住的费用。   桑桑说笋要先焯水,这样能去掉涩味,再放到凉水里浸一会儿,这样笋吃起来就是脆脆的。   陆梦溪将笋剥开洗净,依言照做。   刚把凉水里的笋捞起来切成一条条小段,裴越泽就过来了,跟陆梦溪说了声:“你要的多媒体和书籍明天就能到位。”   陆梦溪道:“谢谢。”   “谢什么。”裴越泽强调,“我们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你还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钱不够我来出,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陆梦溪嫌他聒噪,给他递了一瓶油,指了下旁边的大锅,使唤道:“去放油,油热了下两片姜爆香。”   裴越泽很听话地往锅里添油,热油嘶嘶地响,油烟直往他面前扑,呛得他连连咳嗽。   陆梦溪忽然意识到这位大少爷可能从来没有下过厨,留神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问:“你行不行啊?”   裴越泽的神色端正而严谨,“男人不能说不行。”   陆梦溪:“……” 第28章 护短   结婚前的陆梦溪从来没有想象过, 那个温文尔雅地出现在各式高端宴会和深度采访上的裴氏太子爷,会在婚后某一天向她告白,还变得又皮又黏人。   离婚他又不同意, 先这么将就着过吧……   陆梦溪从裴越泽手里接过大铁勺,把鲜嫩嫩的笋倒下去翻炒。等笋条变了色, 就把酱汁加进去,添水盖锅盖,慢慢闷煮。   她独居将近一年了, 没有亲人照顾,也没有室友陪伴。最开始也曾餐餐外卖,后来实在吃腻了,就开始自己学着做饭了。但水平一般, 只会一些家常菜色, 远远比不上外面那些高星厨师。   所以裴越泽说“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油焖笋”的时候,陆梦溪一度觉得他为了违心地赞美她, 不惜抛弃原则。   后来她自己也尝了一下, 确实还不错。多半是沾了食材的光, 都是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新笋,鲜鲜脆脆,是这个季节里自然最美好的馈赠, 怎么做都好吃。   -   多媒体设备准时到位,一个班配了一套。   正好徐宁宁的U盘里有江州市的宣传片,就拷进去给两个班的孩子播放。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投影机和幕布,都很新奇, 坐得笔直,安静而乖巧地望着幕布上纷繁变幻的画面。   鳞次栉比的高楼一帧帧地闪现,从白昼到黑夜, 车潮涌动,灯火璀璨,繁华的都市对这群从没走出这座山的孩子们来说,比多媒体设备还要新奇。   徐宁宁像个润物细无声的老师,循循善诱道:“其实山下的世界非常丰富,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学习,将来下山读个好中学,考个好大学,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立马就有小朋友举手问:“徐老师,江州有好大学吗?”   “有!江州的好学校特别多!你们要是考上了就来江州市歌舞团找我,我请你们吃饭!”徐宁宁正经不过三秒,忽然振臂喊道,“我说来江州,你们说考大学!来江州——”   底下一群小朋友竟然真的get到了她,纷纷喊道:“考大学!”   徐宁宁提高音量,“来江州!”   回应的声音也响亮整齐了许多:“考大学!”   场面就跟粉丝应援偶像似的。   陆梦溪没绷住,差点笑出声。   这时,有个小女孩歪着头问:“徐老师,能不能教我们说几句江州话?”   徐宁宁说:“这得陆老师来教,我不是江州本地人,不会说那里的方言。”   陆梦溪就问大家:“你们想学哪句?”   大家叽叽喳喳地抢着问:“你好——用江州话怎么说?”   陆梦溪道:“侬好。”   大家有样学样地模仿她那个语气腔调,又问道:“那,你吃饭了吗——怎么说?”   “侬饭吃过了伐?”   ……   大家觉得好玩,都围到了陆梦溪身边,一句接一句地让她翻译,也不知道谁问了句:“我喜欢你,怎么说?”   陆梦溪下意识地回应:“吾欢喜侬。”   说完才觉得不对劲,循声望过去,就看见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裴越泽。   他弯着唇角,眼中笑意深浓,“我也是。”   陆梦溪一时语塞。   ……不要脸。   徐宁宁就感觉有一碗狗粮强行塞进了嘴里,半调侃半抱怨道:“你俩怎么回事啊?看我这几天伙食不好,给我来点狗粮加餐是吗?太客气了,我饱了,谢谢。”   陆梦溪有一丝丝尴尬,幸好紧接着就有小朋友问她:“那‘我们喜欢你’怎么说?”   她心神被拉过去,翻译:“阿拉欢喜侬。”   一来一去,把刚刚不易察觉的尴尬揭了过去。   放学后,徐宁宁拉着陆梦溪一起走,趁机逼问她:“你和你老公怎么又开始甜了?”   陆梦溪听见“又”这个字,心情十分微妙。   徐宁宁自顾自地说:“他跟赵恬丽的事后来怎么解决的?欸,我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气你啊,我是怕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记得这一茬了。”   陆梦溪顺口解释:“他说他和赵恬丽没有关系。”   徐宁宁摇摇头,“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自己盯紧一点,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   山间清晨有雾,笼罩在山顶,待破晓后才如烟尘般消散,山尖逐渐发白,鸟鸣清脆,整座山都被唤醒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张燕初来了,把舞团的人召集起来开会。   学生都回家吃午饭了,大家就都坐在修缮过的教室里,听张燕初斗志昂扬地说了许多勉励的话,最后道:“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代表十芳小学的孩子们感谢你们,谢谢大家无私的奉献和辛勤的付出。”   陆梦溪默默吐槽了一下帮她写开会材料的秘书。   还“代表十芳小学的孩子们”,她凭什么代表?整个支教活动她就来拍了个照,别的什么也没干啊。   陆梦溪也想不通张燕初今天过来干什么,按她的性格,这种性质的会议完全可以等回到江州再开。   直到会议结束,听见张燕初问陈锐平“出资捐助十芳小学的是裴越泽吗?他还在不在这里?”,陆梦溪才明白张燕初为什么特意来一趟。   《太平公主》大卖之后,团里就想再推一个古典舞剧,现在不缺演员不缺编舞不缺场地,就是缺经费。   张燕初想找个投资方,财大气粗的裴氏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赵恬丽抢答道:“对,捐助方就是裴大公子,他还在H市,每天都会来看学校建得怎么样了。”   她说得随意,似乎很了解裴越泽的动向。   徐宁宁意味深长地朝陆梦溪挑了下眉,眼中明晃晃地写着“这俩人肯定有事”。   陆梦溪倒觉得裴越泽没必要瞒她,他说他和赵恬丽私下没有任何关系,她信。   张燕初不由问赵恬丽,“你和裴公子认识?”   赵恬丽没承认也没否认,模棱两可道:“见过那么几次。”   陆梦溪抬眸看了眼赵恬丽,她懒懒散散地撑着下巴,一张脸细细地上了妆,眉形细长,红唇夺目,和在山间待久了早忘了化妆的素颜同事们相比,精致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陆梦溪收回视线,刚好撞见了陈锐平望过来的目光。   他瞳色极淡,眼底的情绪却藏匿得很深,让人看不见波澜。和陆梦溪对视的下一秒,他就微微垂下了眼,仿佛刚刚只是风过云轻毫不经意的一瞥。   陆梦溪仔细想了想,团里除了徐宁宁,也就只有陈锐平知道她和裴越泽结婚了。   现在赵恬丽言语间透露出自己和裴越泽交情匪浅,陈主任吃瓜看戏,陆梦溪特别能理解。   -   张燕初在学校守株待兔,当天下午就等到了裴越泽。   裴越泽其实是来看陆梦溪的——看她在校舍前的空地上翩然起舞,一步步分解舞蹈动作,不厌其烦地教大家跳,哪怕不靠近,就远远地看她颊畔温柔的笑意,都觉得光阴寂静而美好。   所以张燕初来跟他谈投资方案的时候,他的心情还不错,再想想舞剧也是陆梦溪所爱,出钱投资就当支持她的事业了,便问了句:“具体怎么分成?”   张燕初见他有兴趣,就将事先准备好的合同拿给他看,诚意满满,情真意切,“裴先生,说来也巧,你捐助的十芳小学刚好就是我们单位去年就联系的支教点,我就是这次支教的负责人,我想我们都是热爱公益的人,价值观大同小异,在商业合作上一定也能达成共识。”   裴越泽挑了间空教室,坐下来翻看合同。   引资的是一部尚未完善的舞剧。   《虞姬》。   “这场舞剧我打算让赵恬丽来跳,她一直想跳领舞。编舞和彩排的时间加起来大概只需要半年,半年后舞剧演出,前期投资就能收回来了。”   张燕初想拉近和裴越泽之间的距离,特意提了下赵恬丽。   “赵小姐跳领舞?”   裴越泽搁下合同,似乎不太满意。   张燕初试探着问道:“裴先生心里有更合适的领舞人选?”   就像电视剧的制片人经常塞人进组当主演一样,有时候舞剧的投资方也会点名让谁跳领舞。   这一点张燕初已经司空见惯了。   虽然跟着资本的意愿走可能会影响舞剧的质量,但是——有钱赚,谁还讲情怀。   裴越泽没接话,只是望向了窗外。   张燕初跟着望过去。学校翻新,窗子都换成了推拉式的铝合金玻璃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窗外一草一木都清晰明亮地呈现在眼前。   陆梦溪隔着一扇窗,手臂向两侧伸直,轻巧地平转两圈,头微仰,颈部线条流畅美好。   虽然裴越泽没有明说,但张燕初又不傻,当然明白裴越泽是想让陆梦溪跳领舞。   张燕初没有立马答应。   上回陈锐平没经过她同意就直接让陆梦溪跳了太平公主,她一直很不满。   参与彩排和演出的人员名单向来由她一手安排,陈锐平怎么能越过她自己做决定?就算事发突然,事后也应该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笔账她记在心里,看陆梦溪也没那么顺眼了。   更何况,陆梦溪还是新人,给她跳一场大成本的舞剧领舞已经很破格了,哪能次次都让她当领舞?团里又不是没人了。   她决定打消裴越泽这个念头,想方设法地抹黑陆梦溪。   “小陆跳舞水平忽高忽低,勉强能跳个群舞,扛领舞就差得远了。其实她来支教只是为了让履历好看一点,并不是真的热爱公益。”   裴越泽眉梢微挑,将合同轻轻往前一推,似笑非笑,声线凉如夜雨。   “张女士。”   “我这个人,比较护短。你这样侮辱我太太,我很不高兴。” 第29章 别怕   张燕初一脸惊愕:“你太太?”   裴越泽坦然地“嗯”了声, “你刚刚说的那个——跳舞水平忽高忽低,来支教只是为了丰富履历,并不是真的热爱公益的人, 就是我的太太陆梦溪。”   他面不改色地把张燕初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认认真真地为陆梦溪正名, “其实我太太也拿出很多积蓄捐助了十芳小学,希望张团长不要因为她是匿名捐赠的就抹杀了她来支教的价值。”   “至于你说她跳舞水平不够……这方面我没你专业,既然你说她跳舞水平忽高忽低, 那她可能真的还有所欠缺。但在我心里,她跳得最好,谁都比不上她。”   张燕初哑然失声,心内掀起了一重重惊涛骇浪。   那个平时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排练演出、工作餐都吃食堂、出差都坐团里买的经济舱的陆梦溪, 竟然是身价千亿的裴太子的妻子?   张燕初一直以为她是普通家庭的女孩子, 没什么背景,由于勤奋、天赋高、运气好, 才在名校毕业后顺利进入舞团工作。   她刚进团的时候, 张燕初曾安排她出席舞团合作商筹备的饭局, 但她找理由推了,那时张燕初还说她不识相……   早知道她有人撑腰,张燕初肯定不会用这么随意的态度对她。   此刻, 张燕初只好假笑两声,道:“原来梦溪是你太太啊,我倒没听她说过。”   张燕初说这一句本是想遮掩自己的尴尬,但裴越泽听了以后, 心情并没有转好。   他对陆梦溪不公开两人婚姻事实这件事,一直很在意。   张燕初将合同推回去,“裴先生, 其实我觉得,梦溪虽然还是个新人,但她在舞蹈这方面特别有天分,上次的《太平公主》她就诠释得很好,在网上的话题度也很高。”   她这一番赞赏说出来,就已经默认——只要裴越泽投资新舞剧,就让陆梦溪跳领舞了。   “裴先生,你再看看合同上有哪些条款不太满意,我们都可以商量的。新舞剧的编舞和上次大爆的《太平公主》是同一个人,我们编舞部的一把手,保质保量,包赚不赔!”   《太平公主》的编舞是陈锐平。   裴越泽眸光微动,看上去兴致缺缺。   “投资的事等回了江州再说,现在名章都不在身边,就算我们谈成了,也没办法签合同。”   张燕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好,等支教结束后我再和你联系。方便留个手机号吗?”   裴越泽留了何丛的手机,矜持而客套,“这是我助理的号码,有事直接联系他就行。”   张燕初已经看出他不想细谈下去了。   她也拿不准裴越泽的态度之所以发生变化,是不是因为她刚刚诋毁了陆梦溪,触到了他的底线。   但他又没有彻底拒绝,所以张燕初还是决定把领舞留给陆梦溪,抛开投资不谈,就当送裴氏一个顺水人情了。   下午张燕初就跟赵恬丽说了这件事。   “是这样的,经过几方面的考虑,《虞姬》的领舞换人了,你暂时不用参加排练了。”   “之前不是说好了让我跳的吗?”赵恬丽停了停,放轻声音,试探着问,“燕初姐,是不是我的诚意不够?你尽管开口,我可以再追加的。”   张燕初不为所动,道:“下次吧,下次有新舞剧一定让你跳。《虞姬》的领舞已经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谁?”   “陆梦溪。”   赵恬丽眉心一拧,“怎么又是她?她凭什么?就凭《太平公主》大卖了吗?”   “就凭她是裴越泽的夫人。”张燕初一语道破,顺便撇清自己,“裴氏投资的条件就是让陆梦溪跳领舞,我也没办法。”   赵恬丽愣愣地问了声:“裴氏?”   “对。”   赵恬丽现在惊愕的神情跟几小时前的张燕初如出一辙。   “不对啊,我记得裴公子的新婚妻子是易家的女儿,怎么会是陆梦溪啊?”   张燕初说:“这我不太清楚,但陆梦溪确实是裴越泽的太太,这是裴越泽亲口承认的。”   赵恬丽不禁想起那天裴越泽轻柔地抚过手上的戒指,神色凉薄地告诉她:“我和我太太感情很好。”   怎么会是陆梦溪!   -   放学后,天色将晚,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水汽空濛,山色氤氲如画卷。   “你们今晚吃什么啊?”   徐宁宁随口问道。她知道陆梦溪经常自己炒菜吃。   陆梦溪刚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去,想了想,说:“炒蘑菇吧。”   其实她不太爱吃菌类,但山上没得挑,有什么食材就吃什么。   徐宁宁倒挺喜欢吃的,还问了句:“我来蹭个饭行不行?”   “行啊。但蘑菇还没洗,来蹭饭得洗蘑菇。”   徐宁宁笑着说:“没问题!我还可以洗碗!我就怕打扰了你们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   陆梦溪严谨地纠正她:“还有桑桑和奶奶,总共四个人,谢谢。”   正说着,听见身后有人叫她,便回头看了眼。   是赵恬丽,走动时带起一阵沾着香水味的风。   嗯,就是她上次在裴越泽身上闻到的味道。   陆梦溪的神情不由淡下去:“什么事?”   赵恬丽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轻咳一声,说:“那个……我刚刚遇到桑桑了,她没带伞,让你一会儿去接她。”   陆梦溪“哦”了声,问:“她在哪儿?”   “就在后面那片树林。”   陆梦溪微怔:“她去那儿干什么?”   学校后面的树林有点玄乎,很多人一进林子就迷路,绕很久都绕不出来——这还是桑桑告诉陆梦溪的。   赵恬丽有些心虚,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   她脾气一贯这么差,陆梦溪和徐宁宁都没觉得反常。   雨势渐大,考虑到桑桑没带伞,陆梦溪思来想去不能放心。   “宁宁你先回去洗蘑菇,我去接桑桑一起回来。”   徐宁宁应了声:“行。”   其实那片树林离学校并不近,要走过一座矮矮的小山坡才能到。   雨天路湿泥滑,陆梦溪走得很小心。   下坡时隐约闻到了一股甜甜腻腻的香水味,紧接着后背忽然抵上一只手,用力地推了一下自己。   她控制不住平衡,一下子跌坐在地,顺着陡坡滑了下去。   -   徐宁宁走到桑桑家,收了伞,笑着和桑桑奶奶问好。看见裴越泽,就客气地点了下头。   桑桑听见声音,小跑过来给徐宁宁倒水。   徐宁宁不由问:“你怎么回来了?你的小陆姐姐呢?”   桑桑茫然道:“啊?我没看见陆老师啊。”   徐宁宁隐隐觉得不对劲,追问道:“不是你让陆老师去接你的吗?”   桑桑更懵了:“没有啊……”   徐宁宁心里一激灵,语气都急了很多:“你放学后有没有去学校后面那片树林?”   “我没去,我一放学就回家了。”桑桑还觉得奇怪,“去那儿干什么?那片树林很邪门的,进去了就会迷路,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徐宁宁幡然醒悟,忍不住爆粗口:“靠!赵恬丽她把梦溪骗过去干什么!她肯定没安好心!”   裴越泽闻言心头一顿,“怎么回事?”   徐宁宁飞快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裴越泽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给陆梦溪打个电话,解开锁屏才想起山上没信号。他没再犹疑,立刻转身冲进了雨幕。   -   裴越泽的车一直停在十芳小学的门口。   他发动车子,绕到学校后面的山坡。这一段路面不平整,到处都是水坑,他也顾不上避开,径直加速驶过去。   车前大灯将道路照得通明。下坡时,远远看见泥地里横斜着一根枯枝,枝上勾着一片墨绿色的衣料,在风雨中上下翻飞。   陆梦溪今天穿的就是墨绿色的裙子。   裴越泽不敢细想,只将车速放慢,视线仔仔细细地搜寻着沿途的一切。   再往前就是郁郁葱葱的密林,车子开不进去,他下车,从车里拿了伞和手电筒。   应急手电筒亮度很高,调到强档,周围一小片区域便亮如白昼。   “溪溪!陆梦溪!”   裴越泽一边往前走一边喊陆梦溪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雨水从繁茂枝叶的间隙落下,砸在伞面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每往深处走一步,裴越泽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好像听见了陆梦溪声音,和雨声夹杂在一起,又轻又低,像一阵风:“……在这儿。”   他辨不清声音的来向,又喊了一声:“溪溪?是你吗?”   无人应答。   裴越泽也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幻听了,干脆提着手电筒,将周围的草木树丛都照了一遍——斜后方的树干后藏着一片墨绿色的裙角。天沉如墨,那裙角和树叶的颜色相近,稍不注意就略过去了。   裴越泽呼吸一窒。   绕过去一看,果然是陆梦溪。她靠坐在树干旁,浑身湿透,单薄的连衣裙面料紧紧地贴在身上。脸色发白,眼眸微闭,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溪溪。”   裴越泽伸手触她的额头,只摸到一手冰冰凉凉的雨水。   陆梦溪察觉到触碰,睫毛动了动,抬眸望他,声音细弱:“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   裴越泽蹲下来拥住她,用力收紧怀抱,也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别怕,已经没事了,我在这里。”   他想起那年教学楼失火,她一个人被锁在舞蹈教室。所有人都在往安全出口跑,只有他逆着人流冲到三楼,一脚踹开了舞蹈教室的门。   光阴流转,经年倏然。   我仍是当年那个为你奋不顾身的少年。 第30章 上药   风声隐隐。   怀抱猝不及防, 陆梦溪伸手推了推,裴越泽一点都没松开。她被迫贴近了他微温的胸膛,耳畔心跳如鼓, 一声比一声分明。   “你别抱这么紧……”陆梦溪无奈道,“压到我的伤口了。”   “哪里受伤了?”   裴越泽立马松开了一些, 手臂仍然虚环着她。   “后背。”陆梦溪闭上眼,声音喃喃,倦意分明, “我当时……是被人从山坡上推下来的,背后都擦破了皮,有点疼。”   裴越泽来不及考虑其他,站起来道:“我们去医院, 你淋了这么久的雨, 伤口得赶紧处理一下。”   他一手握着伞柄撑在陆梦溪头顶,另一手递给她, 让她借力起身。   陆梦溪的脸色难看得很, 整个人都提不起多少力气, 就伸手握住了裴越泽的手掌,她的手刚搭上,裴越泽就紧紧抓住了, 拉着她站了起来。   陆梦溪晃了一下才站稳,下一秒就想把手抽出来,裴越泽连忙攥住了。   “我拉着你,你看你都站不稳了。”   她手指微凉, 细细软软的,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掌心,没有再动。   裴越泽大致记得来时的方向, 牵着陆梦溪往树林边缘走。   陆梦溪的伞早在滑落山坡的时候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此刻只能共用裴越泽的那一把。   裴越泽把伞往她那边挪,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淋着雨。陆梦溪过意不去,稍稍贴近了一些,这样他就也在伞底了。   雨势渐收。   裴越泽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溪溪,你有没觉得这个地方我们刚刚来过?我记得这个树桩还有这块石头。”   陆梦溪实话实说,“我没留意。”   裴越泽将自己的领带扯下来,就近挑了棵树系上,然后继续往前走。   十分钟后,他又看到了系着领带的那棵树。   “怎么在绕圈子……”   裴越泽顿住脚步,蹙眉望着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   他的领带就挂在树枝上,银灰细格纹,最下端聚了雨水,一滴一滴缓慢下落,手电筒的强光一照,便折出暗银色的光。   陆梦溪说:“我听桑桑说这片林子很容易迷路,要不等天亮了视野好一点再走?”   她感觉自己的体力快够不上了,小腿肚跟灌了铅似的,挪一下都费劲。整个人昏沉沉的,眼前发黑。   裴越泽忽然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裴越泽思路清晰,“我的车就在树林外,所以只要找到车就能走出去了。”   “嗯……可是你怎么才能找到车?”   裴越泽拿出手机,点开地图,地图上标记了一个位置,就是他刚刚熄火下车时系统自动留存的停车位置。   地图显示,他们和停车位置的直线距离只有550米。   裴越泽点开导航,顺着导航规划的路线走。   陆梦溪愣愣地看着他一系列操作,打起精神跟上他。   她走得很慢,裴越泽已经看出她体力不支了,迟疑许久,终于试探着问:“溪溪,要不我背你?”   陆梦溪知道他好意,但自己还走得动,就不想麻烦他,摇头拒绝了。   裴越泽说:“我手机快没电了,我背你走,这样快一点。”   现在他们只能依靠手机导航,所以一定要在手机电量耗尽之前走出去。   陆梦溪没再推拒,“……好。”   裴越泽走到她身前半蹲,陆梦溪乖乖地伏在他背上,搭上他的肩,“好了。”   裴越泽托着她的膝弯,稳稳当当地站起来。   她很轻,那么高挑的身形,却没多少重量,安静地贴在他背上,像一团柔软的云。   陆梦溪想让他更省力一点,两腿从他身后环住他缠紧。   裴越泽心满意足,腾出一只手看手机导航。   陆梦溪瞟了眼手机屏幕。   剩余电量90%。   ……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   不过两人前行的速度确实快了很多。裴越泽走得轻轻松松,导航上的剩余路线一点点缩短,没过多久,周遭分布的树木渐渐变得稀少,来时那座小山坡隐约可见。   裴越泽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他把陆梦溪放下来,发动车子,见陆梦溪裙子和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就开了暖气,道:“你把裙子脱了。”   陆梦溪一怔,“不了吧……”   裴越泽猛然发觉对话的内容有一丝不对劲,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把湿衣服换下来,一直穿身上容易感冒。”   “我知道。”陆梦溪一开始就懂他的意思,“但我没有衣服换。”   裴越泽去后座拿了一个纸袋给她。   陆梦溪打开纸袋看了眼,里面是某个奢侈品牌的男士衬衫和西裤。   “干净的,我没穿过。”裴越泽说,“上个月品牌方寄到了公司,我一直放车里忘拿出来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上。”   陆梦溪神色迟疑。裴越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下车背过身。   “你换你的,好了叫我。”   “……”   陆梦溪将湿哒哒的裙子换下来,顺手打开遮阳板内的化妆镜看了眼身后,果然磨破了皮,红了一片。本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现在看见了斑驳的伤痕,又觉得背上隐隐作痛。   她把化妆镜拉上,抿唇穿上衬衫。   衬衫风格偏商务,藏青色薄款,面料平整,翻领挺括,穿在她身上宽松得很,多出来的衬衫下摆都被她收进了西裤。裤腿卷起几层,也不妨碍走路。就是裤腰大出了一圈,总是往下掉,要一直抓着才行。   “我换好了。”   裴越泽闻声折回来,看到她穿自己的衣服,恍然有一种两人亲密无间的错觉,不觉声调微哑。   “我们去医院。”他将车子掉头,往山下驶去“对了,你知道是谁推你下去的吗?”   “赵恬丽。”   陆梦溪很肯定。虽然那只手推她的时候她没来得及回头看是谁,但她闻到了赵恬丽身上的香水味。   “她?”裴越泽眸色幽幽,就像浸染了夜雨,“她为什么推你?”   陆梦溪也想不通,虽然她和赵恬丽的关系一向不怎么融洽,但她也不至于背后偷偷下黑手吧……   “不知道。可能她嫉妒我长得好看吧。”   陆梦溪只是随便一说,裴越泽却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望她一眼,说:“确实。”   陆梦溪:“……”   确什么实?   -   山路坎坷不平,陆梦溪被晃得头昏脑涨,将车窗降下来,脑袋搁在车门上吹风。   “怎么了?”   陆梦溪说:“有点晕车。”   她晚上还没吃东西,这会儿又饿又难受。   “马上就到了。”   裴越泽话音刚落,车轮又碾过一个深坑,车身颠簸了一下才驶过去。   ……他决定抽空看看账户上还有没有空闲资金,一定出资把这条山路修平整了。   “这里面有巧克力,你吃一点垫垫肚子。”   他指了下陆梦溪身前的置物箱。   陆梦溪打开一看,里面有几个包装精美的木质礼盒,都系着豆沙粉色的蝴蝶结丝带,丝带上还绑着一枝干花玫瑰。盒子里都是巧克力,口感很不错,甜度恰好,醇厚不腻。   陆梦溪一连吃了两枚,问道:“这是哪个牌子的巧克力啊?还挺好吃的。”   裴越泽温柔出声:“这是我们结婚时请MOF大厨定制的喜糖。你忘了?”   “……”   “你喜欢的话,等我们回江州了就请他来家里做甜品。”   前路渐渐开阔,道路两旁多了路灯,深夜的街巷安静无声。   裴越泽径直驶入了最近的医院。   医院位处H市郊区,病人不多,只有三层楼。院内墙壁上都刷着绿白两色油漆,灯光昏黄,一眼扫过去,好几处墙皮都剥落了。急诊旁边挂着抢救室的门牌,牌子上都落了一层灰,“抢救室”三个字还是用红胶布贴上去的。   裴越泽没见过设施这么陈旧的医院,感觉就像置身于一部充满年代感的电影。看到挂号处有个小护士,就走过去跟她说要挂号。   小护士正低头玩着手机,闻声抬头,茫然问道:“挂什么号?”   裴越泽说:“急诊外科。”   小护士指着不远处一扇门,“不用挂号,直接过去就行。”   她瞟见陆梦溪那身不太合身的西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裴越泽就走到陆梦溪身边,挡住她窥探的目光。   他们是情侣吗?长相都好出色啊。   小护士猜测了一下,也没再看,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病人哪有手机好玩。   -   诊室内只有一个中年女医生,正在折叠躺椅上睡觉,大概睡得浅,两人一进去她就醒了,摸索着拿起桌上的眼镜戴上,坐起身例行公事般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梦溪说:“后背擦伤了。”   女医生指了下身后的帘子,“让我看看。”   陆梦溪去帘子后面让医生检查伤口。   医生蹙眉道:“怎么伤成了这样?我帮你处理一下创面,别化脓了,女孩子留疤不好看。”   陆梦溪“嗯”了声,“谢谢。”   医生打量着陆梦溪身上的男款衬衫,轻声问:“门口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   “是我先生。”   医生让她俯卧在病床上,拿放凉的白开水擦拭创面,意有所指地说了句:“你们年轻人追求刺激,我可以理解,但也要注意分寸的呀。”   陆梦溪听得一懵。   追求,什么,刺激?   医生换了碘酒清洁创面周边的肌肤,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这么好的皮肤给折腾成这样,你自己心不心疼?就算是两口子,也不能这么瞎玩啊。”   陆梦溪幡然意会,连忙解释:“不是,您误会了……”   医生倒挺见怪不怪的,“没事儿,你们这还算好的,比你们玩得更大的我也见过,东西卡在直肠,直接进手术室了。”   “我不是……”   “行了,我给你开一支金霉素,回去让你老公帮你擦一下,早晚各一次,注意创面清洁,一般3到4天就可以结痂了。”   医生开了单子让裴越泽去拿药,然后继续清理伤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梦溪聊天,“你们结婚多久了?”   陆梦溪认真算了算,“还不到一个月。”   “怪不得。”医生自语道,“新婚夫妻啊。”   “……”   陆梦溪已经不想解释了,只想赶紧拿药走人。   裴越泽取药回来,医生叫住他:“哎!你别走,过来帮你媳妇儿上药。”   陆梦溪一惊:“别!”   医生压根没理会她,只看着立在原地不动的裴越泽,催促道:“你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裴越泽喉结滚动,面色镇定,道:“不太方便。”   医生不耐烦了,冷笑道:“你瞎玩的时候方便,让你上药就不方便了?”   想到这一对还是新婚夫妇,你情我愿的,她就没把话说绝,语气缓了下,说:“趁现在创面干净,赶紧过来上药。” 第31章 先生   “不用!不用不用!”   陆梦溪连声道。   医生看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 隐隐回过味来,问:“你是不是觉得伤口太丑了,不好意思给你老公看见啊?”   陆梦溪头埋在病床上欲哭无泪, 无从辩驳,只好闷声承认:“嗯。”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里透出洞察一切的了然眸光, 好意将药膏拿过来,给陆梦溪薄薄抹上一层,“那我先帮你把药上了。”   小姑娘的后背很漂亮, 光洁细腻,微微绷紧的背肌线条流畅。医生一边抹药一边提醒她,“你不是疤痕体质吧?注意饮食和休息,一般不会留疤的。”   陆梦溪乖乖地应了声。   等药膏吸收得差不多了, 陆梦溪穿好衣服正准备走, 诊室陈旧的吊灯忽然一黯,她隐隐约约看见吊灯的那两根线在晃, 晃得眼晕, 意识渐渐飘忽, 勉勉强强走了几步,咚地一声软倒在地。   医生正背着身整理病历本,闻声回头一看, 吓了一跳。   “哎!哎哎!你怎么了?家属!家属过来扶一下,你媳妇儿晕倒了!”   裴越泽气息一窒,立马走近,医生语速飞快地问他:“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之前有过, 低血糖晕倒。”裴越泽俯身将陆梦溪上半身扶起来,触碰到她臂间的肌肤才发现她身上烫得惊人,立刻如实道, “她发烧了。”   “怎么发烧了?伤口又没感染。”   “可能是因为之前淋了雨,着凉了。”   医生责怪道:“你们夫妻俩怎么这么不当心?真以为年轻就可以不把身体当回事儿了啊?算了,先送病房输液吧。”   病房离得不远,就在同一层楼的最西边。裴越泽打横抱起陆梦溪,左手扶着她的背,右手托着她的膝弯,她昏睡不醒,无意识地靠在他怀里,他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去病房,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病床上。   幸好人就在医院,医疗设施虽然简陋,但该有的基础药品都有。陆梦溪躺下没多久,就有护士端着药瓶来给她输液,是个很年轻的小护士,一丝不苟地系紧压脉带,轻轻拍了拍手背,下针,结果没有回血,小护士连忙把针拔了,一脸愧疚道:“对、对不起,血管太细了,没对准……我再、再试一针。”   裴越泽抬眼瞥她,小护士本来就紧张,被他看得越发忐忑,好不容易对准了血管,结果进针太深,只好又拔了针,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是刚来实习的……”   她也不敢再试下去了,“我去找我老师来,她很厉害的,一针见血……”   小护士逃一般地跑出病房。   睡梦中的陆梦溪微蹙起眉,由于高烧,两颊晕着潮红,唇色却毫无血色,显得苍白而孱弱。   裴越泽捧起她扎了两个针眼的手,合在自己的双手掌心。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纪稍大的护士来给陆梦溪扎针。这回很顺利,一次就成功了。   裴越泽轻声问:“能不能安排一下,给我们换个单人病房?”   他们现在的病房是三人间,虽然剩下两个床位现在是空的,但裴越泽怕一会儿还有人住进来,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方便。   护士问:“为什么要换?挪来挪去的不麻烦吗?   “我太太的睡眠不太好,最好能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病房休息。”   裴越泽的目光落在陆梦溪身上,就像在看自己妥帖收藏、悉心擦拭的珍器,眼底温柔呵护的情意藏都藏不住。   护士寻思着这个家属看上去挺温和的啊,没那个新来的实习生说得那么可怕。   “哦,可以,单人病房的费用是三倍,一会儿记得把钱付了。”   -   陆梦溪睡意昏沉,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梦中犹是凛冬。   那天她刚放学,父亲来接她回家,她一上车就闷闷不乐,父亲察觉到了,问她怎么了,她慢吞吞地说:“考试没考好。”   “哪一门啊?”   “数学。”   父亲不觉笑了,安慰道:“那没办法,你妈妈读书时就数学不好,你遗传的她,没关系,不怪你。”   “我们家隔壁刚搬来的那个哥哥你还记得吗?是宋叔叔的外甥,你们小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   她茫然地摇头。   父亲说:“他跟你一个学校,比你高两届,老宋说他成绩很不错,你有不会的题可以问问他。”   她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父亲问:“到家想吃什么?”   她提起兴致,“小笼包!小区对面那家老杨早餐馆卖的小笼包!”   父亲点点头,先把她送到家,然后又折出去买她心心念念的小笼包。   她去楼上琴房找文艺汇演的舞蹈伴奏,琴架上忽然掉下一张化验单,她捡起来看了眼。   陆其林。胃癌术前准备。   她大脑忽然一滞,像塞了一团棉花,失去了转动思考的能力。许久,脚步虚浮地走出琴房,回房间开电脑,将检查单上的化验结果逐字输入网页搜索框。   搜索结果跳出来,她一页一页地往下翻,心脏像拴着一块巨石,拉扯着她,把她拖进漆黑的深渊。   没过多久,父亲回来了,喊她下楼吃小笼包。   她跟牵线木偶一样,神思不属地下楼,最后几级楼梯她没踩稳,脚底一滑,整个人直接摔了出去。   父亲闻声过来,见她脸色奇差还当她是摔到哪儿了,连忙上前扶她,“怎么了溪溪?摔得疼不疼?”   她摇头,目光空洞,微张了张嘴,鼓足了勇气才把攥在手里的化验单展开来。   “爸……”   父亲微愕,旋即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脸,“你都知道了?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耽误你学习。”   “妈妈还不知道,不要告诉她……别哭,溪溪别哭,爸爸会配合医生接受手术,说不定可以痊愈。”   父亲想拿纸巾给她擦眼泪,一翻纸巾盒,才发现里面的抽纸已经用完了。   他去储物间拿新的抽纸来换,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溪溪,小笼包趁热吃。要不要蘸醋?”   她失神地点点头,他就给她倒了一碟醋,坐在餐桌的另一侧看她。许久,释然一笑。   “幸好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爸爸没什么不放心的。”   -   凌晨一点四十分。   吊瓶见底,裴越泽喊护士来拔针,陆梦溪不安地挣了挣,他捉住她的手按压止血。   陆梦溪半昏半醒,微微睁了眼,问了句:“这是哪儿啊?”   “医院。你晕倒了,高烧,刚挂完水。 ”裴越泽见她醒来还怔了一下,忘了松开她的手,只把起因经过解释给她听,声线温和,“饿不饿?想吃什么?”   陆梦溪似乎还没清醒过来,喃喃道,“小笼包。”   裴越泽没听清,“嗯?”   “我想吃老杨早餐馆的小笼包了……”陆梦溪忽然有些哽咽,吸了吸鼻子,又闭眼昏睡了过去,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裴越泽的心轻轻一揪,想了想,走出病房拨通何丛的电话。   通话响了一会儿才接通,何丛的声音迷迷糊糊的:“谁啊这么烦人,大晚上的还打电话来……欸?裴总?”   裴越泽说:“……耽误你休息了。”   何丛刚刚那股迷糊劲儿已经过去了,现在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没事儿,不耽误,我正好饿了,打算吃点夜宵。裴总您有什么事请说。”   裴越泽问:“你知道老杨早餐馆在哪里吗?”   何丛刚好有所耳闻,“知道啊,江州目前最火的网红早餐店。”   “你明天辛苦一下,去店里打包一份小笼包。”裴越泽顿了顿,怕陆梦溪不够吃,改口道,“算了,还是两份吧。”   何丛沉默一瞬,委婉提醒道:“明天是周六。”   周末还为这种琐事加班,也太压榨员工了!   裴越泽说:“这个月奖金双倍。”   “好的,裴总。小笼包打包好了给谁?”   “给我。”   何丛“啊”了声:“裴总,您不是在H市吗?这怎么给您?”   这种热气腾腾的食物总不能快递过去吧……   裴越泽说:“我有一架湾流,你可以先联系一下托管公司。”   何丛久久不能回神。   ——两份包子而已,值得用私人飞机送过去吗?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令人费解。   而裴越泽只是单纯觉得,溪溪想吃小笼包,想得都哭了,他不论如何都得满足她啊!   -   陆梦溪睡了一天一夜,断断续续地梦见父亲在世时的种种。   父亲病情加重,母亲终于有所察觉,逼问了父亲的工作助理才得知丈夫罹患绝症。   父亲到家后,她便漠然而平静地求证这个事实,“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他们就在二楼过道尽头,陆梦溪刚上楼梯,刚好可以听见父亲的苦笑。   “因为我怕看见你知道了以后仍然觉得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像你现在这样。”   “许秋,溪溪今年17岁,我爱了你17年,我没有别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对溪溪好一点,就算你要给她换个新家……也别让她在新家受欺负。”   陆梦溪停在楼梯口,许久才听见母亲问了句:“后悔吗?”   父亲说:“爱你此生不悔。”   陆梦溪醒来之后,犹浸在梦境里出不来。   裴一萱拿额温枪探了下她的额头,说:“37度3,谢天谢地,总算退烧了。”   陆梦溪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一萱?你怎么在这儿?”   “听我哥说你晕倒了,正好我这两天没镜头,就过来帮我哥照看一下。你昨晚高烧不退他都快吓死了,他怕这里的医疗水平够不上,还在想怎么带你回江州治。”   陆梦溪坐起来环顾病房,“他人呢?”   “去车上补觉了,他不放心你,你睡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刚刚看你有点好转才敢放心休息。你等等啊,我打电话让他过来。”   “算了。”陆梦溪制止她,不期然地想起裴越泽在风雨交杂的树林里朝她走来,蹲下来拥住她的那一瞬。   “让他歇会儿。”   裴一萱应了声,从床头的保温袋里取出透明的食物打包盒,“要尝尝这个天价小笼包吗?”   陆梦溪没听明白:“什么小笼包?”   裴一萱拖长声音,字正腔圆道:“天——价——小笼包。鉴于陆小姐您昏睡时提出想吃江州的小笼包,您先生特意动用一架湾流千里送餐,飞行成本大概6万元。”   她停了停,“美金。”   “……”   裴一萱将打包盒和一次性筷子递给陆梦溪,声情并茂地说:“你以为这只是一盒小笼包吗?这分明是我哥对你沉甸甸的爱啊!”   “……”   陆梦溪问裴一萱借了身衣服换上,打开微信找到裴越泽。   她给他的备注还是很久以前随手记下的“赔红酒”,来来往往也没几条聊天记录。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他都在无声地迁就她。   为了她把婚礼办得简单而低调。   为她不远万里自驾到偏远山区,为她不顾风雨穿梭雨林。   她点进修改备注的界面,想把“赔红酒”改成“裴先生”,在输入法里滑了好久,都没找到那个“裴”字,干脆略过了,就留了后面两个字。   先生。   她在对话框敲下“谢谢”两个字,发送。   两分钟后,裴越泽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陆梦溪问:“你不是……在车上补觉吗?”   “看见你给我发消息了。知道你醒了,就想看看你。”   裴越泽自然而然地说着,目光在她脸上驻留。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梦溪说:“现在很好,谢谢。”   裴越泽不觉轻笑,“谢什么。”   陆梦溪很认真地说:“谢谢你来树林找我,还送我来医院。”   裴越泽又道:“谢什么。”   裴一萱开始整理随身物品,一边收拾一边吐槽:“我走了我走了,你们太腻了,我看不下去了。”   她利落走人,还贴心地替兄嫂关上了病房门。   病房内安静片刻。   “谢谢你喜欢我。”   陆梦溪声色清和,仿佛晨曦的微光照耀在荷叶经夜的露珠上,微风拂过,荷叶倾斜,露珠缓缓滑落,入水漾起浅浅的涟漪。   裴越泽望着她略微出神,唇角沾笑,说:“谢什么。”   陆梦溪:“……”   复读机啊你! 第32章 怀里   医生来看了陆梦溪的状况, 建议她再挂一天水。但陆梦溪觉得自己状态良好,就不愿意继续待在医院,更想回山上完成支教任务。   “听医生的。”裴越泽想起她晕倒的那一刻还止不住后怕, 半劝半哄,“今天周六没课, 不用急着回去。你把病养好了再走,上了山就没有正规医院了。”   陆梦溪一想也是,怕徐宁宁担心, 就给她发微信报了平安。   下午,有个小护士来给陆梦溪输液,裴越泽抬头看了眼,这不就是昨晚扎错两针的那个护士吗!   裴越泽没说什么, 只是警惕地看着小护士的一举一动。   小护士有点紧张, 进针特别慢,陆梦溪手机刚好响了, 她侧身看了眼屏幕提示, 手随之一动。   小护士没抓稳她的手, 这一针又扎偏了……   小护士连忙道歉,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还是让我老师来吧。”   陆梦溪说,“没事, 刚刚是我的手动了一下,你再换只手试试。”   她把另一只手递给小护士。   小护士抓着她的手发愣。   裴越泽压下不悦,耐着性子问了声:“你打算握我太太的手握到什么时候?”   小护士终于反应过来,冷静地找准血管, 进针回血一气呵成,顺利得不可思议。   陆梦溪浅笑:“嗯,不疼。”   小护士低头收拾药品, 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直到走出病房她还忍不住从探视窗回望——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啊!她丈夫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才娶到了她!   陆梦溪翻看手机。刚刚是徐宁宁的来电,已经挂断了。   她回拨过去,手不太方便,就按了免提。   手机那头一秒接起,随之是徐宁宁超高分贝的嗓音:“梦溪!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在哪里?怎么消失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失联了生死未卜!”   “我在医院,受了点小伤,现在已经没事了。我给你发了微信,你有没收到?”   徐宁宁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翻手机,“嗯,我才看见,之前在山上信号不好,消息才跳出来。”   “那你现在不在山上了?”   “对啊,赵恬丽说你回桑桑家了,但你连人影都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雨,我怕你路上不小心滑倒崴了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还沿路找你来着。我跟你说,我来回找了好几遍,哪儿都没有你的人,我都快吓死了,今天一早就跟陈主任说了。”   “你想想,陈主任带队支教,肯定怕队员出事有去无回啊。他也快吓死了,打算联系团里派人搜救,所以我们就下山了。”   “你记得去桑桑家会经过一个悬崖吗?我们最坏的设想就是你从那儿掉下去了。幸好你没事。对了,你怎么受伤了?”   徐宁宁说了一长串,陆梦溪的思绪还停留在她说的第一句,慢慢问道:“赵恬丽说我回桑桑家了?”   徐宁宁听出了不对劲,疑惑道:“啊?你没回桑桑家?”   陆梦溪就把昨晚种种说了一遍。   她在树林里被雨淋得浑身湿透、迷路且力竭的时候,真的有一种濒死的感觉。   那种体力和斗志一点点被剥离的滋味她再也不想体会了。   “我去!”徐宁宁把来龙去脉对上了,气得话都说不顺了,“赵恬丽她、她疯了吧!她把你推下去不说还骗我们说你已经回去了?好绝一女的!要不是你老公去找你说不定你就交代在那里了!她这和谋杀有什么区别!什么仇什么怨呢这是!”   陆梦溪慢声道:“我也挺想知道。”   -   确认陆梦溪没事了以后,徐宁宁就放心地挂了通话。她本来还想来医院看望一下,陆梦溪说不用,最迟明天就回去了,徐宁宁才作罢。   裴越泽在她们俩通话的时候很绅士地避到了楼道,但通话按了免提,徐宁宁的音量又那么高,所以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只言片语。   赵恬丽。   云诚医药的大小姐。   裴越泽联系何丛,淡淡地吩咐,“和云诚的合作方案不用写了。”   之前他接受云诚的合作意向只是因为对方的让利足够多,相比其他合作方,裴氏能在相同成本下实现更高的利润。   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何丛不明就里:“裴总,我已经写完了。”   “作废。”裴越泽冷淡道。   “……收到,裴总。”   “截断云诚的货源,必要时高价买入。”   “收……裴总,出什么事了?”   裴越泽道貌岸然:“云诚管理层的人品不行,我不希望和这种企业有任何合作。”   “好的,裴总。”   何丛心想裴总您话里话外的态度可不仅仅是终止合作啊!分明是不计成本、全面打压啊!   也不知道哪个人品不行的管理层激怒了裴总……何丛挺好奇的,但老板不说他也不会主动问,他只管把老板交代的事做好就行。   -   第二天一早,裴越泽结清了这几天的医药费,载着陆梦溪回到十芳小学继续支教。   抵达学校时还赶上了上午最后一节课。   支教任务已经接近尾声。这几天陈锐平都在亲自执教,那群最开始怵他怵得不行的孩子们现在见到他都不往后躲了,偶尔还会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笑。   这会儿他正在帮一个小男生纠正舞蹈动作,一抬眼,就看见陆梦溪走过来了。   他远远地朝她点了下头,等她走近,轻轻淡淡地说道:“没事就好。”   陆梦溪简单应了句:“运气好,没出什么事。”   陈锐平往旁边走了几步,问:“具体经过徐宁宁已经跟我讲过了,你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赵恬丽蓄意所为?如果有的话,我帮你跟团里反映。”   陆梦溪摇摇头:“没有证据。”   事发突然,她完全没有防备,这边又是荒郊野岭,没有监控录像把当时的情况录下来,事后再想取证谈何容易。   陈锐平沉吟:“这就有点难办了。”   陆梦溪心里有数,有些无奈地应了声,与他错身而过,往教室那边走了。   陈锐平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追着她的背影——听说她受伤了,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教室内除了赵恬丽空无一人。   她在教室最后一排,正伏在桌上闭目小憩。   陆梦溪在她前一排坐下,轻声道:“赵小姐。”   赵恬丽睡得迷迷糊糊,闻声茫然地睁了睁眼,目光呆滞一瞬,“你怎么在这儿?”   “那我应该在哪里?”陆梦溪声线平柔,“在你推我下去的那片树林里吗?”   赵恬丽两手撑着头,食指慢慢按揉太阳穴,视线定格在陆梦溪身上,心烦意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谁推你下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吗?”   陆梦溪无声一笑:“有意思吗赵恬丽?你在背后推我的时候,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香水味了。”   话说到这一步,彼此都心知肚明,再装傻也没有意义了。   赵恬丽手上动作一滞,手臂放下来叠放在课桌上,态度冷漠而强硬,“嗯,是我推了你,早看你不顺眼了。”   陆梦溪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哦。”   许是她这种哑口无声的模样取悦了赵恬丽,赵恬丽的神情越发傲慢而不屑:“欸,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就算是我推的,你又没有什么证据,谁会相信你啊!”   “我有证据啊。”陆梦溪无辜地眨眨眼,晃了下手里的手机,“我录音了。抱歉,让你失望了。”   “你——”赵恬丽脸色都变了,伸手就想抢陆梦溪的手机,气急败坏地喊道,“要是再让我选一次,我肯定还会推你下去!”   陆梦溪将手机收好,和声提醒:“这一句也被录进去了。”   语毕不再停留,转身走出教室。   -   晚间放学后,陆梦溪走出校门,正好看见裴越泽。   他之前那身工整的衬衫西裤已换成了简单干净的白T恤和休闲裤,双手插袋,站在门口那棵老桑树底下,晚霞交映,落日温暖的光辉穿过树叶,在他身上折出明暗交织的光影。清新明朗,像个岁月青葱的少年。   陆梦溪不由走过去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一片落叶被风吹下,刚好落在陆梦溪的头发上。裴越泽顺手替她摘下,动作熟悉而自然。   “我来接你一起回去。免得你回去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陆梦溪没有异议,“好啊,那走吧。”   然后她就看见裴越泽绕到树后,推出一辆锈迹斑斑的老式自行车,示意她坐到后座,“上车。”   陆梦溪微愣:“你从哪里找来的自行车啊?”   “问村民借的。”裴越泽单手扶着自行车把手,“来来来,过来坐,免费接送,只送我太太。”   山间路窄,汽车都过不去,自行车反而更加方便。   陆梦溪走到自行车后座旁,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下。   裴越泽说:“我出发了,你扶稳了啊。”   老自行车一路晃晃悠悠,途经一处陡坡,俯冲的速度很快。陆梦溪被推下山坡的心理阴影还没消退,看到这种陡坡就心惊胆战,几乎本能地拽住了裴越泽的两侧衣角,看上去就像环抱着他。   山风沁人,绿树繁茂,陆梦溪深深呼吸新鲜的口气,望着天际晚霞斑斓如锦,轻声感叹道:“这里真好。”   裴越泽问:“哪里好?”   “很安静,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怀里。”   “你想得美。”裴越泽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明明只有整个我——在你的怀里。” 第33章 烟火   陡坡到了顶点, 老式自行车的大尺寸车轮骨碌碌地下坡,风声近在耳畔。   陆梦溪没说话,只是抬眸眺望远处那个云遮雾掩的山头。   风很轻, 云也温柔。   -   到月底,那群孩子基本达到了舞团支教队伍预设的目标——学会跳一支完整的舞。支教任务顺利完成, 舞团的同事们也都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空闲时拍照留念,做好了回江州的准备。   桑桑偷偷问陆梦溪能不能留在这儿别走, 陆梦溪便跟她解释自己在江州还有工作,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桑桑听后失落了很久,然后就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陆梦溪喊她吃饭她也不理。   她这样陆梦溪也不好受。   放学时分, 裴越泽蹬着那辆老旧自行车来接陆梦溪, 听见后座上的她极轻地叹气,说:“我忽然觉得, 这份支教工作的意义, 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   她听上去丧丧的, 裴越泽故作轻松地问她:“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本以为……来这儿支教可以给这些山区儿童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可以教他们读书、体操、跳舞,可以带他们领略更广阔更繁华的世界。但现在我觉得这些改变都只是暂时的, 等我们走了,他们的生活就会慢慢恢复原状,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不记得怎么跳舞了。”   陆梦溪略微停顿, 接着说:“也不会记得宁宁请他们喝过可乐、给他们放过江州的宣传片……没有人引导,他们可能就不再好奇山下是什么样的世界了。”   “你别这么悲观啊溪溪。”裴越泽一手扶住自行车,另一手空出来往十芳小学的方向一指, “你看后面那幢楼就是你捐的图书馆,想想那群孩子以前连字典都没有,现在有一整楼的书籍可以取阅,这已经比原来好无数倍了。溪溪,你已经尽力而为了,剩下的交给时间就好了。他们在新图书馆、新教室、新操场学习生活的时候,肯定会想起江州那些会跳舞的哥哥姐姐。就算他们以后不记得舞怎么跳了,也不会忘了这段经历。”   说话间,已经到了桑桑家门口的小路,裴越泽按住刹车,下来锁上自行车后轮。   夜色微浓。忽然一朵烟花升至半空,“砰”地一声炸开,硕大璀璨,坠如流星。   大家开窗的开窗,开门的开门,都从家里探出头来张望。   陆梦溪看了十几秒,疑惑道:“哪里来的烟花?”   “我买的。”裴越泽说。   “啊?”   裴越泽一脸正派:“明天我们就要回江州了,我希望给那群孩子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陆梦溪点头,安静地仰头看烟花。   裴越泽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沙土堆就的高台,道:“我们上去看,那边离得更近。”   陆梦溪一边看烟花一边慢慢吞吞地跟着他走,他怕她磕碰到哪里,干脆牵着她的手拉着她走。她显然愣了下,随后下意识地想挣脱,他握紧了不放,一心一意在前面领路,掌心里的手没再挣扎,柔软而乖巧。   上了小土堆,果然离烟花更近了,那金灿灿的焰火就在眼前绽放,将漆黑的山头映照得通明。   远处好像有小朋友嬉笑玩乐的喧闹声,近处只有烟花声、风声和心跳声。   两人都没说话,偶然对望时,能看见彼此眼中折出的灿烂烟火。过了很久,那些种类繁复五彩斑斓的烟花终于停了下来,远处嬉闹的笑声渐渐止住。夜色漆黑如墨。   万物寂静。   裴越泽说:“走吧,我们也回去。”   “嗯。”   他们脚下的小土堆虽然不高,但坡度很陡,上来容易下去难。裴越泽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一圈,见底下地面平坦距离也近,就放心大胆地往下一跳。   他身高腿长,比小土堆还高出一大截,落地轻轻松松。站稳,抬头,举着手机跟陆梦溪说:“你别怕,尽管跳,我接着你。”   陆梦溪探头看他,估摸着这土台子也就一个大跳的高度,没什么难度,就冲裴越泽喊:“你往边上让让。”   裴越泽听话地往旁边让了让。陆梦溪灵巧地一跃,刚站稳,周围便暗了下去。   “你怎么把手电筒关……”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拥住了自己。   她没有动,他便无声地收紧怀抱,许久才出声:“你说过你的愿望是和最爱的人一起看烟花,不知道过去这么多年有没有实现。”   “反正我已经实现了。”   “溪溪,我爱你。”   大抵是这几天没休息好,陆梦溪觉得自己有点神志不清,以至于裴越泽问她“我可以亲你一下吗”的时候,她竟然鬼迷心窍地点了头。   接着还亡羊补牢地补了一句:“就一下。”   裴越泽把她整个人扳过来,捧着她的脸,轻和地吻了下去。柔软的唇瓣触碰时,心里像过电了一般,仿佛刚刚那些绚烂粲然的烟花渐次在脑海中炸了开来,他几乎是循着本能与她唇齿相依,无尽地贪恋她每一寸气息。   陆梦溪都快喘不上气了,用力推了推裴越泽的肩膀,他纹丝不动,她只好往后挪,一边挪一边推他……末了还在想,裴越泽这个人真的很严谨,说好亲一下就真的只亲一下,都不带停的,哎。   -   次日,舞团同事们准备启程回江州,自费买了成箱的文具、参考书、饮用水和牛奶,跟十芳小学的孩子们做最后的道别。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陈锐平看了眼手表,“大家赶紧上车,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   陆梦溪跟着大家一起走,频频回头张望。   今天依旧没看见桑桑。估计这孩子还在跟她置气,躲着不肯见她。   陆梦溪默然叹气,拉开车门正要坐进去,忽然听见一声大喊:“陆姐姐!陆姐姐陆姐姐!”   她连忙回头,桑桑飞快地朝她跑过来,把手里的袋子往她怀里一塞,小脸红扑扑的,“陆姐姐,这个送给你,你回江州以后再打开来看哦。”   陆梦溪点头说“好”,心里褶皱的那一块仿佛被熨平了。   “陆姐姐再见!”桑桑站得笔直冲她挥手,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喊道,“阿拉欢喜侬!”   陆梦溪鼻头蓦地一酸。   桑桑身后的孩子们听见了,也争先恐后地喊了出来:“阿拉欢喜侬——”   童音稚气嘹亮,回响在寂静的山间。   陆梦溪没绷住,眼泪刷地一下涌了出来。   车子发动,缓慢起步。她在后视镜里看见那群孩子手拉着手跟着车屁股走,直到车速加快才渐渐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视镜里只剩下绿树成荫的山头和一碧如洗的蓝天。   -   回程原打算和同事们一起坐经济舱。裴越泽陪她一块儿飞,就顺手给她办了升舱,挑了并排的位置。陆梦溪哭得眼睛难受,值机完就问工作人员要了块热毛巾擦泪痕。   裴越泽去给她接温水喝,她坐在候机室的角落,隐隐约约听见一对年轻男女的争执声。   女生好像在说:“什么分手?我从来没答应过你!”   男生淡漠道:“别闹了,我们早就结束了。”   可能是情侣吵架吧。陆梦溪没怎么在意。   女生却语气笃定:“我知道你还爱我,我看得出来。”   这女生还带了点细微的哭腔,听上去莫名耳熟。   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那女声渐渐靠近,追问道:“到底是为什么啊?你总得给我一个分手的理由吧?别拿事业发展当借口,明明和我分手以后你的口碑就下滑了,连你的唯粉都说你渣……”   脚步声顿住,“席礼,我们复合好不好?”   陆梦溪头皮发麻,总算意识到这对男女就是席礼和裴一萱。   席礼没有应答。裴一萱哽咽着说:“除非你喜欢上别人了,不然我……”   席礼打断她:“那我就喜欢上别人了。”   “……谁?”   陆梦溪正打算换个座位,免得一会儿打照面尴尬,那两人就从走廊一侧拐了进来,正正好好地撞见她。   陆梦溪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裴一萱笑了下。   席礼扫了陆梦溪一眼,立刻指着她面不改色道:“她,我就是喜欢上她了。”   陆梦溪手里的热毛巾差点掉到地上。   裴越泽端着水杯刚好折返,一字不差地听见这一句,特意好好看了几眼席礼,再看看席礼身边的裴一萱,八成是想给自家妹妹留面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耐人寻味起来。 第34章 安心   裴一萱摘下墨镜, 直愣愣地望着席礼。   “你疯了?她是我嫂子!”   她脑子里还有根弦绷着,考虑到是公众场合,这句话是压着嗓子喊出来的, 语速很快很急,不像是质问, 更像是不敢置信的再确认。   裴越泽适时地将手中纸杯递给陆梦溪,不动声色地揽她入怀,关照道:“水是温的, 正好喝。”   席礼一言未发,两手滑进薄款风衣的口袋,转身走人。   裴一萱本想跟上他,广播恰好提示登机, 她就像被什么魔咒钉在了原地一般, 再没有了追上去的勇气。   陆梦溪翻出机票准备登机,余光瞟到裴一萱正偷偷望着自己。   她默默在心里把席礼骂了无数遍。   以她和席礼几次不太愉快的见面过程来看, 他只要不是受虐狂, 就断无喜欢上她的可能。   刚刚那么堂而皇之地说“喜欢”她, 十有八九是为了让裴一萱死心。   好渣一男的!   “其实我跟他不太熟。”   陆梦溪抿了几口温水,剩下半杯不想喝了,就端在手上, 打算一会儿经过洗手间的时候倒掉。   “跟谁?”裴越泽问。   “席礼啊。”陆梦溪的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们身后的裴一萱听见,“我和他基本上没什么交集,也没有联系方式, 也就之前在山上支教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们剧组来取景,短暂地接触了一下,他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大明星, 就是个没见过几面的路人。”   裴越泽没想到她会主动解释。   其实就在听见席礼明目张胆的告白之后,他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他千里迢迢地赶到H市,就是因为有媒体拍到了席礼和陆梦溪的同框照。他想知道席礼和他的溪溪认识多久了,交情有多深,有一瞬间也差点问出口。但他更害怕听见自己不愿意听见的答案,所以一直忍着没问。   此刻陆梦溪愿意这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些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就立刻止住了。就好像风吹云散,汹涌的海面归于平静,那些暗自酝酿的惊涛骇浪都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不过裴越泽转念一想,溪溪肯定是没把席礼放在心上,席礼就不一定了。   “他刚刚还说喜欢你。”   裴越泽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语气还挺计较的。   陆梦溪拿眼神指了下身后,“他不那么说怎么摆脱一萱?”   跟在两人身后的裴一萱看似在玩手机,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话,听到这一句恍然惊醒,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时陆梦溪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她顺手把剩下半杯水的纸杯递给裴越泽,低头翻找手机。   尚有余温从薄薄的纸杯壁上传到裴越泽的掌心,他将纸杯转了半圈,找到那个印了浅淡唇印的地方,悄悄叠上去,将剩下半杯水喝完。   陆梦溪赶在登机前结束通话。   ——是张秀芹老师的来电,邀她近日挤时间排练,准备下个月的出国演出。   陆梦溪应了下来。   登机后发现裴一萱的位置刚好在她的斜前方。   商务舱几乎空着,裴一萱就没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和墨镜都搁到了一边。扣上安全带,就回头问陆梦溪:“嫂子你接下来忙不忙?江州新开了一个温泉酒店,等回去了我们一起去玩啊。”   “好啊。”陆梦溪道,“我接下来要排练,一般周末有空。”   裴一萱转回身看PAD,过了会儿又转过来问:“嫂子你觉得席礼这个人怎么样?”   她这话一问出口,裴越泽就忍不住抬眸望过来。   裴一萱连忙解释:“这不是……旁观者清嘛,我就想知道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陆梦溪一直觉得席礼挺渣的,看裴一萱一脸期待,就没好意思说。   “你拍戏那会儿不是还想捅死他的吗……”   “呃,对。”裴一萱略微停顿,视线偏向一旁,声音低如自语,“但我这段时间跟他对戏,总觉得他眼里还有我,只不过遇到了不得已的苦衷。”   陆梦溪理智道:“也许他只是入戏太深呢。”   裴一萱“哦”了声,陷入沉默。   席礼是卡着点上来的,大概是怕被人认出来,口罩和大尺寸的墨镜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经过陆梦溪这一排的时候,陆梦溪闻到他身上有很大的烟味。   裴一萱悄悄回头,从座位的缝隙间望他。   陆梦溪想起徐宁宁今天出发前还在微博上为裴一萱摇旗呐喊,在捆绑裴一萱和席礼的营销号下面疯狂控评,叫嚣着“抱走萱萱不约,某家影帝粉请独自美丽”……   真应该让她看看她心心念念的萱萱女神这副为情所伤的样子。   -   团里知道大家都辛苦了,给所有参与支教的同事放了三天假。大家抵达江州后就各自回家收拾调整。   裴越泽事先安排了接机的人,一下飞机就和陆梦溪一起回新城壹号。   到28楼时,陆梦溪走出电梯门,裴越泽也跟着她出来了。   她回头看他,“你不上去吗?”   裴越泽一把将行李箱拖过来,牵强而正经地解释:“我帮你拿行李。”   整栋楼都是一梯一户的构造,电梯门和家门就几步路,更何况行李箱有滑轮,搬回家根本毫不费力。   但陆梦溪很默契地接受了裴越泽的解释,由着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跟着自己进家门。   大半个月没回家,家具和地板上都蒙了一层细尘。裴越泽怕陆梦溪下逐客令,主动帮忙收拾打扫,不让自己闲着。   陆梦溪就看着他不甚熟练地拿着吸尘器操作,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机器上的说明,手腕处的宝石袖扣光芒微闪,侧颜专注而认真,就像在验看一件精密的医疗器械。   陆梦溪没再管他,将行李箱拖去卧室整理衣物,过了会儿出来一看,他那件高级定制的白衬衫不知道从哪儿蹭了一身灰。   陆梦溪:“……”   她走到裴越泽身后:“你别动,我帮你把衣服上的灰掸了。”   裴越泽听话地立在原地。   陆梦溪拍了好几下,衬衫上仍旧有一层淡淡的灰印子。   陆梦溪幽幽道:“大公子,您还是别打扫了,我让阿姨来吧……”   裴越泽怕她下一句就是逐客令,回身脱口道:“请阿姨多浪费钱啊……”   “别闹了,你这件衬衫能请多少个阿姨了。”   裴越泽无从辩解,想着饭点快到了,就问:“晚上想吃什么?我来点餐。”   陆梦溪走去厨房打开冰箱一看,冷藏室只有几盒鲜奶,都是去支教之前买的,已经过期了。冷冻室倒是有一大袋虾仁。   她把虾仁拿出来解冻,随口问:“虾仁粥,吃不吃?”   “吃。”裴越泽立刻应了一声,跟着走到厨房,“要我帮忙吗溪溪?”   陆梦溪瞟了眼他衬衫上的灰,摇头说:“不用了,煮粥不麻烦的。”   “让我打打下手也行啊,万一你看我什么用都没有赶我走怎么办。”   裴越泽语气轻松,目光却黏在陆梦溪身上片刻不离。   陆梦溪指了下碗柜,“那你去洗两个碗。”   裴越泽依言而动。   厨房面积很大,两个人完全能活动开。室内安静,只有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陆梦溪忽然说:“我不会赶你走的。”   裴越泽隐约觉察出言下之意,试探着问了句:“那我可以住进来吗?”   “可以啊。”陆梦溪神态温柔,“如果这样能让你更安心的话。”   裴越泽有些怔住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陆梦溪万分坦诚,“我也喜欢你啊。” 第35章 纵容   陆梦溪说完就神态自若地转身, 旋开煤气煮粥。   裴越泽关掉哗哗的水龙头,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刚刚水声大,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   “哦。”   陆梦溪显然不为所动。   裴越泽就问:“那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陆梦溪本不想理他,回眸对上他紧张而期待的眼睛, 态度不觉软了下来,“说什么啊……”   “说你也喜欢我啊。”   陆梦溪睨他一眼,“你不是听见了?”   “……”   陆梦溪抿唇, 像是笑了下,盖上锅盖,让米粥在砂锅里慢慢熬煮。   她走到裴越泽面前,微微抬头看他, 无奈中带着纵容, “我也喜欢你的,裴先生。”   -   吃过晚饭, 裴越泽就去楼上收拾东西, 一应生活物品都带下来了, 实打实地打算赖在陆梦溪这里不走了。   陆梦溪默许他跑上跑下地搬东西进来,等他忙活得差不多了,就拉着他去家门外, 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裴越泽太阳穴那儿跳了跳,“溪溪,我的家当都搬过来了,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谁赶你走了?”陆梦溪道, 看他一脸小心翼翼,忍不住伸手环住他,温柔地感叹道, “你怎么这么没安全感啊?我都说喜欢你了……”   门前有两盏鹿角壁灯,灯光暖黄,映得他眼中熠熠,都是她的身影。   她指了下门口的指纹锁,说:“我是想让你录个指纹,以后你进出就方便了。”   裴越泽就觉得周遭的声音一下子离他好远,只能听见胸腔被那种姑且可以名之为“归属感”的东西簌簌填满的声音。他听任她指挥,录好指纹,往门锁上一按,她推门进去,牵着他,“好啦,回家啦。”   -   临睡前,陆梦溪把桑桑临别时送的布袋子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幅画,笔触拙朴而稚嫩,不过能看出画了三个人,手拉着手咧嘴而笑,身后是矮矮的房屋和仔细勾勒的树木云朵。   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祝陆姐姐和pei哥哥天天开心!桑桑会想你们的!   ——不会写“裴”字,用的还是拼音。   陆梦溪不禁挂上笑意,找了个空相框装画,就搁在自己的床头柜上。   裴越泽进房门时刚好看见这一幕,顺口问:“这是什么?”   “桑桑画的,我们俩和她。”   裴越泽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虽然画得不太像,但四舍五入一下,就相当于溪溪把他们的合照放在床头了。   不错。   画作旁边还立着一个矩形相框,里面似乎是一条项链的手稿。裴越泽猜到是陆父的作品,怕触到陆梦溪的伤心事,就没有多问,倒是陆梦溪见他视线流连,主动跟他提起:“这就是爸爸病重时为我画的那条项链,这应该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件作品了。”   裴越泽点点头。那晚她醉意昏沉,坐在屋顶一边看星星一边跟他说,父亲生前给她画过一条项链,项链上就有一颗星星,可惜命不由人,项链终究没来得及做出来——他都记得的。   这个季节是黄梅雨季,窗外雨声渐起。陆梦溪走去阳台确认窗子都关严实了,才回来半躺在床上翻杂志,裴越泽凑过来,悄悄地贴近她的唇角亲了一口。   陆梦溪没什么反应,仍旧气定神闲地将杂志翻过一页。   裴越泽变本加厉,细细地描摹她美好的唇形,直到挡住陆梦溪看杂志的视线,陆梦溪才把他拍开。   裴越泽立刻收敛了,就规规矩矩地将她揽在怀里。   时间将近零点,陆梦溪关灯睡觉。   身边忽然多出一个人,她不太习惯,闭眼酝酿了许久,依然睡意全无。想了想,还是摸黑爬了起来。   她一动,裴越泽就感觉到了,手臂环得更紧,“你去哪里?”   陆梦溪轻声说:“睡不着,去吃点药,马上回来。”   裴越泽松开她,等她吃好药回来躺下后,再度伸臂过去扣住她的腰。   遮光窗帘严丝合缝,整个屋子一点光亮都没有。但相拥而眠时,连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清晰感知。他身上有她常用的沐浴露的香味,她不反感甚至愿意靠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   “我失眠……挺严重的,尤其是这几个月,我自己也知道这个状态和我的情绪有关系,我也在尝试自我调节……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下,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之前跟你不熟……”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啊?”   裴越泽解释:“有一次看见你吃药,就留意了一下。”他缓慢地顺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温情而腻人,“没关系的溪溪,你把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吧,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有痛苦都有我与你分担,你尽管去追求你想要的,不管你去哪里,多晚回来,都有家可归。”   陆梦溪偎在他怀里,曲膝蜷成一团。   他真的懂她要什么。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些名义上或者血缘上的家人,也不是易家那个灯火通明的大房子,她只想要一个有人陪伴的安身之所而已。   他离不开她。   她也是。   她珍惜他迁就他,他爱重她包容她。   真好啊。   “谢谢。”   “谢什么。”头上微微一重,像是有轻吻落在发间,“你嫁给我了呀,溪溪宝贝。”   隔音玻璃将窗外连绵的雨声隔绝,室内只能听见冷空调运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药效袭来,陆梦溪困意分明,靠紧那个暖洋洋的胸膛睡熟了,睡意安然。   裴越泽始终没能睡着——心心念念惦记了七年的女孩子穿着睡衣乖巧地躺在自己怀里,还睡着同一张床,搁谁谁能睡着啊!   等她睡梦渐深,他才敢偷偷地亲吻她,怕吵醒她,仅仅适可而止,心里却有一种得逞的雀跃,勉强可以称之为“心满意足”。   -   第二天一早,陆梦溪迷迷糊糊地听见一连串微信提示音,摸索着拿来床头的手机看了眼。   张秀芹老师拉了个微信群,在群里发了一大堆排练日程表。   “怎么了?”裴越泽问她。   “没什么,都是工作上的事。吵醒你了?”   “没有,我本来就已经醒了。”   陆梦溪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早呢,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开了一盏小台灯,光晕柔和。宽松的睡衣领口肌肤白皙,锁骨精致分明。   裴越泽无奈地低笑:“想多看看你,舍不得睡。”   陆梦溪看完了工作安排,在微信群里回复了张秀芹,随后就将手机搁到床头柜上,大大方方地和裴越泽对视,“嗯,你看吧。”   裴越泽静望三秒,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陆梦溪耐心地配合他,直到肩上一凉,才忙不迭地想躲。裴越泽扣紧了她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把灯关了……”   他慢声诱哄,“不用关,我太太很美。”   “……”   陆梦溪挣扎着抽身,手忙脚乱地按下台灯的开关,室内归于一片昏暗。两人都生涩,彼此探索许久,抵入时陆梦溪不由自主地轻颤。过了很久余韵渐歇,她推他的肩,“好了……下次再来,我今天还得去排练呢。”   今天去排练的都是张秀芹的学生,个个基本功一流,她要是腿软跳不动得多丢人……   裴越泽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靠得很近,气息相闻,音量不是很高,听上去暧昧而慵懒。   “……”   “你想什么时候?”   “我想每天——”   “你想得美!”   陆梦溪截住他的话,将就着披上皱成一团的睡衣,翻身下床,走去淋浴间洗澡。   好在排练安排在了下午,还有时间好好调整一下自己。   -   因为大多数学生毕业后都在江州发展,所以张秀芹定下的排练场地就在江州市中心的一个舞蹈教室,地铁直达,大家过来都挺方便。   陆梦溪提前二十分钟到了教室,已有很多人在那里等了。   周琦看见她顿时眼睛一亮,朝她招手:“梦溪!”   “我上午去团里看考核视频,就听他们说你们去支教的都回来了。欸,支教感觉怎么样?听说那边条件挺艰苦的。”   陆梦溪想起桑桑那幅稚嫩的画作,笑意不禁浮上来,认真回答道:“我觉得还挺有意义的。那边空气很好,晚上能看见满天的星星。”   周琦说:“那我明年也要报名,一起一起……对了,这次赵恬丽是不是也去支教了?”   陆梦溪笑容微微一敛,“是啊,怎么了?”   周琦兴致勃勃地聊八卦:“我上午看到她的考核分数了,没及格,全团倒数第一,陈主任想让她自己辞职退团,张团长没同意,说赵恬丽支教那几天表现优异,团里应该表彰她。”   陆梦溪不冷不热地应着,“是么。”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啦。”周琦道,“我还听说啊,最近这段时间赵家那个药企一直在亏钱,上游追着要债,下游不肯拿货,还有对家哄抬市价抢货源。好在家大业大,勉勉强强扛得住。她家里不会是惹到什么人了吧?怎么在业内这么受排挤。”   正聊着,张秀芹来了,大家围上去老师长老师短地喊着,由于许久不见,还争先恐后地说起自己的近况。   张秀芹像当年上课一样给大家打了个“停”的手势,笑着说:“好了,私事待会儿再聊,我们先排练吧。”   张秀芹将这场舞剧命名为《霓裳》。   作为一个跨国演出的作品,舞剧编排的首要目的就是友好地进行文化交流,并且展示中国舞独具特色的部分。   张秀芹编排舞蹈时特意参考了敦煌壁画上飞天的形象动作,每一个舞蹈组合都设计得灵动而流畅。本着文化交流的目的,还恰到好处地融入了芭蕾的舞步。整场舞剧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领舞,站位会时刻轮换,每个人都有机会站到舞台中央。   张秀芹示范完毕,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我们中国的古典舞在大众印象里一直是柔美的,温婉的,所以我加了几个很有爆发力的动作,就是希望能展现出中国舞有力量的一面。虽然说难度不小,但你们都是拿过桃李奖的舞者,可以说是古典舞这个圈子里的佼佼者了,我相信你们都没问题的。”   除了周琦师姐,陆梦溪和其他人都不太熟,但舞蹈就是一种玄妙的交流方式,大家互相配合跳一曲,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感就出来了。   休息的间隙,陆梦溪看见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   半小时前。易洲打来的。   还有一条信息,是这位继兄一贯的矜贵和客套:“烦空闲时回电。” 第36章 温情   陆梦溪的拇指悬在回拨键上, 到底没有按下去。   她内心深处还是害怕面对易洲,即便现在的他已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冷然而轻慢地对待她了。   她回了条信息:【什么事?】   两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易洲似乎知道她不太想直接通话, 同样是以短信的形式回复她:【周六晚上,徐素玉老师会来家里做客。你方便回家一趟吗?】   徐素玉是和张秀芹齐名的舞蹈艺术家。两人在中国古典舞领域的成就不分伯仲, 一直被各大院校的教科书称为“北张南徐”。只不过两人选择的发展方向不一样,张秀芹常年在首舞课堂深耕,精力大多放在培养一代又一代的古典舞继承人上。徐素玉则是扎根舞台, 花大量时间雕琢舞剧,推陈出新,带着团队在各大城市巡回演出。   因为徐素玉过于低调,所以业内很多人都只闻其名, 却无缘见一见这位前辈。   现在网上很多人把那些顶尖的舞蹈演员奉为“女神”, 其实在那些翩然舞者心里,徐素玉才是真女神。   陆梦溪也不例外。   她对张秀芹, 有尊敬, 有崇拜, 也有为人弟子的亲昵;对徐素玉,就是纯粹的景仰了。   那可是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前辈啊!   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应下了:【嗯。大概晚上几点?】   【七点。】   易洲回复。   紧接着又是一条信息:【我会安排人来接你。】   陆梦溪打了一行【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想了想, 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重新编辑了两个字【谢谢】,发送。   ——虽然她和易洲相处得不多,但多多少少了解这位继兄的性格。   他做事求善求美, 习惯于将一切安排妥善。既然告诉她徐素玉会去家里做客,就是想帮她考虑周全,她领情就行。   -   下午排练结束。   周琦换好衣服, 对着镜子伸懒腰,看着镜子里出现了陆梦溪的身影,感慨道:“好累啊,好久没排过这么高强度的舞了……嗯,张老师还是那个张严格。”   张秀芹私下和学生相处时堪称温柔和蔼,但训练学生的时候简直严苛到了极致,腰要折到什么地步,腿要搬到什么角度,她心里都有把尺子,达不到这个标准就得接着练。   陆梦溪也有点难以言说的疲累。   其实她一向体力很好,持久的耐力和源源不断的爆发力可以支撑她跳完一整场舞剧。今天排练得这么吃力多半是因为前段时间忙着支教,疏于练习。   也有可能是因为晨间消耗过多,体力透支……   “去吃火锅吗?”周琦补了口红,整个人恢复了容光焕发,“对面有一家新开的火锅店,看评价还挺不错的。”   陆梦溪问:“你不是很累吗?”   “是很累啊。”周琦理所当然地点头,“所以我决定放弃我最爱的川式辣锅,挑一个滋补养生锅,好好补一补。”   “……呃,要不下次再约吧周师姐,我家里还有点事。”陆梦溪说。   裴越泽已经订了晚餐,现在应该在等她回去一起吃饭。   周琦点点头:“行啊。”   她本来也只是随口一提,不是非要陆梦溪同行不可。   “你不是一个人住吗?家里能有什么事啊?别是背着我们全团养了个男人吧。”   彼此配合跳了一下午的舞,她连开玩笑的语气都熟稔了许多。   陆梦溪微微一愣,很认真地思索起来——裴越泽现在住的是她的房子,周琦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周琦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禁睁大眼睛:“不是吧你……”   陆梦溪清咳一声,“其实我已经结婚了。”   周琦一副“你别骗人”的表情,“我年初看过你的信息登记表,上面写的未婚。”   “才结的。”   大概是因为陆梦溪的神情太真诚了,周琦勉勉强强地接受了事实,好奇探问道:“噢……他是做什么的?”   陆梦溪谦虚道:“做点小生意。”   “那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周琦以为陆梦溪这么悄无声息地结了婚,一定是刚刚领了证,还没有办婚礼。   “……已经办过了。”   周琦又震惊了:“恭喜啊!瞒得可真好!”   陆梦溪笑了笑:“其实也没有故意隐瞒,只是没怎么声张。”   毕竟她那时候决定和裴越泽结婚只是为了各取所需,当然是越低调越好。   周琦很好奇陆梦溪结婚前后的心路历程,但她和陆梦溪的关系没有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就没多问。   两人道别,各自乘电梯下楼。   -   陆梦溪到家时,裴越泽正在西厨榨橙汁。   晚餐刚送到没多久。今天订了粤菜,虾皇饺菠萝包叉烧酥,分量不大,胜在精致。   她就坐在餐桌边看裴越泽操作榨汁机。机器运作的声音停下,他将橙汁分倒入两个玻璃杯,然后在冷冻柜翻翻找找,拎出一个一次性冰袋,回头问陆梦溪:“橙汁要不要加冰?”   陆梦溪撑着下颔,说:“不要。”   裴越泽就取了一枚冰块,放进自己那杯橙汁,然后端着两个玻璃杯坐到了陆梦溪的对面。   粤餐配了蘸料,都装在透明的小调味瓶里。裴越泽将蘸料一一倒进小碗,抬头瞥见陆梦溪,不由一笑:“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陆梦溪慢慢说着:“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新奇的。”   “哪里新奇?”   “就是,”陆梦溪一时描述不清,想了会儿才说,“有那种过日子的感觉了。”   融洽而亲密,默契而温情。   明明几个月之前她还不认识他。   裴越泽一边取餐具一边问她:“这周末有时间吗?我们回家住两天。”   他说的是裴家在城山公馆的宅子。   陆梦溪便解释自己周六要去一趟易家,见见徐素玉女神。   裴越泽问:“哦,那你晚上就住那儿吗?什么时候回来?”   陆梦溪说:“应该不会住在易家,我在那儿睡不着。”   裴越泽就说:“那到时候我来接你,时间早的话我们就回去一趟,晚的话就算了。”   毕竟城山公馆在江州西郊,离城区还有一段距离。   陆梦溪没什么意见。   吃完晚饭休息了一会儿,陆梦溪去洗澡,洗完才发现自己没有拿睡衣。   幸好吊橱里有闲置的浴袍,她将就地穿上,回卧室脱下换上睡衣。   换到一半的时候,裴越泽进来了。   ……陆梦溪脑中“轰”地一响,很快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尴尬,这种情绪在裴越泽没有避开反而走近时迅速爬升。   迅速扣好睡衣,陆梦溪平复了一下心情,一脸镇定地望着裴越泽,“……你先去洗澡。”   裴越泽靠近环住她整个人,轻啄了一下她的眉心,意图分明,“我刚刚在主卫洗过了。”   彼此气息相闻,陆梦溪还有些不适应,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他跟着她往前走,倒像在逼她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跌坐在柔软的床榻上。   她垂下眼,小声说:“早上才……”   裴越泽顺着她的话,声音低哑下去:“嗯,现在是晚上。”   “……”   学舞的女孩儿柔软得不像话,随意一折,便是美好而宛转的身姿。情到深处,几乎都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得彼此灵魂牵引,颤栗不休。   -   舞团批的三天假期结束,陆梦溪回剧院报道。先去综合部办公室查了自己的考核分数——99分,符合预期。   往下翻了翻,赵恬丽,58分,果然没及格。   陆梦溪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圈,发现现在除了张燕初,其余几位领导都不太满意赵恬丽的表现。   她认真考虑片刻,还是去找了张燕初。   “是梦溪呀,来来来,快坐。”自从得知陆梦溪就是裴公子的新婚妻子,张燕初对陆梦溪的态度堪称热情亲切,“你是不是来问新舞剧《虞姬》的?排练名单定下了,你是领舞,好好跳,不要辜负大家的认可。”   陆梦溪应了声,神情严肃:“张团长,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张燕初笑吟吟地问:“什么事?”   陆梦溪就将支教期间赵恬丽推她下山的经过结果慢慢讲了一遍。   张燕初收起笑意,一边追问其中细节,一边推敲陆梦溪告诉她这件事的用意。   陆梦溪都照实回答,然后拿出一个U盘,推到张燕初面前,“这里有赵恬丽承认这件事的录音。”   张燕初意识到她是有备而来,就不再多问,而是耐心地等陆梦溪的下文。   “我知道我证据不足,很难从法律上界定赵恬丽的过错,但这段录音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不论如何,赵恬丽蓄意伤人是事实,我相信不管是考虑品行还是考虑专业度,团里都不会再录用她了,也相信团里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张团长,您觉得呢?”   陆梦溪有理有据,徐徐道来。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让赵恬丽退出江舞。   她是一点也不想再和赵恬丽共事下去了。   张燕初的视线从U盘挪移到陆梦溪身上,眼波涌动一瞬,又展露出恰到好处的友好笑意,“嗯,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核实调查,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梦溪道谢走人。   张燕初将U盘收好,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事儿根本由不得她权衡。先不提陆梦溪送来的录音,就凭她身后的裴越泽,乃至整个裴氏商业帝国,张燕初就没有推脱的理由。   只是这事处理起来有点麻烦,毕竟之前收了赵恬丽不少东西……张燕初暗暗头痛,陆梦溪怎么就找上她了?难道不知道她一直庇护着赵恬丽吗?   不对,陆梦溪就是知道她在庇护赵恬丽,才找上门来的,只要她松口了,事情就好办了。   张燕初仔细回想陆梦溪刚刚的神态,明明身为受害者,却沉静自若,条理清晰,镇定而不失坚持。   ……有能耐嫁进豪门的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张燕初得出这一结论,又叹了口气,拿纸列了个清单——之前赵恬丽送来的大大小小的礼物,还是打包退回去吧……   -   周六,下午六点半。   陆梦溪刚好排练结束,下楼买了杯冰美式,边走边喝。   一辆黑色商务车减速停在她面前,她看了眼车牌,不是之前常坐的那一辆,再看看司机,也挺面生,一时不确定这辆是不是易洲安排来接她的车。   这时后座车窗缓慢降下,易洲侧首望过来,淡淡道:“上车吧。”   这辆是易洲的专车。   当年那场车祸,对两个当事人都影响巨大。陆梦溪重伤垂危,差点抢救不回来;而易洲则是不敢再开车,雇了几个专职司机全天待命。   陆梦溪和易洲并排坐在车后座,后排宽大,两人隔得很远。   易洲看见她手中装咖啡的外带杯,眉头微蹙,道:“怎么买了这个?”   陆梦溪疑惑地抬眸。   易洲似乎在解释:“咖啡/因对你的身体不好。”   陆梦溪“嗯”了声,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易洲就觉得太阳穴那儿突突跳了下,眉蹙得更深了。 第37章 酒气   前排司机察觉到气氛凝滞,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后视镜,刚好能看见陆梦溪恬淡而清冷的眉眼。   他给易洲当了七年司机,雇主的喜好、忌讳、家庭关系早就摸清了。比如说易洲不喜欢别人坐他这辆车, 所以此前易洲安排他去接那些生意伙伴的时候,他都会特意换一辆车去接。   无一例外。   除了这位陆小姐。   他曾在易洲的私人办公室见过陆小姐, 的照片。易洲的办公桌上只放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和父亲、继母、弟弟的合影,另一张就是她。   他想, 陆小姐和老板虽然不是血缘上的兄妹,但老板还是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的吧。   车子驶入小路,停在易家门前。   没等两人下车,大门就开了, 易珉从门内小跑出来, 从外面打开车门,“哥哥哥哥!你回来啦!”   下一秒看见陆梦溪, 易珉的目光转为惊喜:“姐姐!”   陆梦溪愣了下, 轻轻点了一下头。   等她下车, 易珉就兴奋地拉紧她的手,大声说:“姐姐姐姐,我跟同学说我姐姐是全江州最好看的姐姐, 他们都不信!等会儿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好不好?我后天上学带给他们看!”   陆梦溪没应声,易珉就摇晃着她的手臂撒娇:“好不好嘛?好不好?”   他才五岁,小小的手掌只能攥住陆梦溪的手指,力气也不大, 陆梦溪可以轻轻松松地挣脱。   但陆梦溪没有动,任由易珉拽来拽去,直到易洲温和出声:“小珉, 别闹姐姐了,先让姐姐回家休息,别惹姐姐生气。”   易珉后知后觉地点头,牵着陆梦溪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问她:“姐姐,你生气了吗?”   陆梦溪眼底蕴着难以觉察的柔和,“没有。”   “真的吗?”   “真的。”   许秋正在分拣佣人送来的香槟玫瑰,挑了几枝满意的插花瓶。抬头见到长女幼子手牵着手走了过来,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   但很快便凝起了她精致的面庞,问道:“溪溪,你怎么来了?”   语调是温和平静的,神色却透着隐隐的不悦。   “我带她回来的。”易洲接过话。他松了松领带,锋芒锐意稍减,看上去散漫随意了许多。   许秋看向陆梦溪,说:“你跟我来。”   陆梦溪默默跟着她上楼。   到了四下无人的楼梯口,许秋才轻斥道:“今天有客人来你不知道吗?抓紧时间,让小袁帮你重新化个妆,换条裙子,别给我丢人。听见了没有?”   陆梦溪今天是淡妆,妆面干净自然,温婉清透,搭配素白法式过膝长裙,不说是明艳照人,至少也是稳重得体的。   在许秋的要求下,她换了一条明黄色修身连衣裙,这是某位声名大噪的设计师的获奖之作,随着那位设计师身价剧增,这条裙子也成了有市无价的藏品。配合镶嵌着艳彩级黄钻的锁骨链和细致明丽的妆容,那种精致贵气富家女的味道就凸显出来了。   裙子的裁剪很苛刻,小V领,腰身收得极窄,下摆后开叉——但陆梦溪驾驭得很好,裙子合身,每一个苛刻的细节都能让她恰到好处地展现自身的美好。甚至偶尔倦怠的敛眸都像在赋予裙子孤冷卓绝的况味。   袁姐一边帮她卷头发一边赞叹:“陆小姐,这条裙子真的很适合你,这么一换,整个人都亮了不少。”   陆梦溪“嗯”了声,看着镜中的自己,每一处发尾卷起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她忽然想起刚刚许秋摆弄的那瓶香槟玫瑰。   或许在许秋眼里,她也是一枝香槟玫瑰吧。只有修剪掉那些多余的枝叶,绽放出大小合宜的花朵,才能勉强让她满意。然后,在需要的时候,装点她丰盛美满的人生。   重做造型用了不少时间,好在赶在徐素玉到来之前结束了。   陆梦溪随许秋下楼迎接客人,心心念念的徐女神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我见过你哦,你跳的《太平》很出色。”   然后又转过脸同许秋笑道:“我说呢,这个小姑娘怎么跳得那么好,原来是你女儿。”   许秋跟着笑笑:“其实我一直不赞同她走舞台演出这条路,又苦又累,身体也容易损伤。”   徐素玉闻言看了眼陆梦溪,陆梦溪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徐老师过奖了,和前辈们相比,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徐素玉不由莞尔,对许秋说:“你别操心了,现在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由他们去吧。要是你当年没有退出舞坛结婚生子,今天的成就肯定不会比我低。现在有女儿来替你完成未尽的事业,多好。”   许秋不禁愣住。   徐素玉揶揄道:“怎么啦?后悔早早放弃事业结婚了?晚了!”   许秋静默数秒,轻轻地叹了一声:“是啊……晚了。”   今晚的来客除了徐素玉,还有几位文化界的风云人物,彼此都听说过对方的大名,就算不熟悉,也能大致聊上几句,所以氛围还算其乐融融。   等徐素玉空闲下来,陆梦溪就走过去,礼貌而不乏景仰地看着她:“徐老师,我上学的时候经常看您的舞剧作品和舞蹈理论,最喜欢您的《踏燕》。您要是方便的话……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陆梦溪捧出签名笔和《踏燕》的剧照,就跟粉丝见到了爱豆一样,期待盈满了星星眼。   “当然可以。”徐素玉接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   “小陆。”   “嗯?徐老师?”   “除了《太平》,你跳的《采莲》我也看过,只不过看的是视频片段。”   陆梦溪眼睛都亮了。   徐女神看过她的作品!不仅看过还有印象!不仅有印象还能随口道来!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事!   “你是科班出身,功底摆在那儿,力量、技巧、软开都很好。”徐素玉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斟酌怎么委婉说明,“但是,我觉得有时候你太注重技巧的表现了,而忽视了情感的投入。”   “不过这是你们科班出身的舞蹈演员的通病。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使用技巧当然是好事,学院的老师也会鼓励你们这么做,这样跳起来很美,而且不吃力,观众也喜欢看——但是你要记住,所有技巧都是锦上添花,对舞蹈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情感的表达。”   “有些人很擅长跳即兴,就是因为他们在舞蹈里融入了自己的情绪。”   “跳舞不是用躯体去跳的。”   “是用心去跳的。”   陆梦溪眉眼微肃,若有所思。   佣人端着盛放热毛巾的盘子从她们身边走过,徐素玉顺手拿了一块热毛巾擦手,笑着说:“你还年轻,眼光不妨放长远一点,别把自己局限在舞团。你妈妈当年可是家喻户晓的舞蹈演员,你的目标,怎么也该是国内最优秀的舞者之一啊。”   陆梦溪微怔,目光倒很清亮:“谢谢徐老师。”   -   聚会渐入尾声,来客陆续道别。   陆梦溪上楼探看外婆。   外婆正在吃药,帮她倒水的是许秋重金请来的陪护医生秦大夫。外婆在做了心脏支架手术后仍旧时不时地觉得胸闷,许秋不太放心,就请了秦医生居家照顾,时刻关注外婆的身体状况。   药有好几种,体积小的药片外婆都能就着水咽下去,体积大的胶囊却总卡在喉咙口,怎么都咽不下去。试了几次,被水呛住了,咳嗽不停。   陆梦溪既心疼又揪心,上前一边顺着外婆的后背,一边问秦医生,“秦主任,这个药是一定要吃的吗?有没有适合吞咽的替代药?”   秦医生一脸抱歉,耐心解释:“不好意思陆小姐,暂时没有特别合适的药可以替代。支架植入术后还是需要定时定量服药的,这样可以更好地控制病情,也减少支架内出现血栓的概率。”   陆梦溪点点头,见外婆已经缓过来了,就重新倒了杯温水给她。   “外婆,吃这个不难的,先把药含着,然后喝一大口水,仰头咽一下,胶囊就下去了。”   她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仰脖子的动作,外婆看得忍俊不禁,顺利把药吃下去了。   “溪溪,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啦?住几天再走啊?”   吃完了药,外婆的脸色恢复了红润。算算也有段时间没看见大孙女了,便舍不得放她走,拉着她在自己这里聊天。   撞上外婆殷切而慈爱的目光,陆梦溪说不出拒绝的话,只道:“我听说今天会请徐素玉老师做客,特意过来看看的。”   秦医生不想打扰祖孙俩相处的时光,收拾好药品出去了。   外婆端详她片刻,笑着说:“不错,没胖没瘦,裴家没欺负你。”   她找来几样坚果,戴上老花眼镜,一边剥着一边说道,“小珉像你,从小就是漂漂亮亮的脸架子,又听话又聪明,跟你一样,看着就讨人喜欢——欸,溪溪,这个核桃好吃,很香的,你也尝尝。”   外婆把刚剥好的核桃肉堆放在小碟子里,都递到陆梦溪面前。   陆梦溪也夹了个核桃,一起剥着核桃肉:“外婆你也吃。”   外婆絮絮说着:“我前两天,梦见你爸爸了。”   陆梦溪动作一滞。   外婆接着说:“他呀,在这世上最挂念的人就是你和你妈妈,见到我就问你们母女两个怎么样了。”   “我说你嫁人了,你妈妈也嫁人了,都有人陪、有人照顾。他就点点头……应该是放心了吧。”   陆梦溪的眼泪立马涌了出来。   “你别怪你妈妈,她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苦。”   外婆说着,打了个哈欠,陆梦溪看时间不早了,就抹抹眼泪,让外婆休息了。   秦医生就住在隔壁,陆梦溪顺便向她了解外婆的身体状况。   秦医生的神情略显凝重:“其实老太太的整体情况不太好,上次手术解决的只是堵塞最严重的那根血管,虽然手术很成功,但预后的效果并不是很好,毕竟还有很多血管堵着,这也是她仍然会胸闷疼痛的原因。现在许董倾向于保守治疗——服药、合理饮食、健康作息。如果病情控制得不好,可能还需要二次支架。”   陆梦溪愣了愣,“怎么会这么严重……”   秦医生说:“陆小姐你放心,我会全力照看的。”   -   陆梦溪下楼时,宾客已经散了,灯还没关,将一楼衬得明亮空旷而安静。   她洗了个杯子倒水,有佣人走来问她有什么需要,她摇摇头说不用。   其实……如果单看外表,外婆面庞红润,精神矍铄,和健康人没什么差别。   她一直没想到,外婆的病情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姐姐!”这时,易珉蹬蹬跑过来,“哥哥答应帮我们一起拍照——咦,姐姐,你眼睛怎么红了?你是不是哭了?”   易珉仰头一看,就看见陆梦溪湿润的眼睛。   “没有。”陆梦溪眨了下眼,抬了抬手里的茶杯,“水汽熏的。”   “哦。”易珉回头望望,冲着电梯门口的易洲招手,“哥哥快来!拍照啦!”   易洲不紧不慢地走近,瞥见陆梦溪湿漉漉的眼尾,脚步一顿,目光转深,随后极自然地抽出西服的口袋巾递了出去。   陆梦溪怔然。   她闻到他身上些微的酒气。   大概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才会褪去平日的冷厉,显露出这么友好的一面吧。   她没接那块口袋巾,易洲便又向前半步,用手中的巾帕,小心地拭着她眼尾的泪痕。   陆梦溪一阵头皮发麻,把巾帕抓过来,往旁边挪了挪,“……谢谢,我自己来。” 第38章 旧梦   手里的巾帕是一条蓝白斜纹方巾, 样式有些眼熟。   陆梦溪没细想,就着方巾擦了擦眼尾,顺手将方巾收起来, 低头跟易珉说:“好了,可以拍了。”   易珉连忙拉紧陆梦溪的手, 催促易洲赶紧拍。   易洲找好角度,按下拍摄键,画面定格。   照片上, 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着手。陆梦溪眉目温柔,周身气息清和。易珉与她容貌相似,但婴儿肥还挂在脸上,一张脸圆乎乎的, 配着活泼的笑容, 稚气而不失可爱。   合影心愿得偿,易珉小朋友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   一楼只剩下易洲和陆梦溪两个人。   “我也去休息了。”陆梦溪说。   易洲没说话, 就在陆梦溪从他面前走过时, 他忽然伸手钳住了陆梦溪的手腕。   闻到四散的酒气, 陆梦溪背脊僵直,“怎么了?”   “我有点嫉妒小珉了,梦溪。”   易洲的声音低沉, 微微沙哑,扣紧陆梦溪的手腕将她拉近,两人相距不到半步。   “他在你心里的分量,是不是比我重很多?也是, 你们还有血缘这层关系在,你难免更在意他。”   陆梦溪蹙起眉,试图挣脱手腕, “你干什么?你松手!”   她又在易洲的眼底看到了久违的冷厉锋芒,直觉地感到害怕。想赶紧走,手腕却被攥紧了,不得脱身。   他轻笑一声,“你怕我,对不对?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这么怕我?”   陆梦溪挣脱不了,干脆怒目而视,“你到底想说什么?”   易洲紧盯着她,就像在细细审视。   他今天没戴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幽深,仿佛酝酿着许多汹涌的情绪。   许久,他才轻声低语,宛若自嘲:“我要怎么做,你才不会那么怕我?”   陆梦溪扭了下手腕,已然不耐:“你先放开我。”   易洲沉思片刻,依言松开她的手腕。   陆梦溪立马快步走开,走到电梯门口按下上行键。   “别跟着我。”   她看见易洲也往这边走了,立刻出声阻止。   电梯门开了,有个阿姨提着开水壶走了出来。   陆梦溪唤住她,交代道:“易先生喝多了,有解酒茶的话,给他倒一杯。”   说完错身进电梯,上楼回房间,关上门,反锁。   深呼吸几下,翻出随身的药盒,撕开锡箔包装,吞了两粒药。   这是抗失眠的药,也有镇静心神的作用。   心情渐渐平复,她给裴越泽发了条微信:【我想再陪陪外婆,今天就不回去了。】   裴越泽回:【好,那明天再来接你。】   陆梦溪搁下手机,起身收拾衣物,一块蓝白斜纹方巾忽然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是易洲的口袋巾,刚刚递与她擦泪痕的那一条。   陆梦溪半蹲下去捡起方巾,蓦地想起几个月前,她与许秋一同去某个国际拍卖会的预展会现场,就用了这样一条撞色方巾绑了头发。   怪不得总觉得方巾眼熟……   方巾出自一个国际知名的奢侈品牌,陆梦溪自然而然地觉得,易洲应该是恰好买了同款。   -   药效渐渐席卷而来。   陆梦溪昏昏沉沉的,恍惚间睁了睁眼,一下子看到了窗外的雪。   江州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许秋推门进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溪溪,天气冷,今天穿厚一点。”   陆梦溪拥着鹅绒被,慢吞吞地说:“妈妈,我不想搬家。”   许秋置若罔闻,只催促道:“赶紧起床,易叔叔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房间。”   她给陆梦溪挑了条鹅黄色流苏围巾,搭配奶杏色的羊绒大衣。   “司机马上就到,我给你十分钟时间,希望我一会儿再进来看你的时候,你已经换好衣服了。”   许秋说完,走出了房门。   陆梦溪捂住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父亲走之前跟她说,以后他不在了,她要多照顾妈妈,听妈妈的话。   可是现在,妈妈要给她换一个新家了。   十分钟后,许秋推门进来,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陆梦溪,满意地“嗯”了声,叮嘱道:   “易叔叔还有个儿子,以后就是你哥哥了。待会儿见到了要叫人,不许没礼貌,听见没有?”   陆梦溪低低地应了声。   易家的房子很漂亮,独门独栋,还附带一个偌大的花园。有佣人看到她们,还会笑容满面地向她们问好。   可陆梦溪就是不喜欢这里。   她好想回家。那个只有爸爸妈妈和她的,三个人的家。   许秋按下门铃。   来开门的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由于戴了一副金丝眼镜,便显出许多温文尔雅的气质。   “许阿姨。”他的目光从许秋移到陆梦溪身上,漫不经心地笑起来,“陆小姐。”   许秋介绍道:“溪溪,这是易洲哥哥。”   陆梦溪礼貌地喊:“哥哥。”   母女俩一进门,就有佣人帮忙拿行李,收拾了一番,就正式在易家住了下来。   易家很大,地下两层,地上四层,带电梯。陆梦溪晚上想倒点水喝,都找不到厨房在哪儿。   将近凌晨,过道里的灯都关了,只留两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她凭着白天的记忆找到餐厅,顺利地找到一瓶矿泉水。   转身回房间时,蓦地看见了易洲。   她立马乖巧道:“哥哥。”   易洲淡漠道:“别叫我哥哥。”   她微微怔住。   易洲朝她走近,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唯一的光源小夜灯就在他身后,他的影子覆在她身上,像一个看不见的牢笼。   她对上了易洲的眼睛。他的目光很凛冽,夹杂着厌恶和轻慢。她莫名觉得害怕,悄悄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易洲居高临下地盯视她,轻呵一声,慢悠悠地,嘲讽般地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很欢迎你的到来吧?”   陆梦溪彻底呆住,就像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意识到,这位继兄斯文友善的皮囊下,藏匿着多么冷然而恶劣的本色。   陆梦溪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搬来易家后,她一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尽量不去麻烦别人。猜到易洲不喜欢她,所以她也一直在有意避让易洲,不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几周后,易父和许秋出国度假,将陆梦溪交给易洲照看。两人的交集终于渐渐多了起来。   然后陆梦溪就发现,易洲很喜欢端着家长的架子管束她。   他会把控她每天放学的时间,让司机提前在校门口等候。也会过问她每一次考试的成绩,给她的薄弱学科安排价格不菲的家庭教师。   甚至会干涉她的三餐饮食,聘请营养师给她重新订食谱,不许她挑食。   这样拘束的日子大概过了十来天。   周六下午,陆梦溪背着书包准备去学校,还没走出易家的大门,就被易洲叫住了。   他问:“今天没课,你去学校干什么?”   陆梦溪乖乖回答:“下下周就是文艺汇演了,老师让我今天去排练。”   易洲点了下头,“排练什么时候结束?”   “大概三点左右。”   “好,我让陈师傅早点去学校门口等你。”   陆梦溪连忙说:“不用了,我有几道数学题不会做,想等排练完问问同学怎么做,可能要耽搁一会儿。”   易洲像是蹙了下眉,“问同学干什么?我让李老师下午来一趟。”   李老师就是他给陆梦溪请的数学家教。   陆梦溪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书包的带子,说:“可是——我已经和同学约好了。”   “和谁?”易洲略带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陆梦溪神情一滞,仿佛被问住了。   是谁?她明明知道是谁的!但她就是忽然想不起来了!   就好像,有那么一个鲜明耀眼的影子,压在了她的记忆深处,与之相关的一切都被时光的洪流包裹了起来,即便她用十二分力去回想,也只能触摸到那些毫不相干的往事。   -   头好疼,陆梦溪一下子醒了过来。   室内安静无声,黑暗一片。   她摸到壁灯的开关,摁亮,看见周遭的一切归于明亮,才渐渐将旧梦与现实剥离开来。   意识逐渐回笼,她揉着后脑勺,慢慢坐了起来。   正想补吃两片药,再睡一会儿,一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十分了。干脆不睡了,将手机拿来刷微博。   一登进微博,就看见了铺天盖地的@和评论。   她大致一扫,跃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条评论:   “本来还挺喜欢你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取关了。”   陆梦溪懵了一下。   发生什么了?她是哪种人啊!   再往下翻,又看到一条:“看你跳舞跳得也挺好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不香吗?”   嗯?哪种事?   “我有个朋友就是学跳舞的,怎么说呢,舞蹈圈也挺乱的,不比娱乐圈好多少。大家别骂了,陆梦溪这样在圈内真挺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散了散了。”   “陆仙女,求求你回应一下热搜吧!那些营销号开局一张图,后面全靠编,你快去解释呀!解释清楚就好了!”   “都锤成这样了还有人洗?服气。”   陆梦溪终于在若干评论中找到了重点,翻开热搜一看。   她的名字就挂在热榜上。   #陆梦溪包养#   整件事源于一个叫“阿九”的营销号大V发的微博。   原博已经被转载了无数次——   阿九V:大家晚上好啊,今天天气不错,给大家爆个料吧。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个很火的陆姓仙女吗?就是跳了一个大制作古典舞剧领舞的那个。人家背后是有金主的哦。她能这么快积攒人气迅速走红,也多亏了幕后金主铺路。不多说了,怕被封号。   这么明显的提示,已经和指名道姓没什么区别了。   起先阿九还遭受了一阵围攻,很多人指责他没有证据,空口碰瓷。   随后,或许是迫于网友的压力,阿九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应该是偷拍,画质不太好。但可以很分明地看出一辆豪车在陆梦溪身边停下,陆梦溪上了车,去了江州某处高级住宅区。   视频还配了一行字幕说明:“周六傍晚,LMX赴金主家共度周末。”   评论画风顿时扭转。   “求锤得锤,爷舒服了。”   “就这?也不能完全锤死吧。想看反转@好梦溪溪。”   “最后那辆车是不是开去荟水山庄了?那里应该算是江州的顶级富人区了吧。好奇金主到底是哪个大佬。”   再后来,新的热评被顶了上来:“说实话挺佩服陆梦溪的,她之前为了接触核心圈层人物,接了好多高端商演。现在终于有金主撑腰了,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这条评论附了好几张图片,都是陆梦溪以前参加大型商演的照片和视频截图。   ……   凌晨四点半。   陆梦溪吃完自己的瓜,心里就一个念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   视频中的豪车就是易洲的车。   视频内容就是,昨天傍晚,易洲接她到易家来,而已。   商演倒是确有其事。   但陆梦溪接的绝大部分商演,都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顺便培养驾驭舞台的能力,而已。   不过,她现在暂时不急着解释。   毕竟这场“爆料”风波,怎么看都透着人为操纵的意味。   她又不是什么顶流明星,“偷拍”带来的价值并不大,那段精心剪辑的偷拍视频分明是有意而为。   更何况,那些商演都是几个月前甚至一两年前的事了,照片搜集起来可不容易。   还有很多昵称相似的账号,一直在带话题评论转发炒热度。要不然以陆梦溪现在的流量,还不足以在热搜上挂那么久。   很显然,是有人在故意针对她,特意准备了这一系列的素材,然后胡编乱造一通,抹黑她的形象。   赵恬丽。   陆梦溪立马想到了一个人。   嗯,她把赵千金赶出舞团,赵千金上微博黑她。   很公平。   -   陆梦溪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就先退出了微博。   天渐渐亮了。   她起床换了身宽松的衣裤,赤足踩在木地板上拉伸肢体,整个人活动开了,立刻觉得精神状态饱满了许多。   就着清水洗了把脸,下楼,盛了几样早点,端到外婆房间,和外婆一起吃。   外婆一边喝杂粮粥,一边端详陆梦溪:“溪溪,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呀?眼睛都是青的。”   陆梦溪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哎,今天没化妆,缺点都暴露了。”   外婆转而安慰她:“仔细看看还是蛮漂亮的。”   陆梦溪立马笑意吟吟:“那当然!毕竟是您亲孙女!”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徐宁宁的来电。   陆梦溪接通:“喂,宁宁?”   徐宁宁声音非常激动:“梦溪!出大事儿了!你快看微博——”   陆梦溪觑了眼外婆,忙说:“我已经看到了。”   徐宁宁这么高的分贝,外婆想不听见也难。老人家不懂微博那一套,陆梦溪也不想让外婆操心,所以及时截住了徐宁宁的话。   陆梦溪轻咳一声,云淡风轻地带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澄清了就好了。”   徐宁宁果然和她有默契,听见刻意的轻咳和一本正经的语气,就猜到她旁边有人不方便说话。   于是长长地“哦”了声,“行吧,一会儿微信再聊。”   吃完早饭,陆梦溪回自己房间,点开微信一看,徐宁宁的消息已经噼里啪啦地发过来了。   【嗯?你说徐女神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以啊陆梦溪】   【好家伙出息了啊】   陆梦溪觉得不太对劲。   打开微博,热搜上正好挂着#徐素玉#。   起因则是,今天早上,徐素玉在“阿九”那条偷拍视频下评论了一句——   “人家小姑娘回自己家你也要管?” 第39章 不甘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事件的舆论倾向陡然逆转。   “真的是徐素玉!不是高仿号!天呐我最喜欢的两个舞者竟然互相认识!舞坛前辈和后起之秀的梦幻联动!简直了!”   “所以陆梦溪家住荟水山庄?卧槽她什么背景啊, 求扒。”   “我就知道这个事会有反转!请原博@阿九给个解释,为什么要黑我们家溪溪。”   ……   紧接着,这届网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 在徐素玉的微博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几天前,徐素玉和粉丝透露, 这周六要和某位收藏家一起去老朋友家里做客,地点就在江州。   大家摸到那个收藏家的微博,发现他昨晚在微博更新了一张照片。   一张十来个人的大合影。   配文是:“感谢许秋女士的盛情款待。”   合影上传到微博端, 清晰度大大下降,但瞒不过眼尖的网友。很快就有人从模糊的照片中辨认出了博主本人、徐素玉,还有许秋、陆梦溪。   这位收藏家博主的日常微博评论不超过两位数,但这条最新微博已经转发过万, 而且数量还在实时增加。   可能博主自己也没想到一张照片会引发这么多风波, 没过多久就删了那条有合影的微博。   但照片和原博内容早就被广大网友截屏保存下来了。   大家顺蔓摸瓜,很快推出了人物关系。   徐素玉说的“老朋友”, 就是那个曾经享誉世界、在事业巅峰期隐退结婚的舞蹈演员, 许秋。   在那个属于许秋的年代, 她回归家庭的事轰动一时。媒体争相称颂她的爱情与婚姻。她的丈夫——鼎鼎有名的珠宝设计师陆其林,也因此一度活跃在大众面前。   而陆梦溪,显然就是这二人爱情的结晶。   大家纷纷在微博留言表示, 这瓜吃得很满意。   “我圆满了,这瓜也太香了。求@阿九的心理阴影面积。造谣人家有金主,没想到人家自己就是金主吧……”   “我发现从侧面看,陆梦溪和许秋还挺相像的。真的是一脉相承的美貌啊!”   “啊啊啊许秋!我的童年女神!我以为溪溪跳舞那么棒是因为勤奋, 现在看遗传的因素更大一些吧哈哈。”   陆梦溪登上微博,想解释一下,却发现已经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她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之前迟迟不发声, 就是在想怎么避重就轻,绕过易家和许秋不谈。   她不想今后他人在评价她的舞蹈水平时,都会提及:“她是许秋的女儿。”   她怕自己今后在舞蹈上取得的所有成就,都笼罩在珠玉在前的许秋的阴影下。   可是,这些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就算瞒得住别人,也瞒不过她自己——她于舞蹈的所有悟性、天赋,乃至于人脉和资源,都来源于那个挑剔她、漠视她、利用她的母亲。   -   周一早上去剧院签到打卡,大家看陆梦溪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在大家都是同事,没什么过激的行为,也就好奇打量她几眼,至多偷偷拍张照片而已。   等电梯时正好遇到周琦。   周琦怀里抱着一堆演出服,陆梦溪看她抱得吃力,就帮她分担了一部分。腾出一只手来按电梯:“周师姐,你去几楼?”   “五楼排练室。”周琦跟陆梦溪一同进了电梯,望着她“啧”了声,“可以啊陆女士,够低调的啊。”   陆梦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回以一个假笑。   “欸我昨天刷到微博都惊呆了,梦溪我跟你说,我可是看着许老师的芭蕾舞长大的。”周琦说着,又往陆梦溪旁边挪了挪,喃喃道,“这可能是我离许老师最近的一次了。”   陆梦溪:“……”   五楼到了。陆梦溪把演出服装送到排练室,正要走,周琦顺口问她:“你去哪儿?”   陆梦溪说:“楼上办公室。”   “是不是找张团长请假?”   见陆梦溪点头,周琦便将怀里的演出服装堆到一旁的架子上,从包里拿出一份请假条,递给陆梦溪。   “那正好,顺便帮我把假条一起交了。”   《霓裳》的演出时间定在下个月月底,两个人都打算请一段时间的假,全心全意认真排练,从而在这次跨国演出中达到最好的状态。   陆梦溪说“好”。   周琦不忘提醒:“你要不过会儿再去吧。我之前看见赵恬丽去张团长办公室了,这会儿可能还没走。”   陆梦溪忽然笑了,平静地“嗯”了声,转身就上楼。   -   此刻,摆在赵恬丽面前的是一份解聘合同。   但她始终不愿意签字,低声说:“燕初姐,这件事还有没有余地了?我真的很喜欢江舞,我不想退团……”   张燕初摇摇头,态度坚决:“小赵,我说实话你别生气啊,我觉得你不是特别适合走舞蹈这条路,你去做点别的事业可能会更有前途。”   赵恬丽静坐片刻,又道:“燕初姐,要不先给我办个停职吧?我回去好好打磨一下基本功,过段时间再回来。”   这个提议,张燕初倒没一下子否决。   赵恬丽看有希望,立刻暗示道:“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肯定让您满意。”   这时,“咚咚”两道敲门声传来。   张燕初略微松动的神色顿时一凛,问道:“谁啊?”   “张团长,是我,陆梦溪。”   张燕初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觑了眼赵恬丽,说:“请进。”   陆梦溪推门进来,交了请假条还不走,大有留下来看戏的意思。   赵恬丽只好试探问道:“燕初姐,我刚刚说的……您觉得怎么样?”   张燕初垂眸一瞬,很快就抬起眼,朝赵恬丽摇了摇头。   她将签字笔递到赵恬丽面前,笑容正直温和,道:“小赵,你还是把字签了吧。我相信,你离开江舞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   一片静默中,赵恬丽望着面前的解聘合同,只觉得难堪到了极点。   没忍多久,她腾地站起来,与陆梦溪对视,质问道:“你满意了?”   陆梦溪轻点一下头,淡然道:“也还好。”   赵恬丽越是气急败坏,陆梦溪就越想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气她。   赵恬丽果然被气得不行。   其实以她的家庭条件,她完全可以选择更轻松自由的工作。之所以执着于留在舞团,就是因为,她是真的热爱舞蹈。   她一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要跳一次江舞出品的大制作舞剧。只是实力与理想不匹配,一直没能如愿。   对舞者而言,肢体条件决定了舞蹈成就的天花板。而赵恬丽就属于肢体条件一般的那种人,实力已经被限制在那个范围之内了。这是天赋的压制,完全不是一句“勤能补拙”就能挽救的。   她这两年很多精力都放在了江舞。每天跟国内最优秀的那一批舞者做同事,久而久之,也会心生“自己与那些顶尖舞者差别并不是很大”的美妙错觉。   直到几天前,张燕初告诉她,陆梦溪举证她蓄意伤人,并以此为由要求她退出舞团。   而且,张燕初也是赞同陆梦溪的。   这事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浇灭了她对舞蹈所有的热情与幻想。   赵恬丽攥紧了签字笔。   她倒不是特别难过,只是……很不甘心。   张燕初和声道:“小赵,你对解聘书的条款有哪里不理解吗?可以问我,我解释给你听。”   赵恬丽摇摇头,翻到合同末尾签下名字。   撂下笔,还忿忿不平地放了句狠话:“陆梦溪你等着。”   陆梦溪神情疏淡:“等你上微博黑我?”   赵恬丽分明一怔。   陆梦溪不再看她,只是跟张燕初说了声:“张团长,我先去排练了。”   语毕,转身出去了。   等陆梦溪走远,张燕初饶有兴致地看着赵恬丽,问道:“之前微博传她有金主,是你做的?”   赵恬丽强词夺理:“谁让她逼我退团!我还不能给她添添赌了?”   张燕初将解聘合同收进档案袋,悠悠道:“小赵,我也认识你蛮久了,奉劝你一句,别跟陆梦溪斗,你弄不过她的。”   赵恬丽懊恼道,“燕初姐,怎么连你也帮她说话?”   张燕初反问:“人家有家世有脑子有男人——你有什么?”   赵恬丽忽然卡壳:“我我……”   “回去好好想想。”张燕初的目光爱怜而慈悲,“哎,还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没受过什么挫折。下次想给人添堵之前,多问问父母的意见。你爸妈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可不能毁在你这个傻孩子手里。”   -   裴越泽不玩微博。经何丛提醒,才得知陆梦溪前几天在网上被人恶意中伤了。   晚餐前,他特意问了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陆梦溪刚煎好一块牛排,正夹着西蓝花专心致志地摆盘,听他问了,就大致讲了讲经过。   她最近吃腻了酒店的送餐,开始探索高难度的烹饪菜式。裴越泽就负责试吃一些卖相不太好的试验品。这一点他完成得还挺出色,不论食材最终被打造成什么不忍直视的模样,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陆梦溪说完,裴越泽神色变得非常耐人寻味,“所以,这个造谣中伤你的人,跟之前在H市把你推下山坡的人,都是赵恬丽?”   陆梦溪“嗯”了声,抬眼看看裴越泽,笑道:“怎么了?脸板成这样,我都不气你气什么……赵恬丽现在已经离开舞团了,我眼不见为净,挺好的。”   裴越泽走到厨房,帮她把烫手的汤碗搬到餐厅,慢慢来了句:   “她要是放个你跟我隐婚同居的料,我对她的容忍度说不定会高一点。”   “……”   而不是像现在——那群吃瓜网友只知道陆梦溪是许秋的女儿,却不知道她也是他裴越泽的妻子。   两人坐下用餐。   裴越泽切了一小块牛排,入口的时候,表情微不可查地凝固了一瞬,然后又神色如常地吃了下去。   陆梦溪也尝了尝,开启了自我批判:“嗯……有点老,下次不煎这么久了。欸,黄油是不是有点焦?算了,这个不好吃……你还是喝汤吧,汤还是好喝的。”   她递了个汤勺给裴越泽,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拉近亲了一口,眼底有那种得逞的雀跃与自得,面上还一派正经坦然。   “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陆梦溪也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哪种意义上的好吃,默默抽回手,安静喝汤。   -   《霓裳》演出在即。   这几天陆梦溪白天排练《霓裳》,晚上回家研究食材做菜。   裴越泽就配合她的步调,将工作都安排在白天,晚上准时回来和陆梦溪一起吃饭,深夜便相拥而眠。   陆梦溪发现,自己最近的睡眠质量很好,不用刻意服药即可入眠,而且睡意深沉,半夜也不会忽然惊醒。   大概这样平静而恬淡的日子,真的很令她安心。   周末晚上,陆梦溪临睡前刷微博,发现那个放她黑料的营销号“阿九”,被封号了。   点进“阿九”的主页,就提示用户不存在。   这么利落的风格,很像裴越泽的手笔。   陆梦溪问他:“是不是你授意的?”   裴越泽慢慢解释:“何丛查过了,那个阿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作室,主营业务就是买卖公众人物的隐私,这次放你的黑料也是收钱办事。总之既没有道德又没有底线,还是想办法封了吧。”   他将陆梦溪一条手臂搬到自己怀里,不轻不重地按揉——她近期排练的强度很大,整个人的疲惫感也很明显。他每晚都会习惯性地帮她按摩放松一下。   陆梦溪继续刷微博,又看到一条财经新闻。   因经济纠纷,云诚医药股份即日起暂停买卖,或将面临退市。   云诚医药,是赵恬丽家最主要也是盈利最多的产业。   陆梦溪迟疑问道:“这也是你做的?”   裴越泽矢口否认:“不是我。”   “嗯?”陆梦溪分明不信。   云诚医药上市多年,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现在忽然被限制交易了,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前两天她还听见裴越泽找何助要云诚的年报看。这事要是和他没关系,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裴越泽端着脸色,不疾不徐道:“我只是推波助澜了一下。”   ……那不就是你做的!   陆梦溪发现自己还挺爱看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的,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裴越泽说:“云诚参与民间借贷,账上有一笔巨额资金解释不清楚,我只是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监管部门而已。”   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灯光下,陆梦溪长发柔顺,肌肤莹润剔透。裴越泽悄然贴近,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吮吻她的耳垂,含糊道:   “既然他们钻法律的漏洞,那我们就用监管的手段解决……毕竟我是个文明人!就算想给我太太出气,也得选个正大光明公开公正的方式,对不对?”   陆梦溪:“……”   你此时此刻的举动就挺不文明的。   她翻了翻评论。   财经新闻的关注度没有娱乐新闻那么高,只有寥寥几个评论,都在为云诚这次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到震惊。   陆梦溪觉得,云诚复牌可能性很低,想恢复上市地位几乎不可能了。   她点评道:“直接就把人家逼到退市了,下手还挺狠的。”   “重新上市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他们愿意让裴氏收购。”裴越泽有的是办法给自己创造最大的商业价值,顺便纠正道,“这怎么能叫‘下手’呢?这是合理的商业竞争,是整个行业的优胜劣汰。”   “……”   裴越泽拿走陆梦溪的手机,搁到床头柜上,顺手熄了灯。   “不许看手机了,这么晚了,一直刷手机睡不着觉的。”   片刻之后,黑暗中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响。   陆梦溪咬牙切齿道:“还我手机!到底是手机不让我睡还是你不让我睡?”   裴越泽立刻不要脸道:“我让你睡啊!”   ……这一句话实在能曲解出太多涵义了。   陆梦溪骤然无言以对。   他的呼吸就落在颈畔,温柔而细致地描摹她,许久才将她环抱起来,承载起她所有的重量。她像练舞时失误了一般,身体略微失衡,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保持平衡,却只抓住了他的肩。理智都被无边的欢娱侵占了,只好放纵自己依赖他,随之起落沉浮。   -   隔日,裴一萱说起江州有一家新开的温泉度假区还不错,约陆梦溪一起去泡汤。   她之前提过好几次,陆梦溪不好意思再拒绝,于是将排练暂停一日,就当给自己休息一天,缓和一下。   下午,两人一起驱车前往。   度假区的定位很高端,从进门起就有专人陪同。   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始终周全礼貌。即便面对裴一萱这样艳光四射的当红明星,也没有好奇窥探。话也不多,只会在带路时顺便提一下沿路的陈设,介绍它们分别出自哪些大师之手。   绕过典雅清静的大厅,可以看到度假区的全貌。占地很广,中式风格,廊桥流水相连,十来个私密性极好的独栋别墅坐落其间。   假山矮树,一步一景。   走了片刻,工作人员将她们领进一个精巧的院落,道:“裴小姐,这边就是您预约的竹影池。祝两位体验愉快。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专线联系我们。”   裴一萱矜持地点点头,等工作人员走远了才拉直胳膊伸了个懒腰,往院子里的藤编吊椅上一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美滋滋地跟陆梦溪说:   “这个竹影池是个网红汤池,室内和室外温泉都有,别人想预约都约不到,至少得提前两周排队。”   这里的环境与景致确实很好。   沿墙栽了一排竹子,夏风吹拂,竹影微移。一口室外温泉就置于疏疏竹影之间。满目翠意,平添清凉。   陆梦溪便问:“那你是怎么约到的?”   “这个度假区是裴氏投资的。”裴一萱言简意赅,“你要是喜欢的话,也可以经常来玩。”   “……哦。”   陆梦溪坐到裴一萱对面的石凳上,见一旁放了本甜品菜单,就拿起来翻了翻。   裴一萱提醒道:“这边的甜品也很网红,很多人慕名来打卡的。”   陆梦溪将菜单递给她,说:“你看看吃什么。”   裴一萱把菜单推回去,一脸决绝地扭过头:“我最近减脂,要控糖。我不吃了,帮我要杯冰水就行。”   陆梦溪说:“那我就点自己那份了啊。”   裴一萱“嗯”了声。然后就见陆梦溪拿起电话拨通服务专线,跟电话那头说道:“要一份招牌榛果巧克力冰淇淋,一份海盐芝士切片蛋糕,一杯青柠汁。哦,还有一杯冰水。”   裴一萱叹为观止:“你竟然敢吃这么多!你不怕上镜显胖吗!”   “我不上镜啊。”陆梦溪理所当然地说,“而且我最近排练强度很大,热量消耗得掉。”   “咦,对哦。”   裴一萱深感羡慕。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对了嫂子,我问你件事儿。”   “嗯?”   裴一萱小心翼翼地探问:“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席礼?” 第40章 不舍   陆梦溪分明一怔。   裴一萱接着说:“或者……你有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陆梦溪缓而认真地澄清:“一萱你可能误会了, 我和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熟。”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裴一萱抓了抓头发,纠结了一会儿, 神情变得微微懊丧,“从H市回来以后, 我就联系不上他了。打他电话不接,发他微信也不回。”   “不只是我,圈里其他人都联系不到他。一个大活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陆梦溪想了想, 说:“他不是有个工作室吗?你有没联系过?”   “联系过了。他助理说他出国进修了,谢绝一切打扰——这理由也就骗骗粉丝,反正我不信。你看看这种销声匿迹的处理方式……他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而且, 这事处理起来很麻烦。”   “但我又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嫂子, 我好想帮他啊,可我连他在哪儿都找不到。”   裴一萱说到最后,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垂下眼, 怔怔地望着墙角堆砌的鹅卵石发呆。   陆梦溪合理推测,“也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跟你联系。”   裴一萱微微一默,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真是这样也挺好的。我也宁愿是因为这个他才不理我, 总比他出了什么事要好。”   陆梦溪的心情十分复杂。   就席礼那货色,除了一张脸还有哪里出彩?怎么就值得裴一萱这样真挚而卑微的爱慕呢?   “反正,嫂子你帮我留意着点,要是听说了席礼的消息就告诉我。”   陆梦溪点点头。   这时, 院门外好像传来了一些细碎的交谈声。   裴一萱止住话题不再聊了,将凌乱的头发顺了顺,道:“可能是你订的甜点送来了, 我去开门。”   陆梦溪起身跟她一起去。   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从造型感十足的竹制大门里传了过来。   “实在不好意思黄小姐,今天竹影池已经有别的客人预订了。”说话的应该是个工作人员,“您方便留个手机号吗?稍后我们会有专人和您联系,帮您预约最早的日期。”   那位黄小姐很是不悦:“我之前预约过了,约的就是今天。”   工作人员语气无奈,但态度仍然礼貌:“黄小姐,我们这边的预约都是以付定金为准的。您当时只是口头预约,不算预约成功的。”   裴一萱认出了这位黄小姐的声音,眉尾一挑,低声告诉陆梦溪:“黄舒盈。”   陆梦溪微讶:“是她?”   裴一萱眸光轻转,“你认识?”   “首舞的同学。”陆梦溪顿了顿,“不熟。”   “不熟就好。”裴一萱一边侧耳听门外的动静,一边慢慢解释,“她可是我在圈里唯一一个不共戴天的,对家。”   其实陆梦溪和黄舒盈曾有过一段短暂的交集。   两人同一批考进首舞,入学后选导师,两人都选中了张秀芹。   古典舞这个圈子,比天赋,比实力,也比师承。   出了首舞的大门,只要提一句“师承张秀芹”,别人都能高看你一眼。   而张秀芹收学生的惯例是,每一届只收两个,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在陆梦溪和黄舒盈中间,张秀芹选中了前者。   因为这个,有很长一段时间,黄舒盈见到陆梦溪就甩脸色。   好在她后来被一个大导演挑中,出演了一部现象级电影的女二号,从此星路通畅,渐渐转去演艺圈发展了,连学校都很少回了。   此刻,黄舒盈还在和工作人员交涉:“定金多少?我现在付就是了。”   工作人员很是为难:“黄小姐,我们不是和您计较定金的事……您也知道,竹影池现在已经有客人入住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黄舒盈有些不耐烦了,“叫你们领导过来,我出三倍价钱,你们负责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话音未落,院门忽然开了。   门内,裴一萱好整以暇地理着衬衫裙上的褶皱,一分目光都没给黄舒盈,只是懒洋洋地问工作人员:“怎么了?”   相比于黄舒盈,工作人员显然更不敢得罪幕后大老板裴氏,立刻严肃道:“打扰您了裴小姐,出了一点小纠纷,我们马上处理好。”   裴一萱点点头,视线转向黄舒盈,就像才发现她的存在一样,淡淡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问话,听起来却莫名像一句居高临下的嘲讽。   黄舒盈抿起了唇,反问道:“你能来我不能来?这地皮是你家买下来的?”   裴一萱唇角一勾,笑意雍容,“对啊。”   黄舒盈脸色一滞。   裴一萱接着说:“你喜欢的话就常来玩啊,这度假区就是我家投资的,有你这样出手阔绰、动不动给三倍价钱的客人,我欢迎之至。”   黄舒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她和工作人员的对话,已经被裴一萱一五一十地听去了。   “我说呢,这边的管理怎么这么混乱,原来是你家的产业。”黄舒盈不留情面地回了句,“对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就拽着一同前来的小助理走人。   正巧有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黄舒盈一转身,就避无可避地撞了上去……   “砰!”   一盘子甜点瓷碟散落在地。   裴一萱怔了怔,回头喊陆梦溪:“哎,你点的冰淇淋、芝士蛋糕、青柠汁,都摔地上了。”   一直隐在门后旁观吃瓜的陆梦溪走过来一看——玻璃杯和瓷盘已经碎了一地,芝士蛋糕和冰淇淋摔落在旁,糊成一团。往上看,黄舒盈的藕色半身裙水渍分明,多半是被陆梦溪点的青柠汁和裴一萱点的冰水,泼了一身。   小助理手忙脚乱地找出餐巾纸,半蹲下来帮黄舒盈擦拭水渍。   黄舒盈心烦意乱,喝问服务生:“你走路不看路的吗?这么宽的路,偏偏要往我身上撞?”   服务生不知所措,连连道歉。   裴一萱就是看不惯黄舒盈这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怼了声:“明明是你撞的他,怎么好意思怪别人?”   “你这……”陆梦溪看看一地残渣,再想想甜品菜单上那一长串不菲的价格,望了眼黄舒盈,正色问道,“得赔钱吧?”   正在帮黄舒盈擦裙子的小助理闻言,手不禁抖了一下。   黄舒盈总算注意到了陆梦溪,脸色更难看了:“怎么是你?”   怎么她讨厌的人,都凑到一块儿去了!   陆梦溪一脸真诚反问:“嗯?你能来我不能来?这地皮又没被你家买下来。”   黄舒盈的表情都凝固住了,整张脸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裴一萱想笑,但忍住了,刻意跟陆梦溪说:“你放心好啦,虽然黄小姐今年票房不太能打,但接了几个小代言,赔钱还是赔得起的。”   黄舒盈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怒气。   “懒得跟你们计较。小许,刷我的卡,多少钱赔给她们。”   那个唤作“小许”的小助理应了声,乖乖小跑去前台结账。   黄舒盈实在不想再待下去了。临走前扫了眼陆梦溪,讥讽道:“你有什么了不起?张秀芹选中你,肯定是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吧?要不靠你妈妈的关系,你以为当张秀芹的学生?”   陆梦溪神情平静:“我从来没在学校提过我的家人。张老师并不知道我妈妈是谁。”   黄舒盈轻慢一笑,脸上分明写着“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信”。   提及家庭,陆梦溪的心情说不上好,也不想解释太多。只是目光发沉,看着黄舒盈不说话。   黄舒盈隐隐觉得,此时此刻不作回应的陆梦溪,不是因为心虚而哑口,而是直接将她视若无物了。   正好助理小许回来了,黄舒盈一腔怒气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脸不满地斥责道:“怎么动作这么慢?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助理小许低声解释了几句。   黄舒盈缓了缓面色,和小助理一起走了。   裴一萱和陆梦溪回到院内。   关上门,裴一萱笑了好久,乐不可支地环着陆梦溪的胳膊,说:“刚刚你说完赔钱,黄舒盈她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哈哈!嫂子我爱你!我当时差点想给你鼓掌!黄舒盈那种人就得这么治!”   陆梦溪心想,刚刚裴一萱面对黄舒盈的时候,那身气场全开的气度神采,还真挺符合粉丝所赞颂的美艳女神形象的。   至于现在这个笑得毫无形象的女人……简直就像睥睨四方的神祇跌落神坛,什么气场什么形象,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种“人前人后两张脸”的本领裴越泽也有。   人前的裴越泽宛若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矜持自重,拒人千里。人后嘛……不但厚脸皮,而且很缠人,撵都撵不走。   甜点都重新做了一份送了过来。   陆梦溪叉了一块芝士蛋糕,随口问道:“你跟黄舒盈的关系一直这么差?”   裴一萱说:“我跟她戏路差不多,有很多资源要竞争,关系能好就怪了。更何况我跟席礼在一起的事就是她找人曝光的。要不是……”   要不是被曝光了,她和席礼可能不会那么快就分道扬镳。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裴一萱强颜笑道:“算了,不提她了,走走走,我们换衣服泡温泉去。”   -   《霓裳》的演出最终定在了本月月底。25号上午8点10分飞谢列梅捷沃的航班。   新城壹号在江州最繁华的地段,不堵车的情况下,最快也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才能赶到机场航站楼。   再加上安检和值机的时间,陆梦溪打算当天早上五点就起床。   裴越泽近期正准备出差一趟,去B市跟进一个关于芯片技术运用于医疗设备的项目。得知陆梦溪的行程安排后,就把出差的时间挪到了月底。   等他出差回到江州,陆梦溪也正好回国了。   25号清晨,陆梦溪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确认没什么漏下的了,就喊裴越泽:“我好了!出发吧,早点去。”   裴越泽从西厨走出来,应了声:“嗯,来了。”   他找了个纸袋,将刚刚加热好的燕麦牛奶连同昨晚买的黄油曲奇饼干一起放了进去,递到陆梦溪手里。   “我查过了,你这个航班不含早餐。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陆梦溪本打算预约送机服务,但裴越泽坚持要跟她一同早早起床,送她去机场。   到地下车库时,他就有点舍不得了。   趁车还在预热,裴越泽倾身抱紧副驾驶的陆梦溪,抵着她的唇亲吻。   陆梦溪趁着间隙抽身出来,唇色水润,“你……”   裴越泽理直气壮:“怎么了?接下来五天都见不到你了,亲几下还不行了?”   陆梦溪:“……”   早上时间紧,她没化妆,仅仅用口红提了下气色。   此刻裴越泽的唇上,就沾染了那支口红特有的朱砂橘色。偏偏他又长得英俊耐看,看上去就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旖旎风华。仿佛浓墨重彩的颜料泼进了一池湖水,折出了潋滟的波光。   陆梦溪突发奇想,从包里拿出口红,说:“我忽然觉得你挺适合这个色号的……你先别动。”   陆梦溪旋出口红膏体,沿着裴越泽的唇形描了一层,稍稍退后欣赏了一番,神色很是满意,兴味盎然地点点头:“嗯,好看。”   裴越泽似乎笑了笑,忽然将她一把拉近,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唇贴上她的,一寸寸地研磨。陆梦溪伸手推他,他腾出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反剪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禁锢在自己怀里。许久才慢慢松开她,轻轻一啄菱唇收尾。   她唇上朱砂橘色的哑光膏体更浓重了些。   裴越泽眼中流露出与她刚才如出一辙的满意与兴味,轻声笑道:“你也好看。”   “……”   “裴越泽!”   裴越泽说:“溪溪,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就不能换个亲昵一点的称呼喊我?”   陆梦溪气恼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喊他;取笑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时,会喊他“大公子”;偶尔也会称呼他为“裴先生”。   陆梦溪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比如呢?你想我喊你什么?”   裴越泽十分直白:“比如——越泽哥哥。”   “想得美!”陆梦溪催促道:“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   时间尚早,路上车也少,很快就到了T2航站楼出发层。   裴越泽把行李箱搬下车,陆梦溪拖着箱子往里走,裴越泽下意识地喊了声:“溪溪!”   陆梦溪折返回来,问他:“怎么了?”   裴越泽轻轻环住她,“没什么……就是想再抱你一会儿。”   刚刚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他心里没来由地一紧,总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连这样短暂的分离都不堪忍受……他这一生,算是彻底栽在她身上了吧。   陆梦溪声线清柔,回抱着他,“嗯,过几天就回来了。等落地了给你发消息。”   裴越泽收紧怀抱,说:“好。”   陆梦溪看了眼停在路边的车,推了推裴越泽,“你忙你的去吧,这边不能停太长时间的。”   裴越泽点头,看她一路过安检进了机场,才驾车离开。   -   时差五小时,飞机降落时,刚好是当地时间上午8点。   俄方安排了鲜花和商务车接机,将此行的舞蹈演员和后勤人员一一送至酒店。   陆梦溪和周琦住一个房间。   放下行李箱,简单休息了片刻,便调整好状态,开始投入彩排。   《霓裳》一舞出自张秀芹之手。   她为了这场舞剧请教了许多研究敦煌壁画的学者,道具、服装、造型、舞蹈动作均以壁画上的飞天为蓝本,加上她本人对中国舞的理解和探索,进行了融合和再创造。   整场舞剧脱胎于敦煌舞,又有许多一言难以尽诉的风韵,经得起推敲与细看。   彩排还没开始,陆梦溪换好演出服装,将琵琶揣在怀里,盘腿坐在地毯上看手机。   琵琶是她的演出道具。   之前排练的时候,大家一起挑演出道具,基本上都挑了长笛、笙、排箫、腰鼓这类体积小、相对容易控制的道具。   最后剩下的,就是箜篌和琵琶。   这两样都是体积比较大、跳舞时不太方便掌控的道具。   但在敦煌壁画中,箜篌和琵琶都是非常有代表意义的乐器。张秀芹不想剔除这两样,就点了两个年纪最小的学生——陆梦溪和安璐璐,用琵琶和箜篌排练。   道具琵琶很轻,没有真正可以拨弹的琵琶那么重,但大小差不多,和陆梦溪的手臂差不多长。跳舞时要想随心驾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陆梦溪也是在练习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渐渐觉得驾轻就熟。   安璐璐搬着箜篌走到陆梦溪旁边,像她一样贴着墙盘腿坐在地毯上,没过多久就闲不住了,不由自主地贴着墙根劈了个横叉。   转头一看,陆梦溪还在低头玩手机,也许是浏览到什么有趣的内容,唇颊含着浅浅的笑意。   安璐璐压了压腿,问她:“梦溪姐你不紧张吗?还有五天就要正式演出了。”   安璐璐比陆梦溪晚两届,现在还没毕业,舞台经验也没有那么丰富。   陆梦溪抬头,认真想了想,说:“嗯,挺紧张的。”   安璐璐又问:“那你还看得进手机?”   陆梦溪笑了笑:“我先生不放心我,在追问我情况。”   安璐璐觉得陆梦溪笑得很无奈,但又夹杂着些许纵容。   之前在江州筹备《霓裳》的时候,有时候会排练到很晚,陆梦溪往往会提前走,理由是家里有人在等她一起吃饭,再不回去,那人就要亲自来接了。   所以安璐璐一直知道陆梦溪有个相当黏人的丈夫。   然后她转念一想——也是,换作是她,有陆梦溪这么个年轻美貌跳舞好的老婆,她也会天天黏着不放啊。   安璐璐说:“我是真的紧张!怎么办啊梦溪姐!”   陆梦溪问:“你跳得很好啊,有什么好紧张的?”   安璐璐从横叉换成竖叉,面向陆梦溪,忧愁道:“因为张老师把箜篌交给我了啊。我怕最后跳出来效果不好,辜负了张老师的信任……也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天的练习。”   陆梦溪说:“张老师把箜篌给你,就是相信你一定能跳好。你别想太多,等正式演出的时候像平时练习的那样跳就行了。你现在这样自我怀疑,才是辜负了张老师的信任。”   安璐璐有点被说服了,体态放松下来,自言自语般地感慨:“能当张老师的学生真的好幸运啊!”   陆梦溪不由一笑,“我也觉得很幸运……也更加敬畏了。”   “敬畏?”   “嗯,敬畏。”陆梦溪慢慢解释,“你看《霓裳》这支舞,其实是脱胎于敦煌舞的,比如说双佛手、合十手、笛手、反弹琵琶,都是沿用敦煌舞的手姿。但整体呈现出来的效果又和传统的敦煌舞有很大区别。”   安璐璐自然而然地接了句:“因为张老师加了很多芭蕾的元素啊。”   “所以我才觉得敬畏。学了这么多年的舞,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会了,现在才发现,之前学的只是皮毛,这个领域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探索。”   这感觉就好像,在一条路上走了很久,眼看着就要走到路的尽头了,忽然发现尽头以外还有别的路,原以为的尽头并不是终点,而是新征程的起点。”   安璐璐怔怔的,乖巧点头,“啊,我明白了。”   陆梦溪觉得好笑,“我随便说说的,你明白什么了……走了,去彩排了。” 第41章 意外   《霓裳》分三幕。   第一幕呈现的, 是一幅欢饮达旦的乐景。   灯火通明,宾客云集,举杯致意, 直至薄醉。鼓点渐起,便随声而动, 站位轮换,舞步翻飞,眼花缭乱间, 只能看见飘然飞舞的华裳彩练。   忽地,灯光一暗。鼓声渐渐停下,悠长的笛声与空灵的古琴声缓缓流泻而出。   趁着这个间隙,大家退到后台, 将身上华美的长袖襦裙脱了下来, 换上敦煌舞标志性的露脐上衣和披帛,带上各自的乐器道具, 上场。   这是第二幕——无数飞天起舞奏乐的仙家图景。   陆梦溪在这一幕有一段独舞, 时长四分钟。   舞台上放置了三只大鼓。陆梦溪踏上左起第一个鼓面, 背向观众席。   一束暖光照在了她身上。   舞台昏暗,唯她所在之处温暖而光明。   陆梦溪将琵琶横在臂上,侧首, 曲腿向旁凌空一踏,定住。   一记鼓点恰好响起。   默数两拍,陆梦溪向后一仰,舞步变换, 橙红色的披帛随着她的身形飘飞,借由一个踹燕的动作,她挪到第二个鼓面。   与此同时, 那束暖光跟了过来,投在了第二个鼓面上。   她反手握紧琵琶颈,慢而匀速地举旁腿。直到腿和上身几乎贴合,顿住不动。   “咚。”   又一记鼓声响起。   一旁等待上场的周琦忍不住感叹:“梦溪的控腿真的绝了,好想把她的腿搬下来自己用啊。”   其实动作并不是很难,她也可以做到,但就是没有陆梦溪这么稳。   安璐璐一脸赞同地点头:“对对对,我也好想要她的腿!而且你看她踩点也好准,动作一定格,鼓声就响了,真的绝!陆神名不虚传!”   周琦问:“陆神?”   “周师姐你毕业得早不知道——梦溪姐在首舞有两个称号,一个是陆全能,另一个是陆神。”   安璐璐笑着解释。   “叫陆全能是因为她什么舞都会跳,叫陆神是因为,她什么舞都能跳好。”   此刻,陆梦溪轻盈地点步翻身,跃到第三个鼓面,略显笨重的琵琶紧紧贴着她的手臂,在空中画出一个圆。   配乐的节奏越来越快,她的舞姿也变换得越来越迅速。最后反抱琵琶,右腿向后侧一踢,腰沉下去,几乎与抬高的右腿平行。放置在舞台角落的鼓风机对准了她,将她臂间的披帛吹得翻飞不已,她定格在原地,仿佛就要凌空飞去。   飞天。   分明是壁画上乘风而起的飞天。   “咚。”   又一记鼓点落下。   光束熄灭。   陆梦溪悄然退下舞台,换别人上场。   -   第二幕由两部分构成。 第一部 分就是大家依次拿着各自的乐器道具上台,跳一段独舞。这一段舞蹈动作都是根据不同的乐器特色设计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第二部 分就是大家一起上台,彼此配合,跳一场群舞。   现在距离下次上台还有二十分钟,陆梦溪去后台喝水休息,顺便翻了翻手机。   微信里有一条裴越泽的未读消息。   【溪溪,过两天B市有个拍卖会,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去买。】   后面附了一个文档,是拍品的宣传图册。   把陆梦溪送到机场后,裴越泽就出差去了B市,每隔几小时就向陆梦溪汇报一下行程。   陆梦溪将宣传图册大致浏览了一遍。   主要是贵重珠宝,也有翡翠、和田玉这类东方宝石。   其实陆梦溪不缺珠宝。   陆父是设计珠宝的行家,生前收藏了很多拍卖级的宝石,大部分都由他重新切割设计,做成了华美的首饰,赠与妻子许秋。   后来,许秋就用这些珠宝,交换了陆梦溪与裴家的婚姻。   和裴越泽结婚后,陆梦溪就把那些珠宝连同保险柜一起搬到了新城壹号。   所以普通级别的宝石,她也不太看得上。   拍卖会宣传图册的末尾,是一颗鲜艳梦幻的椭圆形粉钻。   旁边有一行小字写明了它的基本信息。   21.8克拉,鲜彩级。   一般五克拉以上的粉钻就很珍稀贵重了,这颗粉钻的克拉和色彩完全可以让它担当一场拍卖会的压轴之宝。   陆梦溪截了个屏,发给裴越泽:【这个有没有实物的照片?】   裴越泽很快回复:【我现在就在预展会,等我一会儿,我去找找。】   大概过了两分钟,裴越泽拨了个视频过来。   陆梦溪接通,手机画面上出现了一颗粉钻,安放在玻璃展柜内。   裴越泽正在问工作人员,“这个能不能拿出来?我靠近一点拍给我太太看。”   工作人员十分抱歉:“不好意思先生,我们有规定,未付款前,珠宝一律不得离开展柜。”   陆梦溪说了声:“没关系,这么拍也很清楚。”   粉钻放置在一个自动旋转的黑丝绒圆盘上,转速很慢,每个角度都能看清楚。   实物比图片更加梦幻耀眼,像一汪粉红的水凝聚在一起,光彩夺目。   陆梦溪正欣赏着,忽然听见裴越泽问她:“穿这么少,冷不冷?”   “不冷啊。”陆梦溪顺口回了句。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穿的是敦煌飞天的演出服,上衣窄短,露着一截腰。   陆梦溪总算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裴越泽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   在许多情深意浓的时候,他就是单手掐着这把腰,在她耳边低低地唤她的名字。   “……这是演出服。”陆梦溪说。   她衡量了一下眼前这颗粉钻的价值,将心理价位告诉裴越泽。   裴越泽点点头:“还行,不贵。”   陆梦溪说:“超过这个数就别买了,没必要。”   买贵重珠宝不仅仅是为了收藏那些亮晶晶的石头,也是为了资产的保值和增值。跟买黄金差不多,必要时刻,也可以将珠宝变卖换成现金。所以在一个合理的价位购入珠宝,是比较理智的选择。   远远听见周琦在催自己上场,陆梦溪挂断视频,“先不聊了,我去彩排了。”   -   《霓裳》的第三幕,和第一幕的服装、站位、布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第一幕是欢饮、薄醉、轻歌曼舞。第三幕则是酒醒时分。   薄醉初醒,那些曼妙动人的飞天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仍是这些饮酒纵歌的同伴。   他们刚刚看见的飞天,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个虚无的梦境?那些与他们容貌一致的飞天,究竟是他们的化身,还是某一处仙境的投影?究竟是他们化成了飞天,还是飞天变成了他们?   第二幕的舞台灯光是暖光,第一幕和第三幕的舞台灯光都是冷光。两种灯光,隐晦而清晰地区分了这似真似幻的两个世界。   这种类似于道家“庄周梦蝶”的艺术呈现,给了《霓裳》一个极其意蕴绵长的收尾。   彩排结束,张秀芹很满意。   大家围着彩排录像反复观看,将一些不够完美的细节找出来,利用后面几次彩排一次次修正。   很快就到了正式演出的那一天。   临上场前,陆梦溪在休息室找了块空地,心不在焉地拉伸四肢。   安璐璐看了她好几眼,问道:“梦溪姐,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你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安璐璐说。   陆梦溪换了个拉韧带的动作,慢慢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心慌。”   安璐璐连连点头:“我也是!马上就要正式演出了,观众席都坐满了!我现在紧张得要命,心跳得可快了!”   陆梦溪转而宽慰她:“没事的,你当观众席不存在就好了。演出的时候也别往观众席看,会分神的。”   安璐璐应了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候场吧。”   两人一起去准备区等候上场。   这时,有个负责后勤的老师喊了声,“陆梦溪,你手机响了,来接个电话!”   演出开始后,不方便看手机,大家的手机都放在后勤老师那里保管。   陆梦溪说:“老师,帮我看一下是谁打过来的。”   后勤老师说:“我看看啊……易洲打来的。”   陆梦溪犹豫了一下。   台上已经开始报幕了,陆梦溪很快做出抉择:“老师,我先上台了。”   她打算等演出结束再给易洲回消息。   正式演出很顺利。   彩排时发现的瑕疵经过了修补与完善,整场舞剧无可挑剔地呈现在异国他乡。   锦绣霓裳,云鬓珠翠,这些独具东方美的风情,润物细无声般地蕴藏在舞步之间。这是属于那个泱泱古国的舞蹈,隔着千年的岁月,依旧含蓄而生动,如同多情的画卷一般徐徐展开。   一舞终了,掌声雷动。   安璐璐退到后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跳完了,好有成就感,感觉灵魂都升华了。”   大家都觉得如释重负,纷纷撺掇张秀芹:“张老师,我们这回演出算是圆满成功的吧?您得请我们吃一顿吧?”   张秀芹笑道:“请请请,当然要请。你们想在这边吃,还是回江州吃?”   大家围绕着这个问题争论得热火朝天。最后周琦一拍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都别吵了!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全都要!”   众人笑成一团,跟风附和:“对!张老师,您得请两顿!”   陆梦溪到后勤老师那里拿手机。   后勤老师说:“那个易洲一直在打你电话,隔几分钟就打一个,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找你,你赶紧给人家回个电话。”   陆梦溪打开手机一看——14个未接来电,都是易洲打过来的。   现在国内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急事找她?   陆梦溪隐隐觉得不对劲,正要回电,易洲就又打过来了。   她接通:“喂?”   易洲的声线异常沉缓。   “梦溪,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先不要慌,听我安排,一切有我。”   陆梦溪握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嗯,你说。”   易洲语速很慢,字句却很清晰,“外婆突发心梗,送到医院时已经休克了,现在正在抢救。医生的意思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说的外婆,是许秋的母亲,也就是陆梦溪的外婆。   陆梦溪怔怔地问:“怎,怎么会,不是有秦医生在……”   “这两天外婆病情有点反复,秦医生嘱她卧床静养,但外婆她……她可能觉得服药后好转了很多,下午就陪小珉放风筝去了。”易洲简略地提了下病因,“具体情况等你回江州了再说。你现在在莫斯科准备演出,对吗?”   陆梦溪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来不及反应,问什么答什么:“演出,已经结束了。”   “那最好。我现在帮你买回江州的机票,最早的航班是——”易洲顿了顿,像是在查阅,“两个小时以后。你现在,带上身份证、护照、手机、钱包,去机场。”   陆梦溪跟张秀芹简单地说明了情况,酒店里的衣物行李都没收拾,带上证件,直奔机场。   -   起飞前,易洲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陆梦溪连忙接通。   手机那头始终静默。   陆梦溪以为是信号不好,站起身,在座位间的过道上走来走去。   “喂?听得见吗?”   空乘将她引导回座位坐下,微笑道:“女士,我们的飞机就要起飞了,为了您的安全,请您不要随意离开自己的座位。”   手机那头终于有了声音。   “听得见。”   “梦溪,外婆她……没能抢救回来。”   空乘帮陆梦溪扣上安全带。陆梦溪就像被安全带捆缚在了座椅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现在登机了吗?”易洲问。   过了一会儿,陆梦溪才压抑住喉间的涩意,低低地“嗯”了声。   “你先睡一会儿吧,还要飞八个多小时。落地后,陈师傅会去机场接你。”易洲停顿片刻,“梦溪,节哀顺变。”   挂断电话,陆梦溪的目光空落落地望着前方,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来不及擦,淌得满脸都是。   邻座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瞟了她一眼,好心地为她叫来一位空乘人员。   空乘快步走过来,微笑着问她,“女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担心她听不懂俄语,空乘又用英语问了一遍。   陆梦溪吸了吸鼻子,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   飞机准点降落。   陆梦溪想给裴越泽发个消息,告诉他自己回江州了。结果一打开手机,就看到“电量仅剩1%”的提示,还没来得及发消息,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她觉得自己神志有些恍惚,茫然地跟着人流往前走。直到工作人员拦住她:“你好,中国人走那边的自助通道。”   陆梦溪渐渐缓过神来,走到另一侧出口。 第42章 生疏   陆梦溪没有托运的行李, 就没多等,直接过安检出了机场。   易洲安排的司机载她去了医院。   许秋正在医院处置一些后续事宜。看到陆梦溪,冷淡道:“现在来有什么用?晚了。”   陆梦溪一夜未睡, 又哭了很久,一双眼睛血丝遍布, 又红又肿。   易洲蹙眉看她,似乎轻叹了一口气,帮她解释:“许阿姨, 梦溪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陆梦溪缓缓张口,声音干涩,“妈妈,我想看看外婆。”   “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现在再看又有什么意义?”许秋说着, 声音陡然变厉,“当初我拦着你, 不让你出国演出, 你非要去, 现在好了吧,连你外婆最后一面都没赶得上——你说你怪谁呢?都是你自找的,要怪就怪你自己。”   陆梦溪被训得哑口无言。   这时, 有个护士来找许秋签字,许秋收住话声,接过笔签字。   她垂眼时,侧颜也有分明的倦意, 看上去没有往日那般容光焕发。   签完字,许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跟陆梦溪说:“算了, 你先回去吧。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许秋让司机送陆梦溪回易家。   陆梦溪走出医院时,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易洲不太放心她,跟在她身后,正好听见她跟司机说:“陈师傅,我不想回易家,送我去新城壹号吧。”   司机不敢做主,看了眼易洲。   易洲轻轻摇头。   司机面露难色,劝说道:“陆小姐,去哪里都一样的。”   陆梦溪也不想难为他,转身望着易洲:“那我自己打车走吧。”   她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脆弱绝望得令人不忍触碰。   易洲轻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回去住……怎么让人放心?”   “我就是想回去睡一觉。”陆梦溪喃喃道,“在荟水山庄总是睡不好。”   易洲深深看了她一眼,吩咐司机开车去新城壹号。   “上车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   陆梦溪以为易洲只是送她到小区门口而已,没想到他一路跟着自己,随她一同乘电梯上了28楼。   到了家门口,陆梦溪便下逐客令:“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易洲沉默片刻,才道:“你好好休息,睡醒了发个消息给我,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   “不用了。”陆梦溪婉拒道,“我先生明天就出差回来了,他会帮我订餐的。”   易洲眉心微拧,缓缓问了句:“你们一直住在一起?”   陆梦溪问:“这你也要管我吗?”   易洲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下才睁开。   “你先休息吧,晚点我再联系你。”   陆梦溪没再明言拒绝:“嗯。”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那种人。   她心慌意乱时匆忙回国,一路都是易洲在事无巨细地安排,虽然无法挽回最终的结果,但就这一点而言,她还是心怀感激的。   想到这里,陆梦溪疏淡的神色稍稍推却,真心实意地道谢:“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这次的事情……很突然,让你费心了。”   -   易洲乘电梯下楼时,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陆梦溪这声谢谢。   她说谢谢,让他费心了。   很真诚,也很生疏。   其实他并不排斥为她费心。   大概从那一年父亲和继母外出旅游,把初来乍到的陆梦溪交给他照管时起,他就习惯于将她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只不过,早在很多年前,她就不是那个听任他管束的乖巧少女了。   -   天黑了。   城市的灯光像一颗颗吞噬黑暗的眼睛,无言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陆梦溪按下遥控器,卧室窗帘缓缓合上,将万千灯火隔绝在窗外。   室内陷入黑暗。   陆梦溪觉得自己很困,困得头疼,后脑勺像是要裂开来了。   飞机上,那八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她一直没睡,前前后后加起来,将近四十个小时没合过眼。   但她就是睡不着。   她现在一闭上眼,耳边就萦绕着许秋那句——   “你说你怪谁呢?都是你自找的。”   “要怪就怪你自己。”   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着。   越是睡不着,头就越是疼。   许久。   陆梦溪从床上翻坐起来,揉着头,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厅置物架前面,开了灯,逐个抽屉逐个柜子地翻找过去。   她那些抗失眠的药到底塞到哪里去了啊!   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放在角落里的医药箱。   陆梦溪打开医药箱,翻出两个药瓶。   是这个药吗?好像是的。吃几粒来着?   陆梦溪头疼得要命,意识昏沉,凭感觉倒了一把药片在手心,看到旁边有一个易拉罐装的饮料,也没仔细看,拿过来就打开,将手心的药片送服。   昏昏睡去之前,陆梦溪好像尝到了一口浓烈的酒味。   -   B市的拍卖会才刚刚结束。   那颗粉钻经过了几轮激烈的角逐,最终还是被裴越泽一锤拍下。   最后的成交价格,几乎是陆梦溪心理价位的两倍。   裴越泽觉得,花多少代价倒是小事,重要的是溪溪喜欢。   她要是问起来,他把成交价格说低一点,皆大欢喜。反正她也不会去查到底多少钱拍下来的。   付款后,裴越泽给陆梦溪发消息。   【溪溪。】   【那颗粉钻拍到了。】   过了很久都没人回复。   裴越泽翻了翻聊天记录。   陆梦溪最后发来的消息是在一天前:【要正式演出了,待会儿再聊。】   之后就再也没回复过他的消息。   正式演出……要这么久吗?   裴越泽思来想去不太放心,拨通了陆梦溪的电话。   手机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裴越泽忽然有些不安。   或许……她只是恰好手机没电了?   这时,一直帮他们打扫房子的陶阿姨来了电话。   裴越泽一接通,就听见陶阿姨一口顺溜的江州话:“喂!按你们家门铃怎么一直没人应呀?这样子我没办法进去弄卫生了呀。”   裴越泽搬到楼下住以后,陆梦溪就打算挑了个家政阿姨,定期给楼上楼下两处房子打扫卫生。   因为陶阿姨做事麻利,性格爽朗,打扫得又很干净,陆梦溪就选了她,按月结账。   裴越泽自然不干涉陆梦溪的决定,只是让何丛查了下陶阿姨的背景——江州本地人,丈夫是出租车司机,女儿还在上大学,成绩很优异,今年公费出国当交换生了。虽然是公费,但日常衣食住行的花销并不小,所以陶阿姨还一直兢兢业业地守在家政行业,就想给女儿挣点零用钱——总之家境普通,身世清白,裴越泽没什么不放心的。   今天就是陶阿姨每月固定的上门打扫的日子。   裴越泽说:“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没人。我和我太太都在外地。”   裴越泽看过陆梦溪的行程安排,她要到明天下午才回国。   陶阿姨不解:“没人吗?可我看你家门上的猫眼是亮的呀,是不是客厅的灯忘记关了?”   裴越泽顿时一凛。   他记得他走的时候关灯了。   “我打物业电话问一下。陶阿姨你先回去吧,麻烦你白跑一趟了。”   陶阿姨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   挂了电话,裴越泽立刻打给新城壹号的物业,让物业查一下他们这栋楼的监控录像。   他心想,他还没回去,溪溪又远在国外,还有谁能去他们家开灯?该不会有人入室偷窃吧。   物业处置迅速,很快派一位经理给出答复:“裴先生,我们刚刚调看了监控,下午3点16分,乘电梯去28楼的是业主本人。”   业主本人?   是溪溪?她什么时候回去的?   手机怎么关机了?   裴越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跟物业经理说:“你把监控画面拍给我看一下。”   “这……”   物业经理十分为难。   他在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陆梦溪是和一个男人一起回家的……这种事涉及业主的隐私,他们肯定不能随便透露给人家的丈夫啊,所以刚刚也只是避重就轻地答复了。不然业主事后追究起来,起诉他们物业怎么办?   但是,裴越泽同样有置业,而且背景雄厚,财大气粗,物业也不敢得罪。   纠结了一会儿,物业经理截了一张只有陆梦溪的监控画面,拍给了裴越泽。   画面上的陆梦溪站在电梯的角落,头发微微凌乱,像是才经过一场奔波。也不知道是不是电梯光线的问题,脸色异常苍白。   裴越泽心底那阵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陆梦溪原计划的回国时间并不是今天。临时决定回江州一定事出有因,而且事发突然,时间紧迫,顾不上通知他。   但从监控录像上看,她已经回家了,而且独自在家待了很久。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会跟他说一下自己的状况。不至于发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打扫卫生的陶阿姨按门铃,她也不会不开门。   现在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而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她出事了。   裴越泽问:“我太太后来有没有下楼?”   物业经理说:“好像没有。”   裴越泽当机立断:“我怀疑我太太出事了,她有低血糖晕倒的病史。你现在就去找几个人,把我们家门锁撬了,进去看看情况,所有费用我出。”   物业经理以为他从照片上看出了什么,连忙说:“裴先生,您先冷静一下……跟您夫人一起来的那个男人没过多久就走了。”   裴越泽愣了下,慢慢问道:“你说什么?”   物业经理也是一愣。   过了几秒,才听见裴越泽泛凉的声线,“让你撬锁就去撬,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   拍卖会的工作人员找到裴越泽,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将粉钻的一系列鉴定证书和收藏证书递给他,热情问道:   “裴先生,粉钻还保管在我们的展品柜里,需要帮您包装一下吗?”   裴越泽挂念陆梦溪,边走边说:“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回江州,那颗粉钻就麻烦你们邮寄给我吧。”   工作人员亦步亦趋跟上他,“裴先生,这个粉钻的价值太高了,邮寄的风险比较大……”   裴越泽说:“那就先寄存在你们这里。具体怎么处理,请联系我的助理协商。”   这时候,物业经理回电了,声音焦急:“裴先生,您夫人好像真的在家晕倒了!”   裴越泽的心骤然一沉:“怎么回事?什么叫‘好像’?”   物业飞快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他按照裴越泽的要求,让人把陆梦溪家的门锁撬了,进门一看,就发现了昏睡在地的陆梦溪。身边躺着几个小药罐,盖子没盖紧,药片撒了一地。   “她身边有一罐开封的黑啤,还有好多药片……我们也不太确定她是喝多了还是晕倒了……”   裴越泽敏锐地抓住重点:“什么药片?”   物业经理说:“不知道啊……这个药名好像是德文,我看不懂啊……”   “叫救护车!”裴越泽顿时后心一凉,方寸大乱,“快叫救护车!”   -   “病人服用了大量镇定安眠的药物,还喝了酒。”   与病房一墙之隔的会议室内,几个急诊医生正在探讨治疗方案。   “药酒同服?”一旁的实习医生十分讶异,停下正在奋笔疾书记录病例的笔,推测道,“顾老师,她是故意的吗?不想活了吗?”   顾医生瞟了眼边上旁听的许秋和易洲,措辞很严谨:“我觉得病人误服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你说的那种可能。”   许秋轻轻闭上眼,倦色涌上眉宇。   易洲微微前倾,冷声问:“现在讨论这些有意义吗?”   易洲和许秋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还是裴越泽通知的。   裴越泽远在B市,就算搭乘最近的航班,也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能到江州。所以他即便心急如焚,也没办法在陆梦溪身边陪伴她,情急之下就把陆梦溪的情况告诉了许秋,请她去医院签字缴费,代为照看陆梦溪。   陆梦溪刚从抢救室里推出来,现在正在重症监护病房观察情况。   顾医生轻咳一声,接着易洲的话往下说:“讨论这些当然是有意义的……病人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接下来能不能扛过去,不但要靠那些医疗设备支撑,还要看她本人有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   许秋抬眸,声音有些沙哑:“危险期有多久?”   顾医生依旧严谨:“这个我们无法断定。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病人各项体征恢复正常了,基本上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好在送医及时,要是再晚一点点,后果就真的无法估量了。”   说着,顾医生看了眼表,带着几个助手去病房记录体征数据。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易洲和许秋两人。   易洲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放她一个人回去了。”   他当时应该想到的——外婆出事,对她来说肯定是个巨大的打击,她那时的心情一定低落到了极致。他怎么能放任她在那样悲痛的精神状态下一个人独处?绑也应该把她绑到易家,好好看顾起来。   刚刚在抢救室外等待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恍惚。   时光仿佛回溯到了七年前那场车祸。   被推入抢救室的人同样是她,同样因为他而性命垂危。   他真的很……自责。   “我又害了她一次。”   许秋沉默良久,眼底涌出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末了,极轻地叹了口气。   “不关你的事。”   “是我害了她。”   声音很低,但愧悔与哀伤分明可辨。   她还记得陆梦溪匆忙回国赶到医院时的样子——苍白脆弱,像一片被风吹皱的枯叶。她明明很想安抚她、劝慰她、让她先回易家缓一缓,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就成了迁怒与讥讽。   明明都过去了这么久!甚至陆其林都已经病故那么多年了!她也有新的家庭了!   可她就是始终没有办法忘记,当年是怎么被迫生下陆梦溪这个孩子的。   陆梦溪的存在,就像在一遍遍地提醒她回忆那段不堪而屈辱的岁月。   她一直以为她是厌恶这个女儿的。   直到接到裴越泽的电话,急匆匆赶到医院,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时,她发现自己签字的手在发抖。   她刚刚失去了母亲。   她不能再失去女儿了。 第43章 仰望   陆梦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烫。   勉强睁了睁眼, 发现还没下课。   数学老师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例题。她勉强打起精神坐直了,凝神听了一会儿,头就开始疼了。   同桌的齐婷婷戳了戳她, 小声说:“梦溪梦溪,别睡了, 马上要点名提问了。”   陆梦溪猛地一激灵,对照着齐婷婷的课本哗啦啦地往后翻,低声问:“讲到哪儿了?”   “习题三。”齐婷婷说。   陆梦溪迅速将题目看了一遍。   数学老师环视教室一圈, 将目光停在最后一排。   “这道题的答案很明显,相信90%同学都已经看出来了。陆梦溪,你来回答一下。”   好巧,陆梦溪就是那10%的人。   她缓慢而茫然地站了起来。   齐婷婷闷着头, 悄悄提示道:“C!选C!”   陆梦溪连忙回答:“这道题选C。”   “很好, 请坐。”   数学老师应该注意到齐婷婷的小动作了,不过没点破, 继续讲下一道题了。   好不容易捱到一堂课结束, 陆梦溪趴在课桌上, 枕着习题册小憩。   齐婷婷问她:“梦溪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陆梦溪倦倦的,“嗯,头疼。”   齐婷婷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欸,你好像发烧了,要不跟老师请假吧?你家不是就在附近吗?我看你下午的课就别上了,先回家休息吧。”   陆梦溪应了声, 想起身去老师办公室请假,却发现自己手脚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 只能勉强抬起手。   她望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她现在的感觉很奇怪,仿佛肢体都被固定住了,只有手能动。   齐婷婷似乎没听见她的话,热心道:“要不我帮你去请假吧,我正好要去办公室找老师答疑。”   陆梦溪说:“好。”   -   “顾老师你看!病人的手指在动!”一名助手忽然道。   顾医生闻声看了眼。   为了方便接入各类医疗仪器,陆梦溪的四肢都被固定在了病床上。此时此刻,她右手手指正在微微颤动。   顾医生露出些微的笑意,“好事儿啊,说明她现在是有意识的。走,我们去通知家属,病人自行苏醒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   齐婷婷请假回来,帮陆梦溪倒了杯热水。   陆梦溪抿了几口热茶,渐渐觉得身体的不适感消退了些许。收拾书包回家睡了一觉。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学。   冬日辰光短。   午后日暖风和,陆梦溪抱着书本下楼,走到家门口的常青树下,翻到下周要全文默写的那一页,轻声诵读记忆。   过了一会儿,视野里忽然冒出一个人。   是个身量很高的男生,陆梦溪暗暗地比划了一下,猜他大概有一米九。穿着很熟悉,就是学校发的校服。   真是沾了个子高的光,那么庸常的校服衣裤穿在他身上,立马就显得耐看有型了。   看到他径直往旁边那栋房子走了,陆梦溪忽然想起他是谁了。   他就是爸爸说的那个刚搬来的哥哥,宋叔叔的外甥。   他走过来了。   而后,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   再往前半步,路面有一个凹陷的深坑。   陆梦溪看到了,忍不住出声提醒:“欸……”   还没来得及说下去,那个身高腿长的邻居哥哥已经一脚跨过了路坑。   陆梦溪那句好意的提醒就这么卡在了嗓子里。   邻居哥哥回身看她,疑惑问道:“你刚刚是在喊我吗?”   他的肤色很白,日光下甚至有些晃眼。五官也很出色,深浓的眉,如墨的眼,挺直的鼻。   陆梦溪“嗯”了声,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邻居哥哥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陆梦溪忽然有点紧张,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忖了几秒,终于找到话题打破尴尬。   “我常听长辈提起你。”   邻居哥哥像是怔了一下,问:“提我什么?”   “呃……说你成绩很好。”陆梦溪道。   “这样啊。”邻居哥哥谦虚又客气,“其实只是考试时碰巧发挥得不错而已。”   陆梦溪一脸羡慕,“那也很厉害啊……”   邻居哥哥没有跟她多聊,说了声“还有事,失陪”,就径直回他自己家了。   陆梦溪转过身,继续背课文,偶尔也好奇地回头望望。   邻居哥哥最后走进了隔壁那栋楼。   ——真的很近啊。与她家仅仅一路之隔。   -   这一片都是从上个世纪流传至今的老洋房,位处闹市区,交通发达,生活便利。   学校离得不远,过个红绿灯就到。   就几分钟的路,陆梦溪一般都是步行上学。   周一早上去学校之前,陆梦溪在路口的流动早餐车上买包子,一抬头,就看见了同样背着书包步行去学校的邻居哥哥。   两人视线对上,邻居哥哥矜持地朝她点点头,就当打了招呼。   陆梦溪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要吃包子吗?”   邻居哥哥微愕。   陆梦溪真诚推荐:“我觉得青菜包和三丁包比较好吃,豆浆也还行。你要吗?我再买一份?”   邻居哥哥的视线缓缓扫过流动早餐车上的几处油污,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吃过早餐了。”   绿灯亮了。   陆梦溪捧着豆浆和三丁包,边走边吃,很快就走到了校门口。   学校不允许带食物进校门。   陆梦溪迅速将豆浆喝完,剩下半个三丁包就塞进了打包袋,袋口扎紧。   邻居哥哥以为她要扔了,好心地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垃圾桶。”   陆梦溪望他一眼,义正辞严:“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说完,熟练地将剩下半个三丁包揣进口袋,然后在邻居哥哥愕然的视线下,避开了校门口检查有没有夹带食物的保安,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校门。   到了教室,陆梦溪拿出半个三丁包继续吃。   大概过了两分钟,齐婷婷也到了。一来就迅速将周末的作业找出来,和周围同学对了一遍答案,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上交。   忙完了作业,齐婷婷终于有工夫问陆梦溪:“梦溪,你身体好点了没?”   陆梦溪说:“好多了。”   齐婷婷又问:“你和裴越泽是怎么认识的?”   陆梦溪被问得茫然:“你说谁?”   “就,今天早上和你一起来学校的那个男生啊!我可都看见了!”   齐婷婷朝她挤眉弄眼,一副“我都知道了,你别装傻”的表情。   陆梦溪恍然大悟。   “我跟他是邻居。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齐婷婷忖了会儿,说:“我觉得,我们学校可能也就你不认识他吧。”   陆梦溪略带好奇的目光递了过来。   齐婷婷立马知无不言:“你有没看今年的校园之星排行榜?第一名就是他!”   陆梦溪摇了摇头。   学校里有各式各样的光荣榜,她一向不怎么关注……因为她上不去。   齐婷婷又问:“那高三那个常年稳坐考试第一的学神你总该听说过吧?”   这个陆梦溪倒有所耳闻。   江州高考总分660,那个传说中的学神没有一次模考低于620分。   陆梦溪问:“就是他?”   齐婷婷点点头。   陆梦溪想起那个邻居哥哥说,他只是考试时碰巧发挥得不错而已。   ……她当时竟然傻乎乎地相信人家真的是“碰巧”。   “他叫什么来着?”   陆梦溪决定以后遇到不会的题就找他问。   齐婷婷说:“叫裴越泽。”   -   自从知道了邻居哥哥更详细的信息,陆梦溪开始不自觉地观察他的生活。   他放学时间比她晚一个小时,她每天到家吃完晚饭回房间,等那么几分钟,就能透过窗户看见他从家楼下走过的身影。   他家里好像只住着他一个人,他回家之后,隔壁那栋小楼才会亮灯。大概到晚上十点左右关灯,应该是去休息了。   原来学神并不熬夜肝学习啊……   又是一个周末。   陆梦溪整理了一大堆连参考答案都看不懂的数学错题,一大早就跑去隔壁那栋楼按响了门铃。   等了两分钟,裴越泽来开门,看上去像是刚睡醒,平平地扔下一句:“先放餐厅吧,我待会儿会吃的。”   说完就转身走了。   陆梦溪一懵,问了声:“什么放餐厅?”   裴越泽闻声回头,看清来人是她,神情微讶,“不好意思,我以为是送早餐的人来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陆梦溪连忙点头:“我有几道数学题不会做,想请教你一下。”   裴越泽朝她走了过来,“嗯。”   陆梦溪便将林林总总的题目递到了他面前。   “这么多?”裴越泽平缓的神色微凝。   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陆梦溪已经察觉到他的不耐烦了。只是出于礼貌和教养,他没有出言推辞。   陆梦溪也有点打退堂鼓了:“那,要不我明天再来……”   裴越泽说:“我明天要回家。”   “回家?”   “嗯。”裴越泽解释了一下,“我很多年前就搬走了,这些年一直和家里人住在城山公馆。但这里上学很方便,所以我平时住在这里,周末会回去的。”   陆梦溪无意识地揉着书本的页角,说:“是这样啊。”   裴越泽瞟了她一眼,虚手握拳按了按太阳穴。   “算了。有什么不会的赶紧问吧。”   陆梦溪怔了一下,转瞬反应过来,指着练习册上的参考答案问:“这一步是怎么算到这个解的?我没看懂……”   裴越泽翻到题目那一页,大概看了半分钟,说:“这有什么好算的?ABC都不对,肯定选D啊,这还用算吗?”   陆梦溪说:“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答案是怎么来的,万一下次考填空呢。”   “笔。”裴越泽说。   陆梦溪立马把手里的黑笔递给他。   裴越泽走到餐桌旁坐下,迅速在题目旁边写下解题过程。   学神解题的思路果然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他就没用答案上那种繁冗的常规方法,而是用了一个更巧妙也更简洁的解题方式,两三个步骤就得出了答案。   陆梦溪仿佛醍醐灌顶:“谢谢!我会了!”   “嗯,这么解会快一点,但不适合所有题型。”裴越泽将题目给出的一个条件划掉,“如果题目没有给这个条件,那就必须要用常规解法了,会稍微复杂一点。”   他说着,又在空白处将常规解法写了一遍。   “你刚刚问,这一步是怎么算到这个解的,其实就是用了这个定理。这个理解不了也没关系,记住就行了。”   “考试的时候,如果是选择题,就不要浪费时间计算了。完全可以通过排除法选出来的。”   这时,门铃响了。   是真正送早餐的人来了。   裴越泽去开门,提着装早餐的保温袋回来,问陆梦溪,“你早饭吃了吗?”   陆梦溪眼巴巴地望着他,“还没。”   裴越泽只是出于礼貌问一下而已,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你家里没人给你准备早餐吗?”   陆梦溪说:“我爸爸他……身体不太好,最近一直在住院治疗。我妈妈一向不管我吃什么,就把钱给我,让我自己随便买了吃。”   “难怪……”   裴越泽将保温袋打开。里面是一份青菜牛肉粥,一盒虾仁蒸饺,一只茶叶蛋——都是一人食的量。   他将青菜牛肉粥连同餐具一起推到陆梦溪面前。   “你先吃吧。以后别在流动早餐车上买早点了,不卫生。”   陆梦溪打量着保温袋上“某某大酒店”的标志,诚恳地辩驳:“你这个也没有很干净很卫生啊,你哪知道制作过程是什么样的。”   裴越泽眉梢微挑,问:“你吃不吃?”   陆梦溪一秒屈服:“……吃。”   她喝肉粥,裴越泽就着矿泉水吃蒸饺,等吃得差不多了,就继续给她讲题。   他真的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每讲完一道题就会引申一些相似的题型,讲一讲不同题型之间解法上的区别。   他很擅长将一类题的规律总结出来,高屋建瓴地讲一遍,等遇到具体的问题时,再进行差异化的分析。思路一直很清晰,很有条理。   陆梦溪默默地想,可能学神和学渣的区别,就在于学神很擅长归纳总结吧。   两小时后。   陆梦溪准备的一堆题目终于全部过了一遍。   裴越泽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没事。”裴越泽似乎松了口气。   陆梦溪挺过意不去的。   以后有问题还是问老师吧,不要再麻烦人家了。   -   很快又是周一。   陆梦溪正在路口的流动早餐车前买包子,余光看见了裴越泽的身影,直觉就想拔腿就跑。   下一瞬就冷静下来了。   怕什么!不就买个没那么“卫生”的包子吗!有什么心虚的!   陆梦溪就当没看见裴越泽,心安理得地付了钱,一边吃一边等红绿灯。   江州冬天湿冷,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陆梦溪吃着吃着,一口冷风就灌了过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裴越泽看了她好几眼,道:“绿灯亮了,我先走了。”   陆梦溪抬头一看,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校门。   课间休息。陆梦溪自洗手间回教室,路过一个张贴光荣榜的回廊。   她没像往常那样浑不在意地走过,而是仔细地浏览过去。   十佳校园之星。   裴越泽的名字和照片就在榜首。   他有一面单独的展板,上面写了他丰盛耀眼的人生履历。   竞赛一等奖,全额奖学金,模拟联合国社团负责人……他真的很优秀啊,除了学习之外,他还有无数个闪闪发光的亮点。   他是很容易令人仰望的那种人。   -   临近期末考试,陆梦溪开始临时抱佛脚,该背的背,该学的学。   其实她除了数学,别的科目都学得不错。   这回复习的重心放在了数学,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还自己买了一叠套卷练习,遇到不会的题就圈出来,看看参考答案,再琢磨琢磨。   虽然有个近水楼台的学神,但陆梦溪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去烦他了。实在理解不了的难题,都留待课后请教老师。   所以最近数学老师看陆梦溪格外顺眼,几次三番在课堂上夸奖她:   “你们看看陆梦溪,虽然人家分数上不去,但她学习态度端正啊。不像你们有些人,遇到难题就放弃了。学数学,就是要有钻研的精神。希望大家多向陆梦溪学习,不要有畏难的情绪。”   齐婷婷小声问陆梦溪:“老师真的是在夸你吗?”   陆梦溪说:“嗯?”   “他说你分数上不去。”   “……”   后来期末考成绩下来了,陆梦溪的数学分数果然没能上去。   不过和原先比,进步还挺明显的——原先数学都不能及格,现在好歹上及格线了。   紧接着就是寒假。   陆父出院了。   当天晚上,他的至交好友宋非凡来家里做客。   陆梦溪下楼时,正好听见宋非凡在问父亲:“怎么出院了?你那个病……怎么样了?”   “还是之前那样。再治疗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了。医院多冷清啊,还是回家好,能多看她一天,我都很满足。”   父亲的语气平缓而坦然,有那种安然接纳命运的从容。   陆梦溪不由停下脚步。   宋非凡怔愣片刻,无奈失笑:“真够痴情的。哎,跟你说啊,我打算有机会就筹拍一部电影,就套用你和尊夫人的往事。”   父亲说:“能给宋导提供素材,我荣幸之至。”   宋非凡聊起电影便神采飞扬:“但主角不能是你们这种名流巨贾和舞坛明星,那也太俗套了,不符合我扎根底层人物的导演风格。要不就把背景设定在山区吧……女主角是被拐卖过去的大学生,被迫与男主角发生了关系。”   父亲神色微凝:“随你。”   宋非凡倒是越想越满意,碎碎念叨着:“这个题材不错,有现实意义,也有批判价值,肯定能发人深省。”   父亲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脸色渐缓,“嗯,确实是好题材,拍得好应该能拿奖。”   宋非凡扳着手指算,“就算现在开始写剧本,找演员加上筹拍再加上后期,至少也要五六年以后才能上映……陆其林你给我好好活着!到时候电影拿了奖,我还要来找你喝酒!”   父亲没回答,而是视线微抬,看着不远处的楼梯,“溪溪,你怎么下来了?” 第44章 比肩   躲在楼梯后的陆梦溪有些慌乱, 但仍然不失镇定地说:“我数学卷子落在楼下了……刚想下来拿。”   她走下来,礼貌地跟宋非凡打招呼:“宋叔叔好。”   宋非凡就随口一问:“是溪溪啊,这次期末考数学考了多少分?”   陆梦溪:“……”   为什么要问这么尴尬的问题!   陆父帮自家女儿解围:“溪溪数学一向学得不好, 但这次考得还可以,排名比之前高多了。”   陆梦溪默默地想——也就是从年级倒数50名上升到倒数100名而已。   宋非凡说:“对了, 我那个成绩很好的外甥就住这边,溪溪你有不会的题就去问他。他叫裴越泽,和你一个学校的, 比你高两届。你喊他越泽哥哥就行了。”   陆梦溪脑补了一下……真的喊不出口。   “谢谢宋叔叔。他们高三课业紧,我有问题还是问老师吧,就不打扰他了。”陆梦溪婉拒道。   她眸光微垂,忽然发现父亲面前放着半杯酒, 立时急道:“爸爸, 你怎么还喝酒!”   她上网查过,胃癌患者治疗期间要戒烟忌酒。   陆父温和道:“刚倒的, 还没喝。没事的溪溪, 不用担心我。”   陆梦溪隐隐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穷途末路的阶段, 忌酒或者不忌酒,于治疗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陆梦溪心头一涩, 想让他别喝了,又怕他不听,情急之下,一把将酒杯拿了过来, 仰头就往下灌。   “溪溪!”   辛辣的酒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陆梦溪皱起眉,将酒杯酒瓶都收了过来,吸了吸鼻子, “好难喝……你们不许再喝了!酒有什么好喝的!”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   宋非凡连忙说:“好好好,就听溪溪的,我们不喝了。”   陆梦溪满意而去,过了会儿,又抱着一袋猫粮下楼,出门喂猫了。   这一片私家车很多,天气冷,好几只流浪猫躲在车底取暖。陆梦溪一直想抱回家养,但许秋不同意,她就只好囤一些猫粮在家里,有空就去投喂。   喂的次数多了,那几只流浪猫都认得她了,有时候还会围着她喵喵叫,讨要她手里的食物。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陆梦溪周围都找遍了,连猫影子都没找到。   “喵!”   “喵喵喵!”   她站在那几只流浪猫常待的树丛前面,惟妙惟肖地“喵”了好几声,一只猫都没引过来。   算了算了,明天再来。   正打算回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你在干什么?”   陆梦溪回头一看。   面前这个男生……好眼熟啊。   她发现自己的思维有些滞缓,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这个人是谁。头也很晕,眼前的景物都在倾倒旋转。   “喵。”   陆梦溪摇摇脑袋,呆呆地喵了一声。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好在那个男生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你在找猫吗?”   陆梦溪点点头。   那个男生指着草丛深处,“那边有一只,是不是你要找的?”   那里是一只小黑猫,夜色深浓,它掩在黑暗中,一点也不显眼。   陆梦溪定睛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清猫的轮廓了。   她蹲下来,将怀里的猫粮倒给小黑猫吃。   站起来的时候头更晕了,差点栽倒,好在那个男生及时扶了她一把。   “小心。”他说。   音色清朗磊落。   陆梦溪蓦地福至心灵,想起这人是谁了。   “越泽哥哥!”   那人分明一怔,慢慢问了句:“你叫我什么?”   “越泽哥哥!”陆梦溪乖乖地重复了一遍,接着说,“我期末考数学及格了!”   他迟缓地点了一下头。   陆梦溪说:“但我还有好几题没做出来。”   他沉默几秒,问:“哪几题?”   陆梦溪回忆了一会儿,说:“我不记得了。”   那人像是叹了口气,“你卷子呢?拿给我看看。”   陆梦溪回家找数学试卷。   宋非凡问她:“哎,溪溪,你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头晕不晕啊?”   正如所有醉酒的人都不肯承认自己喝醉了一样,陆梦溪立刻摇头否认。找到试卷后,就跑去隔壁那栋楼。   裴越泽将她的错题大致看了一遍,指着最后那道大题问她:“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我之前跟你讲过,为什么空着不写?”   陆梦溪小声说:“我还是不会做啊……”   裴越泽眉宇微拧,又指着另一道选择题,“这题之前做过原题,为什么还会选错?”   陆梦溪的声音更低了:“时间来不及了……要交卷了,我就随便选了一个……”   裴越泽抿唇不再说话。   陆梦溪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你数学考多少啊?拿给我看看。”   裴越泽就把自己的数学试卷给她了。   总分150分,他考了147分。   扣的3分是因为大题跳了步骤,直接给了结果,没有写明详细的求解过程。   裴越泽说:“我觉得,你还是练习得不够多,没有做题的敏锐度。没关系,这个是可以通过多做题来弥补的。”   说着,又轻声自言自语,“只要不是太蠢,就还有救。”   陆梦溪听见了,眼眸微抬,“你说谁没救了?”   问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转而问道:“你说谁蠢?”   “……”   “你是不是,喝多了?”裴越泽微微靠近,确定道,“嗯,有酒味。”   他突然靠近的那一刹那,陆梦溪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很紧张……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裴越泽坐回原位,“我说你今天怎么有点反常……你喝了多少酒?”   陆梦溪伸出一根手指,眼前便都是手指的虚影,看不清到底是几。   她手指缩回去,说:“一杯,不对,就、就半杯。”   裴越泽轻轻地笑起来,“半杯酒就成这样了啊。以后别喝了,小孩子不要喝酒。”   陆梦溪头昏脑涨,眼皮发沉,喃喃重复道:“不喝了,以后再也不喝了。”   裴越泽说:“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陆梦溪将手中那份147分的数学试卷递还给他。   他伸手来拿,她反应慢了半拍,仍旧紧紧攥着卷子不放。   两方使力,薄薄一张试卷就这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陆梦溪微微呆滞,忽然顺着那道口子一撕,将试卷撕成两半。   “就你聪明!就你数学好!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裴越泽愣了几秒,略微无奈地一笑,“这么恨我啊……”   他找来一本习题册,递给陆梦溪。   “喏,我的寒假数学作业,你撕着玩吧……正好我也不想写了。”   后来发生的事,陆梦溪就没什么印象了。   第二天酒醒之后,才听父亲说起,昨晚宋叔叔顺道去看望裴越泽,刚好看见她趁着酒疯,把裴越泽的数学作业撕光了……   陆梦溪悚然一惊。   这这这肯定不是她干的!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但脑海里那些残存的破碎画面,都在无时不刻地提醒她,这就是事实。   太过分了,她真的太过分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把她的作业撕光了,她肯定得和那个人拼命!裴越泽没跟她打起来,还多亏了他涵养好。   陆梦溪自我忏悔了一番,决定上门道歉。   陆梦溪很有道歉的诚意,把自己珍藏的软糖和巧克力都翻了出来,找了个大袋子装着,郑重其事地拎到了隔壁。   按下门铃,等了很久,都没人来开门。   陆梦溪拎着一袋子零食回家。下午又去了一趟,依旧无人应答。   到了晚上,隔壁那幢小楼的也没有亮灯。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陆梦溪终于确信,裴越泽近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可能回城山公馆住了吧。   可能要等寒假结束,开学之后,他才会回来。   -   “我回来了,溪溪。”   VIP病房很安静,只有裴越泽这声低低的呢喃。   他赶到江州的时候,陆梦溪已经脱离了危险,从危重病房挪了出来,允许家属探视。   许秋和易洲守了整晚。   易洲还好,看上去仍旧是冷峻清醒的模样。许秋则是形容憔悴,大抵真的是年纪不同了,枯守了一整晚,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被抽走了。   裴越泽让他们先回去休息,自己留在这里看顾陆梦溪。   她还在昏睡,眉眼安宁,像个睡美人。身上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她手臂长,病号服的袖子略短,一截细瘦的小臂露在外面,看上去单薄而纤弱。   他看了她许久,终于觉得悬了半天的那颗心回归了原位。   顾医生已经将陆梦溪的身体状况告诉了裴越泽,还说:“幸好夫人还年轻,身体素质也比较好,不然不会这么快脱离危险。”   这家医院是裴氏的产业。顾医生见到裴越泽之后,才知道他的妻子就是自己接收的患者陆梦溪,于是很自如地将对陆梦溪的称呼从“病人”改为“夫人”。   裴越泽问他:“我太太什么时候能醒?”   顾医生不敢下定论,只说:“按照正常情况,夫人今天应该会短暂地苏醒一段时间。”   现在是凌晨六点一刻,距离“今天”结束,还有17小时45分钟。   陆梦溪的病房附带一个家属休息室,裴越泽在那里简单吃了些东西,开始处理一些紧急工作。   何丛来了一趟,按照裴越泽的要求,把他需要的材料都搬了过来。   裴越泽淡淡地吩咐,“其余不太紧急的工作,全部延后处理。”   “好的,裴总。”何丛在备忘录里飞快地记录,“延后多久?”   裴越泽说:“等我太太醒了再说。到时候电话通知你。”   何丛点点头,忽然问:“裴总,您不会打算一直在这里办公吧?呃,我不是说这样不可以啊,我的意思是,这样多多少少有点麻烦,也不太方便……”   这里的环境设施远远不如裴越泽在裴氏总部67楼的办公室,一应文件和参考资料也没那么齐全。   哪怕去医院内部的行政楼也比待在病房好啊……起码还能接上集团内网。   裴越泽一派从容:“在这边麻烦吗?我觉得挺方便的。”   陪在溪溪身边,怎么会是麻烦的事?   他只遗憾没有在她病情最危急的时候陪伴她。   下午,许秋又来了一趟,驻足在病房外,隔着一道门,借由门上的玻璃探视窗探看。   她回去应该休息调整过了,补了淡妆,依旧是平日那般端庄优雅的模样。   裴越泽发现了她,开门让她进来。   许秋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进了病房。   因为放着留置针,陆梦溪的手背有些肿,许秋微微蹙眉,轻柔地握起那只手,放到被子里面。   看到病床边的矮柜上放了查房记录,就拿起来翻了翻,又放回原位。   “我下午还有点事,先走一步,溪溪就劳烦你照顾了。”许秋说。   裴越泽应了下来,“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等她醒了我就通知您。”   许秋轻淡地“嗯”了声。走出病房前,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她从小就怕冷,空调要打高一点,不然容易着凉。”   裴越泽点点头,一边跟着许秋走出病房门,一边说:“我送您。”   面对陆梦溪的妈妈,他还是很有身为晚辈的自觉的,既稳重可靠,又周全礼貌。得知许秋下午还要去好几个地方,就立马帮她安排了一辆专车接送。   到了楼道尽头的电梯口,许秋忽然说:“其实,当初你们俩结婚的那一天,我挺后悔的。”   “后悔?”   许秋望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跳跃的楼层数字,声音慢而悠远。   “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我当时拿她爸爸的遗物要挟她,嫁给你。”   “后来你们真的结婚了,我就后悔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很怕这个决定会耽误她的一生。”   “现在再想想,逼她嫁给你,可能是我为她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要不是裴越泽发现了昏死家中的陆梦溪,及时送医,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儿了。   电梯到了,许秋踏了进去。   “不用送了,你去陪溪溪吧。把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   开学三周。   陆梦溪值日,等教室打扫完,同学们几乎都走光了。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收拾书包回家。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家。   严格来说,那里也不能算是她的“家”。那里只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冰冷居所。   负责接送她的陈师傅仍旧如往常一般,将车停在马路对面。   她慢吞吞地挪到校门口,看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   “你在等人?”   身旁忽然传来这么一句。音色清朗干净,有些耳熟。   “等过马路。”   她抬头看了眼,来人是裴越泽。   自她上回喝醉撕了他的作业以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今天是第一次相遇。   “你回家吗?不用过马路,走这边也是顺路的。”   裴越泽给她指了一条窄小的近路。   “走吧,我带你走一遍,下次你就认识了。”   陆梦溪摇摇头,“我搬家了,现在不住你隔壁了。”   父亲匆匆病逝后,母亲就带她搬进了易家的私宅。   “搬去哪里了?”裴越泽问。   陆梦溪说:“很远,在城南。”   每天往返学校的车程就要一个多小时。早上也不能再睡懒觉了,要早早地起床,然后在继兄的监督下吃完营养丰盛的早餐。   车辆被路口的红灯拦住了,这时候过马路正好。   陆梦溪跟裴越泽道别:“学长,我先走了。”   裴越泽说:“怎么了?不喊我越泽哥哥了?”   “……”   他语气懒洋洋的,又有那么一点取笑和调侃的意味。   陆梦溪的记忆一下子回溯到了那天晚上。   她觉得自己耳朵都在发热,磕磕巴巴地道歉解释:“对、对不起,那天我喝醉了,不是故意撕你作业的……后来我酒醒了,想去找你赔礼道歉,但你一直不在家……”   “没关系。”   裴越泽果然好涵养,大大方方地原谅了她,顿了顿,又轻声说:“我提的又不是这件事。”   陆梦溪怔怔地问:“那是什么事?”   裴越泽抿唇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算了。”   “你以后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可以直接来找我。”   他说完这一句,就转身走了。   陆梦溪看了看他走远的背影,回过神来,小跑过了马路。找到易家的车,矮身坐进车后座,一路驶回荟水山庄。   次日,早读课。   趁老师还没来,齐婷婷拿笔盖戳了戳陆梦溪的手臂。   “梦溪,马上就是文艺汇演了,你报不报名?”   陆梦溪将书本翻过一页,恬淡道:“我再想想。”   文艺汇演是每学年都会举办的大型活动,高中部所有学生都可以参加,自愿报名。这也是本校年年最受瞩目的一件盛事,连江州电视台都会过来拍摄宣传。陆梦溪刚入学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活动。   齐婷婷冲她眨眨眼:“报名有加分哦!综合素质考评可以加10分!如果演出拿到名次的话,加分更多!一等奖可以加80分!”   “80分?”陆梦溪惊讶地重复。   本校不是那种唯成绩论的学校。老师评价学生的时候,学习成绩只占三分之一的分值,剩下三分之二,道德品质占一半,综合素质占一半。   而所谓的“综合素质”,就是按照学生在各式各样的校级活动中的参与度,进行打分,上不封顶。   “对呀,80分呢。”齐婷婷在草稿纸上画画算算,“我们俩要是能加80分,都可以上校园之星排行榜了。”   校园之星就是按照这种评价方法排名的。排名前十就可以上榜。每学期期中期末更新榜单,裴越泽是常年雷打不动的第一名。   “怎么样?报不报名?”齐婷婷问。   陆梦溪郑重点头:“报。”   “你报哪个项目?”   “舞蹈。你呢?”   “我就报乐器吧。”齐婷婷家中长辈都是民乐团的,她从小就被迫学了不少民族乐器,“学了这么多年的二胡古筝琵琶,总算派上用场了。”   两人当天就交了报名表。   隔日,艺术老师来问陆梦溪,“同学,你报名了舞蹈对吗?是这样的,舞蹈这个项目暂时没有别人报名,你要做好一个人跳的准备哦。独舞,你觉得自己可以吗?”   陆梦溪没怎么犹豫:“可以。”   艺术老师点头,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她:“那好,这段时间你先准备一下,背景音乐自己准备,时间不用太长,三到五分钟就行。这是三楼舞蹈教室的钥匙,在文艺汇演结束之前,你都可以借用。”   “嗯,谢谢老师。”   回去之后,陆梦溪跟易洲说了这件事。   “我报名了学校的文艺汇演,放学以后要去排练,大概会晚半个小时回家。”   易洲正坐在电脑前看邮件,闻言抬起眼眸,越过电脑屏幕看她。   “为什么报名?”   “什么?”   “你不像是个热衷于参加活动的人。”   陆梦溪说:“因为……报名可以加分……综合素质考评的时候,可以加很多分。”   易洲点头,“你想要加分?”   陆梦溪没否认:“嗯。”   易洲的视线落下来,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说着:“要不家里给你学校捐一栋楼吧?你想加多少分都可以。”   陆梦溪低声说:“那不一样的,不是自己努力得来的……”   易洲唇角微勾,像一个嘲弄的弧度,望着她轻笑道:“只要达成目的,过程中是不是不择手段,重要吗?陆小姐,你说对不对?”   陆梦溪连忙摇头,心里委屈得要命。   她听佣人私下聊天的时候说起过,她的妈妈,在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就背叛了他,和易洲的父亲在一起了。   易洲分明是在讥讽她!   可她偏偏没有办法反驳。   -   文艺汇演的时间定在了下个月中旬,周五晚上七点。   陆梦溪打算跳自己擅长的古典舞。她挑了经典舞剧《昭君》的片段,每天放学后就去三楼舞蹈教室独自练习。   练习到第三天,艺术老师来检查练习效果。   陆梦溪连贯完整地跳了一遍给她看。   “真不错,真不错。”艺术老师止不住地夸赞,就像捡到宝了一样,“陆梦溪,你跳舞都这个水平了,还来我们学校干什么,去读首舞附中不是更好。”   陆梦溪说:“我也想……但我妈妈不希望我走专业舞蹈的路。”   “哦,这样啊。”艺术老师很惋惜,但也没多说什么,而是鼓励道,“继续加油!你这个节目上了台,拿一等奖的可能性很大,好好练习!”   “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艺术老师离开以后,陆梦溪又继续练习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放松了一下肢体,锁门走人。   出了舞蹈教室,往右拐就是电梯。   但陆梦溪没从那边走,而是左拐,一直走到楼道的尽头,步行下楼。   走这条路,可以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两侧的透明玻璃宣传栏内,张贴着各种各样的光荣榜。   陆梦溪这几天都从这边走,总是忍不住在“校园之星”排行榜前面停留。   每每这时,就会想起易洲那一句问话。   “为什么报名?”   她也会问自己,为什么要报名文艺汇演。   其实她内心深处是知道的——她想拿奖加分,然后上“校园之星”排行榜。   她想和名列榜首的裴越泽出现在同一个光荣榜单上。   他太优秀了。   而她,也太想追上他的步伐,与他比肩而立了。   她描摹不出自己内心究竟是什么情感。   但是,因为这样光芒万丈的一个人,而让自己变得更好,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第45章 少年   文艺汇演的演出名单定下来了。   陆梦溪的独舞是第九个节目。   这个出场次序在汇演晚会的中间时段, 很容易得高分拿名次。   陆梦溪一丝不苟地参与彩排。排练结束后,就带着最近困惑不解的数学题去找裴越泽。   裴越泽要准备高考,没报名文艺汇演。陆梦溪带着一大堆题目去烦他的时候, 总怕打搅他备战高考。不过裴越泽自己都说没关系,给她讲题就相当于又做了一遍, 也算是复习。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真诚,并不是之前那种忍着不耐、却依然保持礼貌的样子。   陆梦溪就继续放心大胆地找他请教问题了。   他也问过她,为什么报名文艺汇演。   她便把刚看完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翻到折角的那一页, 拿笔给左下角两行文字做了标记,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尼采说得好,那些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我们的损失。报名文艺汇演的舞蹈项目,就是在弥补损失。”   后来那本书她忘了收回, 也没找裴越泽要, 就一直放在他那里了   文艺汇演的前一周,陆梦溪逃了体育课, 打算偷偷溜去舞蹈教室排练。   正要上楼, 迎面走来了一个高高的人影。   现在别的班都在上课, 这人肯定是老师!   陆梦溪镇定转身,目不斜视,掉头就走。   “陆梦溪, 你怎么没去上体育课?”   身后响起裴越泽的声音。   陆梦溪顿时不紧张了,但逃课难免心虚,故作镇静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这节是体育课?”   裴越泽像是被问住了,许久都没回答, 最后只说:“猜的。”   “我要去三楼舞蹈教室练习,你别告诉体育老师啊。”   见裴越泽点头,陆梦溪心神安定, 继续蹬蹬蹬上楼。   舞蹈教室的门锁年久未换,不太好用,就算有钥匙,也要对准插孔用力一拧才能打开。   陆梦溪进了教室,关上门,做了几个热身动作。随后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舞蹈背景音乐外放,对着整面墙的镜子,随音乐起舞。   跳到一半,她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不太寻常的味道。   烟味。   着火了。   她脑中猛然冒出这个意识。   她连忙检查了一下四周——没有火源。   不是舞蹈教室着火了。   回头一看窗外,滚滚浓烟已然升腾而起。   肯定是楼下某一间教室着火了!   但现在陆梦溪无暇深究这些,逃生要紧。   她快步跑到门前,旋开门把手上的开关。   门怎么推不开!   陆梦溪急出了一身冷汗,微颤着手找出钥匙,对准插孔用力一拧。   没用!   这个门锁……怎么在这种紧要关头坏掉了!   大门出不去,陆梦溪心慌意乱地跑到窗边。   三楼,有点高……不行,不能跳。   怎么办怎么办!陆梦溪觉得自己困在了一个进退不得的牢笼里。烟味越来越浓烈,她感觉周围的温度在慢慢升高,连空气都变得无比灼热。   别无他法,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徒劳地尝试开门。   这么大的火,应该很快就有消防队赶来救援吧?但愿她可以撑到那个时候……   -   晚上十点。   陆梦溪一瓶点滴打完,裴越泽喊护士来给她换药。   护士换了个吊瓶,在登记板上写下时间和药品,眼角的余光忍不住朝裴越泽的方向瞄。   听说集团太子长得很帅,而且真人比照片更英俊。嗯,传闻不假。   “裴先生,药换好了。”护士说。   见裴越泽只是点点头,视线仍片刻不离地黏着病床上那个人,护士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正要替他们关上门,忽然听见裴越泽问:“顾医生在不在?”   护士回想了一下,“在的,刚刚在值班室看见他了。要喊他过来吗?”   “嗯。”裴越泽说,“我觉得我太太的状态……不太对劲。”   刚刚换吊瓶时,他揉了揉她的手,发现她掌心都是汗。睡颜也不怎么安宁,眉尖紧蹙,呼吸也很急促。   护士连忙去喊顾医生。   顾医生匆忙赶来,稍作检查之后,紧张的神色才略微放松下来。   “裴先生您放心,夫人现在一切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没什么大问题。”   裴越泽问:“你之前不是说她今天就会醒过来吗?怎么都到现在了,还是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顾医生说:“呃,按照正常情况,应该快醒过来了。但是夫人情况特殊,和一般的因病昏迷不太一样,她是服用大量安眠药之后陷入昏迷的,迟迟醒不过来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好的,我知道了。”   裴越泽也没为难顾医生,让他回值班室休息了。   裴越泽找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用热水蘸湿,轻柔地擦拭陆梦溪手心的汗。   陆梦溪的手指忽然缩了一下。   “溪溪?”裴越泽抬头看她。   陆梦溪睫羽轻颤,慢慢地睁开了眼。   “溪溪你醒了!”裴越泽眸光都亮了。   陆梦溪觉得鼻腔里都是着火后浓烈的烟味。   她想坐起来,身上却没有多少力气,只好躺在床上环顾周遭。   “这是哪里?”   裴越泽答道:“医院。”   所以,她被人从舞蹈教室救出去了,送到了医院?   ——陆梦溪的意识还滞留在梦中。   裴越泽旋了下病床上的机关,将病床的上半部分抬起来,找了个靠垫放在陆梦溪背后,让她坐得更舒适一些。   “溪溪,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再让医生过来看看?”   陆梦溪头部钝痛,就像有个锥子嵌在了头上。   “你是谁?”她又问道。   眼前这人跟裴越泽面貌相似,但又比裴越泽成熟一些。   裴越泽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不记得我了?”   陆梦溪茫然地望着他。   裴越泽闭了下眼睛,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接受这件事。   “你还记得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陆梦溪答道:“我在学校……教学楼失火了,我还没来得及逃出去……”   裴越泽立时意识到,她说的是七年前的那一件事。   她的记忆回到七年前了。   怪不得她手心一直在冒虚汗。她当时一定既害怕,又无助。   “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裴越泽轻声说:“你再想想,还能想起别的事吗?”   陆梦溪朝他望过来,神情陷入了深深的迷惘。许多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跟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涌进了记忆。   “头好疼……”   陆梦溪抬手按揉后脑勺。   裴越泽连忙说:“没关系溪溪,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你听我说——教学楼失火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是七年后,我是裴越泽,你是我的妻子。”   “我们今年结婚了。”   “你很爱我。”裴越泽开始给陆梦溪灌输这种意识,“当然,我也很爱你。”   陆梦溪听懵了。   还有什么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七年后,记忆中可望不可即的校园之星成了自己的丈夫”更惊悚的事。   “有水吗?”   陆梦溪意识有些恍惚,好半天,又问了这么一句。   “有,我去给你倒。”   裴越泽起身去倒水,回来之后,发现陆梦溪又睡过去了。   他小心地扶着她的背,将她身后的靠垫抽了出来,然后慢慢地放下她,让她枕在枕头上,最后按下床边的机关,将病床抬起的上半部分放平。   裴越泽又把顾医生叫了过来。   他怕吵到陆梦溪休息,就退到了病房外,把刚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顾医生听完,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研究过了,夫人服用的安眠药有一个副作用,就是影响记忆。如果过量服用药物,会加剧这种副作用。”   裴越泽点头。早先宋驰也跟他提过这回事。   “不过,夫人目前只是在身体机能的作用下暂时苏醒了,和真正的苏醒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记忆不完整,也是正常现象。”   “裴先生,我个人认为,夫人在真正苏醒后,记忆就会慢慢恢复了。”   -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灼热了。   除了刺鼻的烟尘味,陆梦溪还闻到了烈火炙烤的焦味。   这感觉就像,那熊熊烈火下一秒就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每一瞬间都很煎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一阵撞击声。   “陆梦溪!你在里面吗?陆梦溪!”   是裴越泽。   陆梦溪连忙回应:“我在!门打不开了!”   她说完就呛了一口浓烟,身体不由自主地蜷起,剧烈地咳嗽起来。   门外撞击声的频率更快了。   很快,一整块门板“轰”地一声倾倒。裴越泽踏着门板朝她跑来,用一块湿纸巾捂住她的口鼻,空着的那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   “走。”   楼道内浓烟滚滚,已经看不清方向了,好在裴越泽一直紧紧地环着她,带着她往楼下冲。   陆梦溪脚步踉跄,下楼时不慎踩空了一节,差点滑下去。   裴越泽及时拖住了她,停顿了半秒,忽然将她拦腰抱起。   “陆梦溪,你抱紧我。”   “别怕。”   他步伐飞快,三步并作两步,一路从三楼冲到了底楼,到了空气流动的宽敞所在,才将陆梦溪放了下来。   安全了。   陆梦溪蹲在地上咳嗽,心有余悸地抬头,朝教学楼那里张望。   消防人员赶过来了,很快找到了火源,迅速熄灭火势。   教学楼的表面已然焦黑一片。   陆梦溪心情渐渐平复,站起身,望着眼前人:“谢谢你。”   “不客气。”裴越泽道,“下次还敢不敢逃课了?”   他脸上不知道在哪儿沾了一层灰,看上去深一道浅一道的,堪称蓬头垢面,和平时那个贵气矜持的裴越泽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陆梦溪想笑,再想想人家也是因为要救她才变得这么狼狈,就忍住了笑意,歉疚道:“嗯……以后再也不逃课了。”   “你笑什么?”   陆梦溪立马否认:“我没笑啊。”   虽然抿紧了唇,但仍旧有些微的笑意从她唇边流泻出来。   脑海中一遍遍地闪过他抱着自己飞奔下楼的情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何而笑了。   “那边的洗手间有镜子……你去看看。”   陆梦溪说完这一句,就转身跑去了操场。   由于失火事故,大多数同学都聚集在了宽阔的操场,在老师的安排下,以班级为单位分隔了开来。   陆梦溪找到熟悉的同班同学,和他们站到了一起。   经过排查,事故起因是二楼某一间仓库接触了明火,因为仓库里有很多试卷、衣物等易燃物,所以火势得以迅速蔓延。万幸师生及时逃生,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失火的教学楼由专业人士评估,开始进行修缮工作。   原本在这幢教学楼里上课学习的高一学子,统一搬到了高三教学楼,利用空置的教室上课。 第46章 想起   和毕业班挤在同一幢教学楼, 陆梦溪发现,自己偶遇裴越泽的次数变多了。   去食堂能遇见,倒水能遇见, 交作业也能遇见。   吃完午饭回教室,齐婷婷拽着陆梦溪的胳膊问:“欸, 梦溪,我怎么总觉得裴越泽在看我?”   陆梦溪抬眸寻觅,很快找到了那个高高帅帅的人影。   对上她的视线, 裴越泽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   她微微垂眼,抿唇而笑,推搡着齐婷婷,“快走快走, 就是在看你。”   齐婷婷摇头叹气, “哎,我知道我是在自作多情, 但你附和得太没有灵魂了吧!就算要敷衍我, 也请走走心好吗?”   今天是周五, 晚上七点就是文艺汇演晚会。   陆梦溪和齐婷婷都准备了很久,上台之后的表现堪称完美,最后得到的名次都很靠前, 都拿到了一等奖。   不过陆梦溪是独舞,奖励的80分可以加在她一个人身上;而齐婷婷是与另一个学姐同台演出,双人合奏琵琶,所以80分的加分要两个人平分, 每人只能加40分。   于是,期中考试过后,陆梦溪的综合评分一跃而上, 成功入围十佳校园之星。   放学后,她特意去看了眼更换后的光荣榜。   裴越泽仍然是“校园之星”的榜首。   她是第六名——虽然综合素质一项加了80分,但数学拖她的后腿,导致成绩一项的评分不高,折算下来,总分还是略微逊色,所以排名没那么靠前。   但她也很满足了。   总榜将前十名的名字都列明了,红底金字,一行五个名字。   第一名的裴越泽和第六名的她,刚好在同一个位置的上下两行,就像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裴越泽。   陆梦溪。   上下对照着看,他们连名字都像对仗工整的一对。   “行了行了,别看了。”齐婷婷拖着陆梦溪往前走,小声嘟囔,“还一边看一边笑,上个校园之星的光荣榜竟然能高兴成这样。”   陆梦溪心中那些隐秘的雀跃自然不会告诉齐婷婷。   “你不想上榜?”   “……想。”齐婷婷大言不惭地承认,“所以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两人笑笑闹闹地走出校门。   回到易家,陆梦溪的心情就没有那么好了。   她的十七岁生日就要到了。   继父打算给她办一场生日宴,也借这个机会向外人宣告,易家已经接纳了陆梦溪。   这几天,易洲看她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   继父接纳了陆梦溪,但他没有。   陆梦溪内心深处是很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那种人。   她分明能从易洲眼中看到抵触和厌恶,所以几次三番地跟许秋说,她不想办这场生日宴。   而她在这个家里,唯一可以信任依赖的妈妈,只会蹙着眉说她:   “溪溪,你不是小孩子了,以后要拎得清轻重。你以为易叔叔摆这场宴会只是单纯想给你庆生吗?他是在借生日宴这个名目告诉别人,你同样是偌大易家的一份子。”   “再说了,来参加生日宴的哪个不是江州的名流新贵?你多认识一些人有什么坏处?以后用得上的地方多着呢。”   “行了,你别再来我面前胡闹了,写你的作业去。”   ……   十七岁生日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早起上学之前,陆梦溪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回头去看,就对上了易洲那双如浸寒霜的眼。   陆梦溪后背发凉,赶紧出门上车去学校。   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   体育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   天暖风滞,很多同学嫌外面太阳晒,纷纷溜回了教室。   上回逃课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了,陆梦溪不敢再逃体育课,便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   头顶恰好有个树荫,挡住了炎炎烈日。   收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不过大家私底下还是会偷偷揣一个,藏好了不让老师发现。   陆梦溪看看四周,确定没人看见之后,才把手机拿出来。   易洲的来电。   她接通,听见易洲淡漠的语声:“许阿姨帮你预约了造型师,你放了学早点出来,陈师傅会载你去造型工作室,抓紧时间,别让所有人等你。”   陆梦溪想起他早上冷然的那一眼,心内有些抵触,“我不去。”   易洲声音发沉:“怎么?陆小姐现在就连我这个哥哥的面子都不给?”   陆梦溪闻言简直想笑。   他何尝把自己当做她的哥哥了!   “我爸就我一个女儿,我没有哥哥,少拿这个身份来命令我。”陆梦溪心里来气,语速飞快,“说了不去就不去,有本事你叫人来把我绑走。”   易洲轻轻一笑,声线凉薄:“你给我等着,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陆梦溪直接挂断了通话。   理智回笼,又有些懊悔。   她不该激怒易洲的……他那个神经病,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时,裴越泽提着一瓶矿泉水朝她走了过来。   “你热不热?外面这么晒。”他问。   陆梦溪平复了一下心绪,说:“还好,这里有树荫挡着。”   裴越泽将手里那瓶矿泉水递给她,陆梦溪正要接,他忽然收了回去,把瓶盖拧开来以后,才递到了她面前。   陆梦溪道了谢,慢慢抿着矿泉水。   裴越泽像她一样,在操场边低矮的台阶上坐下。   他身高腿长,坐在那样矮矮的台阶上,手脚都没处安放,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局促。   陆梦溪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天空明净,一碧如洗。   操场上没什么人,她轻声告诉他:“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裴越泽微怔,低笑道:“你也不早点说……害得我连准备礼物的时间都没有。”   “以往每年过生日,爸爸都带我去放烟花。他工作忙不过来的时候,就陪我直接在家门口放了;如果他工作没那么忙,就会开车载我去江边放烟花。”   “有一年去了西郊的山顶,那天晚上有星星,但烟花比星星还要明亮。”   陆梦溪撑着下巴,慢慢描述着记忆中的美好画面。   “后来我就有一个愿望,就是以后一定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烟花,最好是在夜幕下的山顶。”   陆梦溪想问,“这个愿望你可以帮我实现吗”——差点就问出口了,好在她及时收住了话声。   裴越泽坐近了一些,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陆梦溪。”他唤她的名字。   “我发现我挺喜欢你的,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一直以来,近乎于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就由他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   陆梦溪的心跳得飞快,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陆梦溪起身回教室,裴越泽一把捞住她的手。   她挣了挣,他攥紧了不放。   继上回教学楼失火,他抱着她飞奔下楼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有肢体上的接触。   陆梦溪觉得裴越泽攥住的那只手,连同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裴越泽接着说:“如果将来有人陪你在山顶看烟花,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陆梦溪听见自己“嗯”了声,眉眼微微垂下,轻声轻气地说:“我要回教室了。”   裴越泽松开了她的手。   她掌心发烫,飞快地跑回教室。   还是下课时间,教室内一片喧闹。   陆梦溪回到自己的座位。   齐婷婷说:“梦溪你英语作业写了没?借我对个答案。”   “哦,好的。”   陆梦溪应下,怔怔地望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迟钝地从抽屉找出英语作业。   “给你。”   “谢谢。”齐婷婷瞟了她一眼,“梦溪,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陆梦溪摸了摸自己的脸,“啊?太阳晒的吧。”   齐婷婷一边对答案,一边碎碎念:“梦溪你要记得防晒啊,我妈说不防晒会变老的。”   -   放学时分。   陆梦溪挥手跟同学道别,过马路去学校对面。   易洲没叫人来把她绑走。   他亲自来接她了。   他看上去斯文矜贵,手劲儿却大得很,一路拽着陆梦溪来到车边,打开车门,直接把她塞进了副驾驶。   陆梦溪悄悄揉了揉手腕——被易洲拽住的那个地方隐隐作痛,明天肯定有淤青。   易洲也没多话,直接载着她上路。   很快就上了高架路段,驶向过江大桥,车速慢慢提了上去,桥梁两边的景物飞快地往后移动。   就在这时,对面车道的大卡车忽然方向一转,径直朝他们这辆车驶来。   陆梦溪看见易洲猛地转了下方向盘,车头顿时调转,下一瞬就冲向了桥梁边上的护栏。   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冒了很大的烟。   陆梦溪觉得自己的肢体都被拆分了,周身钝痛,痛得她想哭,却只能无声地呜咽,眼皮渐渐发沉。   意识终于陷入模糊。   “陆小姐……陆梦溪,梦溪,别睡,你先别睡……”   是易洲在跟她说话吗?   她渐渐听不清了。   -   陆梦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遍体周身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只是觉得四肢绵软,没什么力气。   努力了一会儿,总算坐起来了。   她想下床走走。但手背上有留置针,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她慢慢地打量着病房内的陈设。   这里的布置很像温馨的酒店,有宽大的衣柜和用以会客的沙发,还有专业投影的幕布。   如果不是吊瓶和那些医疗仪器过于显眼,陆梦溪还想不到自己在医院。   墙角有一盆绿植,绿植后面有一扇门。   门是打开的,从陆梦溪的角度望过去,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门内的人影。   “妈妈……”她试探着喊了声。   很快,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男人从门内走了出来。   “溪溪!”   他见她已经坐起来了,就找了件薄薄的线衫,披在她的肩上。然后去接了一杯热水,自己先喝了一口,觉得温度合适,才递给了陆梦溪。   “先喝点水。”   陆梦溪望着他喝过的那个纸杯,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过来。   “你是不是又不记得我是谁了?”他道。   陆梦溪微微怔愣,脑中就像按下了一个开关,车祸后的记忆如同漫天大雪一般,一片片地纷至沓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不太确定地唤:“裴越泽?”   裴越泽听她这个口吻就知道她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他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沉郁道:   “我不是裴越泽。”   “我是裴越泽的哥哥。”   陆梦溪眉心蹙起,看了他一会儿,眼波微微流转,欲言又止。   “那裴越泽人呢?”   裴越泽倾身撑住病床的边缘,笼罩着陆梦溪,眸光湛湛。   “你找他干什么?”   “溪溪,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了,你忘了裴越泽,跟我在一起好不好?裴越泽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陆梦溪面无表情,说:“我想下床走走。”   裴越泽便往边上让了让,帮她按了呼叫铃,让护士给她换药拔针。   陆梦溪掀被下床。   躺太久了,骤然踩到了实打实的地面,还有些不习惯。   陆梦溪站不太稳,伸手搭着病床边的矮柜借力。   裴越泽连忙上前,半扶半抱地环着她的腰。   陆梦溪睨他一眼,眉目清冷,“你别碰我,我不喜欢你。”   来拔针的护士惊呆了。   她听见了什么惊天八卦!   集团太子和夫人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护士手忙脚乱地收拾棉签药品,步履飞快地离开病房。   ……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万一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小裴总恼羞成怒,拿她撒气怎么办……   病房内,陆梦溪接着说:“我只喜欢裴越泽。”   裴越泽紧抿着唇,敛住笑意,声音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溪溪,你喜欢他什么?我也可以做到的。”   陆梦溪疏冷一笑,“你做不到的。”   “为什么?”   陆梦溪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幽幽道:“我就喜欢他这里有问题,还总爱犯病。”   裴越泽陷入沉思:“……这样啊。”   这时,顾医生过来查房,看见已经下床行走的陆梦溪,就详细地询问了她此刻的情况,包括身体有无不适,精神状态是否良好。   陆梦溪都很配合地回答了。   最后,顾医生又说:“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您也可以不说。”   陆梦溪点头,“嗯,请问。”   顾医生便问:“您为什么要服用那么多安眠的药物?”   陆梦溪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解释道:“当时太久没睡了,头很疼又睡不着,找到药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了,只想赶紧吃了药睡觉,没仔细数到底吃了多少。”   “那,为什么要喝酒?”顾医生又问。轻缓温和而小心翼翼的口吻。   陆梦溪说:“我不知道那是酒……我以为只是普通的饮料。”   在边上旁听的裴越泽默默地想,等回去了,就把家里所有的酒搬到车里去,不能再让溪溪误喝了。   等等——   “溪溪,你想起来了?”裴越泽骤然意识到这件事。   陆梦溪“嗯”了声。   裴越泽问她:“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在你说,你是裴越泽哥哥的时候。”陆梦溪一字一句、缓慢答道。   裴越泽:“……”   -   为了安全考虑,病房的窗户设计得很窄小,而且只能打开一个很小的角度,几乎不能和室外空气流通。   陆梦溪打算下楼透透气。   VIP病房有专属的楼梯通道,陆梦溪就从这边一路下楼,渐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烟味。   她扶着楼梯把手往下看,看见楼梯拐角那里站了一个人。   只有背影。   短发,肩膀宽阔,应该是个成年男人。他微垂着头,周身烟雾缭绕,看上去有一点点……丧。   陆梦溪也就随意一瞟,继续下楼。   那人可能听见了脚步声,警惕地侧首回望了她一眼。   二人视线交错。   陆梦溪顿时一惊:“席礼?”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已经认出来了。   这个面色苍白、脸颊凹陷、跟她一样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几乎瘦脱了形的男人,就是席礼。   席礼后背一僵,迅速别过脸,快步下楼。   陆梦溪第一反应就是拿出手机,拨通了裴一萱的电话。   裴一萱很快就接起来了:“喂,嫂子?”   陆梦溪理了理思绪,“一萱,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你现在在忙吗……”   她话还没说完,席礼又从楼下跑上来了,一把抓过她的手机掐断通话。   陆梦溪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把手机抢了回来。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裴一萱回电话了。   陆梦溪正要接,席礼便扣着她的手腕制住她的动作。   “你干什么!”陆梦溪瞪了他一眼,冷声喝道,“放手!” 第47章 要脸   来电铃声在楼道里一层层地回响。   席礼说:“跟你商量件事……别跟一萱提我。”   陆梦溪喝道:“你先松手!”   两人僵持。   来电铃声持续良久, 终于在一片寂静中结束了。   席礼仍旧钳着陆梦溪的手腕不放。   陆梦溪气极反笑,问:“这就是你和别人商量事的态度?”   席礼神色微滞,默默地松开了她的手。   陆梦溪活动了一下手腕。   席礼个子很高, 但陆梦溪也不矮,站在楼梯的台阶上, 几乎与席礼平视。   她看见席礼身穿病号服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她纠结片刻,总算问出了口:“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一萱?”   席礼沉默不答。   陆梦溪说:“一萱一直在找你。她很……担心你。”   虽然这么说会显得裴一萱很被动,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席礼依旧无言。   陆梦溪逻辑清晰:“我答应过一萱,如果听说了你的消息就告诉她。现在你不让我跟一萱提你,总该给我个理由吧?况且, 现在你可以抢我的手机, 不让我和一萱通话——我回家以后呢?你还能管我给谁打电话吗?”   席礼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 楼梯口传来一些细碎的交谈, 好像有人在慢慢走近。   席礼身为公众人物的敏锐度立马体现出来了, 用力一拽陆梦溪,拉着她的胳膊往楼上跑。   陆梦溪病体初愈,被他这么一拽, 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楼。好在她平衡能力好,很快稳住了身形。   接连上了两层楼,四下安静无声。   席礼神情微微放松, 坐到楼梯台阶上,姿态随意地倚靠着楼梯扶手,从怀里摸出一根烟叼着。随后拿出打火机, 用手护着火,靠近点烟。   他坐的地方光线不好,整个人都像浸在了那个昏暗阴沉的环境里,只有烟头一点火光是明亮的。   陆梦溪指了下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语。   “呵。”   席礼像是笑了下,猛地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烟圈,然后用指腹把烟掐灭了。   他问陆梦溪:“你是得了什么病住进来的?”   这话问得……怎么这么怪异?   陆梦溪说:“我现在已经好转了,过两天就能出院回家了。”   席礼轻轻地“哦”了声,“我是因为,胃癌。”   陆梦溪心头一震,“那你还吸烟!”   席礼洒脱一笑,“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可千万别告诉一萱……我已经瞒了她很久了。”   “可是,你这样……”陆梦溪舌头打结,语无伦次,“她肯定会知道的啊!迟早会知道的!”   席礼轻飘飘地说:“只要你不告诉她,她就没这么快知道。”   陆梦溪质问:“也许她是想知道的呢?”   席礼低下头,注视着阳光透窗而入洒下的那片光影,嘴角轻轻地牵起。   “也许吧。”   “可是,我不希望她知道。”   “我不想耽误她。”   陆梦溪微微愣住。   席礼抬头望她,警告道:“总之,关于我的事,你一句话也别往外说。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这个人。”   陆梦溪眼底都是挣扎之色:“不行呀……我之前答应过一萱,如果有你的消息就告诉她,我怕我会忍不住说出来……”   席礼神情一肃:“陆小姐,你还是不是人?我生病的事是我的隐私,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把这件事告诉你,结果你转头就去告诉别人?你说你还是不是人?”   陆梦溪顺着他的思路一想……嗯,好像是有点过分。   这时,席礼猛地站了起来,手捂着胃部,神色隐忍,“我要去吃点止痛药,不聊了,我回病房了。”   走了两步,还不忘转头告诫她:“陆小姐,做个人啊!”   后来,裴一萱一直没再给陆梦溪回电话。   陆梦溪犹豫许久,也没再打给她。   -   陆梦溪出院后回舞团报到。   近期没有大型演出,每天都可以按时上下班,不用加班加点赶彩排。因而剧院的氛围也比较悠闲。   周五中午,陆梦溪正在食堂吃饭,徐宁宁小碎步飞快地走到她身边,神色十分惊悚。   “梦溪!我刚刚在五楼看见陈主任了!”   陆梦溪不慌不忙地喝汤,“怎么了?”   五楼是舞蹈排练室,陈锐平在那里出现很正常啊。   徐宁宁道:“我看见陈主任在练舞!”   周围坐得近的两个同事听见了,不约而同地凑了过来,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出奇地一致。   其中一个同事追问着徐宁宁:“谁?你刚刚说谁在练舞?我幻听了吗?”   徐宁宁还没回答,另一个同事便把话接了过去:“她说大魔王在练舞。”   说完又有些不敢置信:“不会吧……我记得他当年出了演出事故,腿摔伤了以后,就跟团里商量好了,从台前转幕后,专心搞编舞……欸,你们说,大魔王现在练舞,不会是想重出江湖,还走演出这条路吧?”   徐宁宁合理地考虑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陈主任要是继续走舞台演出的路子,肯定还是江舞的男首席。说真的啊,团里那群男人的舞蹈水平,哪一个比得过他?”   所有人,包括陆梦溪在内,都由衷地点了点头。   陆梦溪自认在舞蹈方面很有天赋了,但和陈锐平比,还是稍稍有些逊色。   陆梦溪肢体条件好,学舞快,动作准,情绪到位。   但她不太会编舞。   而陈锐平,会跳舞,更会编舞。他此前所有出圈的舞蹈都是自己选的配乐、自己编的舞步、自己排的灯光、自己上场跳——彻头彻尾都是他一个人创作出来的作品。   徐宁宁不想吃食堂的菜,打开手机点了份麻辣烫外卖,还不忘跟陆梦溪推荐:“梦溪,这家麻辣烫的年糕你一定要尝尝看,味道真的绝!口感很像市中心那家网红糕团店卖的老式长条米糕,甜甜糯糯的!然后他们家汤料也很特别,有一点点辣,但我这种不吃辣的人完全可以接受!”   陆梦溪本来不想吃的,经她这么一说忽然很想尝试一下。   “……你下单了吗?帮我也点一份。”   徐宁宁应了声,“虾滑牛肉丸也不错,吃吗?”   陆梦溪迟疑了一下。   她已经吃过午饭了啊!   徐宁宁开始热情介绍:“他们家的虾滑和牛肉丸,真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都是手打的,肉质超级紧实,但吃上去又很嫩!”   “……嗯,再帮我各点一份。”陆梦溪顿时妥协,“宁宁,你不去当美食博主简直是埋没人才。”   下单之后,徐宁宁在食堂买了两瓶酸奶,分了一瓶给陆梦溪。   “梦溪,这周末有空吗?”徐宁宁问道。   陆梦溪喝着酸奶,点头。   徐宁宁说:“我接了个商演,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陆梦溪问:“在哪里?”   “在首都那个刚开业的文体中心。主办商承担来回的机票钱。”徐宁宁说,“等演出结束,我们正好可以回母校看看。”   陆梦溪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太远了,不想去。”   徐宁宁“啧”了声:“哦,忘了你是已婚妇女了,舍不得离老公太远。”   陆梦溪也没否认,恬淡而笑。   徐宁宁又说:“对了,我听说江州电视台要录一个关于舞蹈的综艺节目,好像叫《风云舞会》,这两天正在招募嘉宾。你可以去试试,反正最近工作不忙,而且就在江州。”   陆梦溪兴致泛泛,顺口接了句:“舞蹈还能做成综艺?”   徐宁宁说:“嗯,听说是竞赛制,具体我也不清楚。”   陆梦溪听过就忘了,并不打算参加这个舞蹈综艺。   但两天后,《风云舞会》的节目组的总导演白珺,不知道从哪儿问到了她的手机号,亲自致电给她。   白导不愧是在电视台混迹多年的人,措辞客气而迂回,自报家门之后,就跟陆梦溪说,她也是出身江州市歌舞团,后来才转行去电视台发展。然后就从江舞与电视台历年来的合作开始聊,再畅言江舞某些演出搬上电视屏幕后获得了多么高的收视率。   最后,将陆梦溪的舞蹈水平好好地夸赞了一番,邀请她参加《风云舞会》的节目录制。   人家客客气气地跟自己聊了这么久,陆梦溪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便只说:“白导,我想再考虑一下,过几天再给您答复。”   白珺当然不会逼迫她现在就答应,当下也笑着说:“好的,你慢慢考虑。方便留个地址给我吗?我先把节目组的邀请函寄给你。”   陆梦溪留了她在新城壹号的住址。   次日,邀请函就寄到了家。随邀请函一同寄送的,还有江舞历年在电视台演出的视频合辑——并不贵重,但相当有心意。   陆梦溪纠结了一会儿,打电话给张秀芹,说了这回事。   她道:“张老师,您觉得我该不该去参加这个节目?”   张秀芹问她:“梦溪,你告诉我,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陆梦溪说:“我不是很想去……但不太好意思回绝。”   张秀芹又问:“那为什么不想去呢?”   陆梦溪便解释:“因为我觉得,舞蹈并没有很大的娱乐价值,相反,舞蹈的专业性和艺术性很强,并不是很适合在综艺节目上呈现。”   张秀芹沉吟片刻,道:“梦溪,如果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想参加节目,那么,我希望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你说得对,舞蹈的专业性是很强,外行人不会去数你在舞台上转了多少圈,不会去想那一连串的舞蹈组合你练了多久,也不会去管那些点翻串翻探海翻到底有什么不同。”   “但是,又有多少人带着那么多专业性去审视一支舞呢?”   陆梦溪被问得一怔。   张秀芹接着说:“大多数人来看舞蹈,看的并不是技巧组合,也不是力量控制,而是——舞者与舞蹈相互交融、相互成就的美。”   “梦溪,虽然现在大家对舞蹈的关注度比前几年高很多了,但还是有很多人对舞蹈,尤其是对我们中国自己的古典舞,一无所知。综艺节目有一个很好的优势,就是受众多,把舞蹈和综艺节目结合在一起,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发扬古典舞的方式吗?”   陆梦溪认真考虑了片刻,道:“我明白了,谢谢张老师。”   -   陆梦溪最终决定应邀参加《风云舞会》。   当晚,她跟裴越泽坐在一起吃晚饭,有意控制了自己的饭量。   裴越泽问她缘故,她便把自己打算去电视台录节目的事告诉他了,又道:“这几天徐宁宁总拉着我吃吃喝喝,害我胖了好几斤!从现在开始,我要控制一下饮食……毕竟很快就要上镜了。”   裴越泽细细打量她:“胖了吗?看不出来啊。”   陆梦溪深沉道:“眼睛看不出来的事,体重秤会告诉你。”   裴越泽:“……”   晚餐后稍事休息。   陆梦溪打算试一下新买的甜橙味浴盐,便将洗澡的地点从客卫换成了有浴缸的主卫。   放好了浴缸的水,陆梦溪踏进去,水温适宜,周身都熨帖了许多。   正打算放浴盐……诶,她买的浴盐呢!   好像还在她包里,忘记拿过来了……   陆梦溪忽然觉得这个澡泡得很没有意义。   纠结片刻,她决定亡羊补牢,伸手将窗台上的手机拿过来,给裴越泽发微信:   【帮我看看我包里有没有一个罐子】   【有的话送过来给我】   裴越泽秒回:【哪个包?】   陆梦溪回复:【就是我今天早上背出去的那个】   大概过了两分钟,裴越泽推门进来了,将手中矮矮的玻璃罐放到浴缸旁边的置物架上。   “这里面是什么?”他问道。   陆梦溪说:“刚买的浴盐。”   裴越泽“嗯”了声,仍然立在原地不走。   水汽蒸腾,熏得陆梦溪耳尖发热。   她咬了咬牙,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裴越泽一副正人君子的神色,坦荡而自然地解释:“你不是说你吃胖了吗?我看看到底胖在哪里了。”   陆梦溪:“……”   她真想从浴缸里跳出来把裴越泽轰出去。   “有什么好看的!”   裴越泽不觉轻笑,语气分外真诚:“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好看的地方可多了。”   陆梦溪顺手抄起一块干浴巾便往裴越泽身上扔,“你出去!”   裴越泽抬手接住浴巾,连声应承:“好好好,我先出去。”   他往门外走,过了几秒又折回来了。   “溪溪,浴巾还要不要了啊?”   陆梦溪恨声道:“……不要了!”   泡完澡换睡衣上床,照例刷了会儿微博,看见首页有人在转发这么一条:   “小道消息!黄舒盈会参加江州台接下来的重点打造的综艺《风云舞会》!”   陆梦溪愣了下。点开评论翻了翻,基本上都在刷“期待舒盈”、“决定为舒盈妹妹追这个综艺”、“舒盈加油”……   翻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干脆熄灯睡觉。   身旁的人靠了过来,贴着她的脖颈轻语:“溪溪,你身上好甜。”   “……浴盐的味道。”陆梦溪往边上挪了挪。   “别躲。”   一只手掌按住了她,陆梦溪犹豫一瞬,没再回避。   “溪溪,节食减肥不太健康。”   裴越泽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嗯?”   裴越泽仿佛在跟她认真探讨这个问题:“你可以多吃一点,然后通过适当的运动减重。”   夜色渐沉,深浓如墨。   陆梦溪撑着自己发酸的腰,哑着嗓子骂:“裴越泽你不要脸!”   这就是你所谓的“适当的”运动?   裴越泽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脸是什么?溪溪会喜欢吗?”   陆梦溪冷笑一声:“不喜欢。”   裴越泽温柔抱紧怀中人,接过话:“既然溪溪不喜欢,那还要它干什么?”   逻辑通顺。   陆梦溪彻底无言以对。   太可怕了。   你永远斗不过一个厚颜无耻还跟你胡搅蛮缠的人。   -   几天后,《风云舞会》官方微博宣布节目嘉宾,除了一早就有风声透露出来的黄舒盈,还有几个像黄舒盈这样既有路人缘、又有舞蹈功底的影视明星。此外,像陆梦溪这样的专业舞蹈演员也有不少。   三年不登台演出的陈锐平,也是嘉宾之一。   陆梦溪想起前几天听闻陈锐平在排练室练舞,可能就是在为这个节目做准备吧。   嘉宾阵容宣布以后,微博网友对《风云舞会》的期待值和热情度空前高涨。   “陈首席竟然也参加!啊我哭了,我一定要偷偷溜进你们的录播现场!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陈首席跳舞了……”   “我们家舒盈有点低血糖,拜托白珺导演多关照一下谢谢!”   “有没有磕‘平生一梦’CP的道友?真的没想到陈锐平和陆梦溪还有机会同框,我真的做梦都要笑醒了哈哈哈,好期待他们合作跳一场舞啊。”   ……   周六上午,陆梦溪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抵达江州电视台。   节目即将开始录制,现在正在做一些准备工作。   白珺正拿着对讲机指挥现场,看见陆梦溪就先朝她走了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你好啊梦溪。”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陆梦溪:“真漂亮,百闻不如一见。”   白珺和陆梦溪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看上去很年轻,长相放在美人如云的演艺圈里并不算出色,但气质很独特,雷厉风行,又干练沉稳。   陆梦溪觉得白珺看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很多探究的意味。就像商人在考量一件昂贵的货品,到底值不值这么多价钱。   陆梦溪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弯了弯唇,“白导过奖了。幸会。” 第48章 像他   白珺让工作人员带陆梦溪去后台化妆间准备。   陆梦溪在化妆间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梦溪姐!”安璐璐一看见她就欢快地跑了过来, 拉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你也来参加节目啊!”   陆梦溪“嗯”了声。   化妆师拎着一袋子彩妆来给陆梦溪补妆,陆梦溪十分配合地闭眼, 听见安璐璐撒娇般地声音:“师姐!陆神!带带我吧!我们组队好不好?我不想第一轮就进复活赛!”   陆梦溪还没仔细研究节目规则,只知道是淘汰赛制, 胜者晋级。   她好奇问道:“还可以组队?”   安璐璐早就把节目规则研究透彻了,于是仔仔细细地跟陆梦溪讲解了一遍:“这节目一共分三轮,第一轮就是先组一个多人小队, 每个人都要现场学跳一段舞,然后由专业的评委老师给这段舞打分,最后所有成员的分数累加,得分高的队伍直接晋级, 得分低的队伍进复活赛。   只要队友选得好, 第一轮躺赢不成问题。   陆梦溪问:“那第二轮和第三轮呢?”   “第二轮就是把所有队伍打散,随机抽签选择舞伴, 合作跳双人舞, 得分高的组合晋级。第三轮就是决赛了, 不再和别人捆绑了,就自己跳自己的,得分越高排名就越高。”   安璐璐精准总结道:“简而言之, 就是团战、双人战、个人战。”   陆梦溪点点头,表示理解了规则。   安璐璐提议道:“我们首舞来了三个人,可以组个小队。”   陆梦溪看了看四周,疑惑道:“还有谁是我们学校的?”   安璐璐说:“黄舒盈啊。我听说她挺好相处的, 网上不都评价她是‘人美心善小甜心’吗?”   陆梦溪神色一顿,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一个穿黑外套的小姑娘走到两人旁边, 询问道:“哎,能不能麻烦两位换个位置?这是我们舒盈专属的化妆位。”   虽然措辞挺客气,但态度上的傲慢还是很明显的。   安璐璐忽然有点偶像幻灭的感觉,忍不住说:“这里不都是随便坐的吗?这个位置又没贴黄舒盈的名字。”   黑外套小姑娘见她没那么好说话,态度就和软了许多:“不好意思,舒盈每次来江州台都是坐这个位置的,习惯了,懒得换。”   安璐璐“哦”了声,迟疑地望向陆梦溪:“梦溪姐?”   陆梦溪的回答简洁明了:“哦,我也懒得换。”   化妆师刚刚给她画完眼线,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轻抬,那狭长的眼线微扬,勾出一抹夺目摄人的明艳。   黑外套小姑娘怔怔地转身走了。   没过两分钟,黄舒盈进来了,径直走到陆梦溪和安璐璐身后,不耐地摘下墨镜,看着镜子里的陆梦溪,眉心拧起:“怎么哪儿都能看见你?”   陆梦溪像是在认真思考,“是吗?我很遗憾。”   她觉得自己此刻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裴越泽。   果然在一起久了,连他那种道貌岸然的习性都沾染过来了。   黄舒盈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瞟见一台摄影机跟着节目主持人进了化妆间。   黄舒盈一秒挂上温柔的笑容。   主持人面对镜头,边走边说:“《风云舞会》的第一期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了,现在我们来看看选手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主持人绕了一圈,拍了一些嘉宾补妆的镜头,偶尔和熟悉的嘉宾来几句互动。   走到黄舒盈身边时,主持人微微夸张地“哇”了声:“舒盈今天很漂亮。”   黄舒盈对着镜头含蓄微笑:“谢谢。”   主持人继续聊道:“舒盈是首都舞蹈学院科班出身,肯定对今天的比赛胸有成竹吧?”   黄舒盈顺了下头发:“说实话,我现在很紧张,不知道临场发挥怎么样。”   主持人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陆梦溪和安璐璐,笑着说:“对了,你们三个是校友吧?待会儿有没有一起组队碾压全场的打算?”   安璐璐和陆梦溪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拒绝,不过镜头当前,不方便明说。   黄舒盈依旧笑意吟吟,岔开话题:“我和梦溪是很多年的好姐妹啦,不管能不能跟她组成一队,我都希望我们俩能一起走进决赛。”   陆梦溪听见“好姐妹”三个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主持人顺势将镜头挪向陆梦溪:“你和舒盈认识多久了?”   陆梦溪大致一算,照实回答:“五年。”   主持人问:“如果要和舒盈打对抗赛,你会不会于心不忍?”   “不会啊。”陆梦溪大大方方地说。   随后又虚情假意地加上一句:“我相信她的舞蹈水平。”   视线往上,陆梦溪看见黄舒盈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十分满意。   门口又进来了一个人,主持人回首,冲着镜头说:“陈首席来了,走,我们去看看。”   摄像从陈锐平进门开始跟拍,一路拍到他落座。   化妆间内只有陆梦溪身边有空位,陈锐平就坐到了那里。   陆梦溪站起来打招呼:“陈主任。”   陈锐平脸色有些疲倦,望她一眼:“早。”   主持人找话题跟陈锐平聊天:“陈首席,第一期节目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了,有没有想过跟谁组队?”   “什么组队?”   陈锐平显然跟陆梦溪一样,没有好好研读节目规则。   主持人便将节目流程大致解释了一遍。   陈锐平说:“那我应该会和认识的同事组队。”   这里能被他称为“同事”的,也就只有同样来自江舞的陆梦溪了。   主持人说:“看来陈首席是打算跟陆梦溪强强联手了。”   这时,白珺来到化妆间,朝主持人招了招手。   主持人走过去,白珺跟他交代了几句话。   随后主持人就面向镜头,一脸敬佩道:“陈首席刚刚出差回到江州,还没休息就赶来录制节目,真的太敬业了。”   很快,跟拍陈锐平的镜头都被搬走了,像是在给他充分的私人空间休憩调整。   -   录制时间到了。   陆梦溪惊奇地发现评委之一是徐素玉。   徐素玉也看见了她,笑眯眯地朝她点了一下头。   还有两位评委老师陆梦溪不太熟,但都是业内很有名气的前辈,一个擅长街舞,一个擅长拉丁舞。   组队的过程并非大家之前想象得那么容易。   现场共有11名选手,节目组要求大家分为两个团队。   这就注定会有一队人多,一队人少。   而晋级的规则是,团队总分高的获胜。人多的队伍肯定占优势。   节目组准备了一个箱子,里面放了九只白球和两只红球。所有人轮流去箱子里摸球,摸到红球的自动成为两支队伍的队长,要尽可能地为本队招揽队友。   也不知道是不是节目组的刻意安排,最终陆梦溪和黄舒盈摸到了那两只红球。   主持人感叹道:“看来,舒盈和梦溪这对好姐妹,今天是不能并肩作战了,你们两方,注定要有一支队伍进复活赛,各自加油吧!”   随后,两人开始挑选自己的队友。这个过程的可看性很强,选手往往也有自己想加入的队伍,为了展示自己的才能,甚至会现场solo一段舞蹈。气氛顿时热烈了不少,观众席连连鼓掌喝彩。   陈锐平和安璐璐当然归属于陆梦溪这一方。   此外还有两个专业舞者选择了陆梦溪。   此刻,两队都是五个人。   还有一个人没有选择自己想去的队伍。   是个业余爱好跳舞的演员,方知意。   全场的焦点都落在了她身上。   主持人刻意描绘着这一抉择的重要性:“大家给方方一点时间好吗?我想现在她心里一定很纠结,不论她选择了哪一队,对另一队都是非常沉重的打击。但她也是幸运的,因为不论她去哪一队,那一队的赢面都大大增加了。”   “好,大家倒计时,三、二、一!方方,你的选择是——”   方知意停顿两秒,说:“我选黄舒盈。”   陆梦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方知意和黄舒盈合作过好几部影视剧,在工作上有很多交集,自然会选关系更密切的黄舒盈,而非素不相识的陆梦溪。   -   组队完毕,两队去各自的休息室稍作准备。   那两个选择陆梦溪的专业舞者都是首都歌舞剧院的舞蹈演员,一男一女。男生叫王微明,女生叫朱胜绮。   安璐璐坐下灌了口矿泉水,愁眉苦脸:“怎么办……梦溪姐,我们比黄舒盈队少一个人,总分想赶超他们也太难了。”   “也不是很难。”陆梦溪还算镇定,“他们六个人,我们五个人,只要我们的均分是他们的1.2倍,就可以和他们持平了。”   安璐璐托着下巴,道:“嗯,有道理。”   陆梦溪举了个例子:“假设他们的均分是8分,只要我们的均分达到9.6分,就有胜算。”   安璐璐的信心瞬间又动摇了:“这怎么可能!满分也才10分!”   然后她就看见陆梦溪和陈锐平不约而同地朝自己望过来,异口同声道:“怎么不可能!”   一直没说话的朱胜绮回忆道:“他们队除了黄舒盈,只有一个科班出身的舞者,剩下四个都是演员,对舞蹈没那么精通。”   王微明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我们这队,我和小朱是首都歌舞剧院的,陆队长和陈首席是江州市歌舞团的,我们四个都有非常丰富的舞剧演出经验。而你,安璐璐,是张秀芹老师的弟子,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不信我们五个人比不过他们。”   陈锐平忽然问:“你们有没有研究过计分规则?”   四颗脑袋齐刷刷地朝他望过来。   陈锐平起身,走到休息室最前方的白板前,拆了一只记号笔,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写:“第一轮的要求是,在规定时间内学跳一支舞。满分十分,其中,连贯性占3分,相似度占3分,高难度动作的完成度占4分。此外还有附加分——准备时间十分钟,每少用一分钟,可以加一分。”   安璐璐说:“准备时间十分钟也太短了……这个附加分没人能拿到吧。”   陈锐平轻轻一笑,不由自主地望了眼陆梦溪。   两人对视。   陆梦溪动作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陈锐平转身面向白板,将最后那个“4分”圈了起来。   “我们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我们受过更专业的训练。我们可以完成他们做不到的高难度动作。所以,这4分就是我们拉分的关键。”   王微明附和道:“对,待会儿练习的时候先把几个高难度动作练一遍。”   时间差不多了,大家走出休息室,继续去录制节目。   去节目现场的路上,安璐璐忽然问陆梦溪:“梦溪姐,如果我毕业以后想进江舞,你可以帮我写推荐信吗?”   陆梦溪说:“可以啊。欸,你不是北方人吗?确定要来江州工作?”   安璐璐小声说:“我觉得陈首席……好帅啊。他刚刚那么一梳理,我就知道练习重点是什么了……我现在都不紧张了!好想跟他在同一个舞团共事啊。”   陆梦溪意味深长道:“你还不知道他有一个外号叫“大魔王”吧?”   “啊?”   陆梦溪微笑:“舞蹈动作做不到位,会被骂得很惨哦。”   安璐璐一秒变心:“哦,那我再考虑考虑。”   -   第一轮比赛开始。   评委之一阿沁老师走上舞台,即兴表演了一段爵士舞,时间并不长,大概只有三四十秒。   而所有人的任务都是在十分钟之内学会跳这段舞。   爵士舞相对于其他舞种而言,没那么多身韵手位的要求,很适合新手入门。但想把爵士舞跳得动感好看,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阿沁老师基本功扎实,刚刚那段即兴连贯流畅,还融入了好几个动感十足的wave。   大家纷纷哀嚎:“这也太难了吧!十分钟怎么可能复刻跳出来!”   主持人提醒道:“你们还不去练习吗?现在已经开始计时了哦。”   所有人迅速离开录制现场,转去节目组安排的练习室。   摄像和主持人也跟了过来,拍摄他们的一举一动,给后期剪辑提供素材。   阿沁老师刚刚那段即兴表演已经剪出来了,投放在练习室的幕布上,供大家练习。阿沁本人也来到了练习室,指导大家的动作。   陆梦溪心无旁骛,看着视频跟跳了一遍,然后自己面向镜子跳了一遍,纠正了一些不太一致的细节。   “我可以了。”她停下来,问主持人,“用了几分钟?” 第49章 亲我   主持人看了眼计时器, 惊讶道:“5分11秒!陆梦溪,你确定你已经练习结束了吗?”   “我确定。”陆梦溪走出练习室。   “这么快!”主持人转身面向镜头:“十分钟的准备时间,陆梦溪只用了五分钟, 一半时间!根据我们的节目规则,梦溪接下来的表演除了三位评委老师的打分之外, 还有5分的附加分!”   就在这时,陈锐平也停了下来,跟主持人说:“我也好了。”   “六分钟!”主持人道, “哇哦,你们俩是约好的吗!朋友们,现在比赛还没正式开始,梦溪队就已经拿到9分附加分了!”   到了规定的时间, 所有人都被请出了练习室, 回到录播现场。   两队轮流指派一名队员上场表演。   黄舒盈队派出了方知意。   陆梦溪这队商量了一下,最先派出了王微明。   王微明有很深厚的拉丁舞功底, 跳爵士的时候也是热情而自信的风格, 身体随着配乐摆动, 几个重点的wave动作都完整地做出来了。   相比之下,方知意的表现就没有那么出色了,动作略有卡顿, 重点动作几乎都略过了。不过她抓住了爵士舞的精髓,送跨、扭腰、摆动一样不少,看起来还是很有味道的。   三位评委分别对两人的舞蹈进行了简短的评价,一番讨论过后, 给方知意打了6分,给王微明打了8分。   首战告捷。主持人笑道:“祝贺梦溪队!”   安璐璐悄悄拽陆梦溪的袖子,欲哭无泪道:“梦溪姐, 我忘动作了。太难了……我一个学古典舞的,真的不会跳爵士啊。”   陆梦溪温声鼓励她:“别紧张。实在不记得动作就做几个律动组合。动作连贯最重要!”   安璐璐牢记陆梦溪的话,上场之后,先把自己还记得动作的那部分跳了,剩下的时间就跟着音乐自行发挥,甩头加胯部律动组合,配合手臂动作,不滞涩不卡顿,看起来既有创意,又有活力。   一舞结束,阿沁立刻鼓掌,点评道:“璐璐,我觉得你很有跳爵士舞的天分。其实,节目组跟我说让我跳一段爵士当教学的时候,我是拒绝的。我一直认为,爵士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随心而动,而不是一味模仿。璐璐,随心而动,你做到了。”   但是,安璐璐呈现出来的舞蹈已经和原作有很大区别了,背离了这个环节的考核初衷。最终,三位评委给她打了7分。   余下众人陆续上场。   终于轮到了陈锐平。   在陆梦溪的印象中,陈锐平一直是很平和理性的人,永远气定神闲,临危不乱。现在看他跳这么自由恣意的爵士舞,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所有的舞蹈动作都和阿沁的示范完全一致,只在定点动作上有细微的差别。   评委的打分是9分。加上4分附加分,陈锐平最终得分是13分。   全场欢呼。   主持人惊叹道:“天呐!全场最高分!陈锐平,你真的不愧是当年声名赫赫的首席舞者!我记得你的准备时间只用了6分钟,请问你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学会一支舞的呢?”   陈锐平接过话筒,解释道:“工作原因,我各种各样的舞蹈都接触过,爵士舞也有一点基础。”   “另外,我的队长陆梦溪还没有上台,我只是暂时的全场最高分。”   镜头扫到陆梦溪。主持人问:“你的分数已经很高了,你觉得梦溪会超越你吗?”   陈锐平笑意微露:“当然。”   主持人说:“你这么说,舒盈队的压力会很大哦。”   很快便轮到陆梦溪上场。   她是倒数第二个上场的舞者。   最后一个是黄舒盈。   现在,陆梦溪队和黄舒盈队的累计得分分别是,36分和40分。   就目前这个分值来看,两方都有赢面。   陆梦溪走到舞台中央,朝音响师点头致意。   动感十足的爵士乐响起,陆梦溪下半身核心收紧,做了一组八字绕肩,手部定点动作的同时微微歪头,随后迈右腿,走了两个wave,动作流畅圆滑,没有一点生硬的棱角。   几十秒的舞蹈很快结束。   她和陈锐平一样,所有舞蹈动作都和阿沁的示范保持了高度一致。   主持人请评委点评打分。   阿沁道:“梦溪,我给你打10分。其实我在手部定点的时候,有一个幅度很小的歪头动作,之前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这也是我刚刚扣了陈锐平一分的原因。”   “但是,你做了那个歪头的动作。你对舞蹈的观察真的很敏锐,这是非常难得的天赋。我相信你未来在舞蹈事业上会有很高的成就。”   这个评价相当高。   陆梦溪鞠躬道:“谢谢阿沁老师。”   “阿沁老师给出了今天第一个满分!”主持人说着,话题一转,“徐老师,听说您和梦溪的母亲是多年的知交好友?您打算给梦溪刚刚表演打几分?”   徐素玉微微笑道:“首先我声明一下,我不会因为我和梦溪母亲相识,就给她打高分。我对梦溪的打分完全基于节目组的评分规则,没有任何偏袒。”   主持人接过话:“所以您给出的分数是——”   徐素玉说:“十分。”   镜头给到最后一位评委老师石青羽,他道:“陆梦溪,你让我很惊讶。我之前在微博上看过你的舞蹈演出cut,我以为你只是很擅长跳古典舞而已,没想到你跳爵士也能跳得这么出色。这一点你和陈锐平很像,你们都是天才舞者。”   大家不由望向舞台另一侧的陈锐平。   石青羽接着说:“我给你的分数,也是十分。我很想挑你的刺,可惜没有机会。非常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   三位评委都给出了满分十分。   全场都轰动了。   再加上附加分5分,陆梦溪的总分达到了15分。她所在的队伍的分数便跃升至51分。   而黄舒盈队仅仅40分,全队也只有黄舒盈还未上场。   这就意味着,即便黄舒盈同样拿到满分,全队总分也才50分,仍然落后陆梦溪队一分。   甚至,黄舒盈已经没有上场的必要了,因为落败已经成为了定局。   碾压。   这是绝对优势下的碾压。   不过,节目组对这个局面非常满意。   陆梦溪队一开始就少一个人,所有人都不看好,偏偏能在劣势中逆风翻盘——这么大的反转,简直拉满了综艺效果,播出后反响一定很好。   虽然注定要落败,但黄舒盈仍然坚持跳完了舞。她首舞出身,有十几年的舞蹈功底,表现同样可圈可点,最终得分8分。   晚餐时间到了,节目组给所有人订了盒饭外卖。   从上午录到了晚上,今天的录制工作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三天后录复活赛,也就是落败的黄舒盈队的六个队员互相PK,淘汰其中三人,剩下三人晋级。   陆梦溪队已经获胜了,自动晋级,不用参加下一次录制。   节目组给大家准备了落榻的酒店。   陆梦溪当晚就回家了,没去住酒店。反正电视台离家也不远,来去都方便。   到家时天都黑了。   书房亮着灯,裴越泽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的曲面外接显示器开视频会议。   陆梦溪在书房门口看了一眼,就折去西厨,翻了翻冰箱,打算找点食物充作夜宵。   冰箱冷藏室堆放着一些饮料、鲜牛奶和水果,还有一个前两天在便利店买的饭团。   饭团再不吃就要过期了!陆梦溪遂挑中它,放进微波炉加热。   这时,身后传来裴越泽幽幽的声音:“回家这么晚就算了,回来以后还不理我。溪溪,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陆梦溪:“……”   裴越泽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刚刚看你在忙工作,就没去打扰你。”陆梦溪道。   “我之所以把工作带回家,还不是想着回家之后就能看见你了。”裴越泽仍然一副怨妇口吻,“结果你这么晚才回来。”   加热时间到了。陆梦溪从微波炉里取出饭团,纵容地妥协道:“行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吃不吃饭团?芝士猪排味的。”   这饭团还是徐宁宁推荐给她的,据说好吃得惊为天人。   裴越泽冷哼一声:“一个饭团就想收买我?”   陆梦溪睨他:“那你想怎么样?”   裴越泽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轻轻一咳,“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陆梦溪背靠着冰箱门,面无表情地撕开了饭团包装。   裴越泽总算恢复了正常,帮陆梦溪冲了杯柠檬水,问她:“今天录节目感觉怎么样?”   陆梦溪想了想,“挺开心的——今天跳了爵士舞,几位前辈都夸我了。”   裴越泽说:“你还会跳爵士啊。”   陆梦溪抬头看他,“你知道我在首舞有一个外号叫陆全能吗?”   “嗯?”   “因为我会跳很多舞。”陆梦溪将吃到一半的饭团放到餐桌上,踮脚跳了几个芭蕾舞的标志性动作挥鞭转,“芭蕾我也跳得很好哦。”   随后手姿变换,来了段恰恰舞的基本步:“拉丁舞我也会。”   接着伸手搭着裴越泽的肩,舞步干净利落:“阿根廷探戈。”   “民族舞。”   “踢踏舞。”   “华尔兹。”   ……   她每说一种舞就跳一小段给裴越泽看,眼中的自信和骄傲真的很迷人。   等她跳尽兴了,就拉着裴越泽坐下,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   “我的溪溪真好看。”裴越泽轻轻抱住她,温柔地夸赞,“陆全能……名副其实。”   陆梦溪侧身,双手一勾,环着他的脖子,低头笑道:“只跳给你看。”   裴越泽心尖一颤。   他问:“那你有没有什么不会的?”   陆梦溪知道他是问她有没有不会跳的舞。   她思忖良久,道:“我不会再忘记你了……越泽哥哥。”   她说完,抬起头和他对视,忽然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下巴,然后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就跑。   裴越泽反应过来,朝她喊道:“哪有你这样的!”   陆梦溪已经跑远了。   裴越泽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算了,原谅你了。”   但是——夜深之后,陆梦溪无数次哑声回应裴越泽的时候,忽然清醒地认识到,撩完就跑,是要付出代价的……   -   很快,《风云舞会》的第一期正式播出了。   第一轮的组队比拼被剪辑成两期,第一期的内容就到那十分钟的练习时间结束为止。   网上关于节目的讨论度很高,争议也很多。   “这赛制有问题吧?两队人数不一样怎么比?我们溪溪很吃亏啊。”   “梦溪和舒盈竟然是相识五年的好姐妹!神仙闺蜜情我慕了!”   “你们仔细看!比赛之前,梦溪队在讨论作战计划的时候,安璐璐说没人能拿到附加分,然后陈锐平就在看陆梦溪,陆梦溪还点了下头!他们俩那时候就想好要拿附加分了吧!真的太绝了,对视一眼就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磕到了磕到了。”   “你们有没发现,陈锐平刚进化妆间的时候,陆梦溪立马站起来喊了声‘陈主任’,社畜本色啊哈哈哈哈,参加一个综艺节目都能遇见领导,求陆梦溪的心理阴影面积。”   “节目组为什么要把专业舞者和那些跳舞演戏都业余的明星放在一起比?这是对专业舞者的不尊重!”   一片讨论声之下,《风云舞会》放出了第二期。   话题度依旧很高。   “方知意只是业余爱好跳舞而已啊!和专业舞者同台已经很有勇气了,节目组用同样的标准评分不觉得不公平吗?”   “为什么梦溪做wave的时候那么美,我做wave的时候像一条蛆……”   “舒盈好棒!虽然注定要失败了,但依然不忘初心,跳完了一支舞!”   “我的天,梦溪队是劣势方吧?这样都能转败为胜!专业舞者果然有两把刷子。”   ……   总之,《风云舞会》播出后的反响还行,甚至话题度和讨论度已经超过了导演组的预期。这种以舞蹈为题材的综艺在国内还是相当少见的。虽然陆续有一些质疑的声音,但大多数评价都很友好,上了几次热搜,风评也相当不错。   黄舒盈队的复活赛已经比完了,最终胜出的三人是黄舒盈、方知意和他们那队唯一一名专业舞者。   隔日,陆梦溪去参加《风云舞会》第二轮比赛的录制。   这个环节的规则是,通过抽签的方式选定舞伴,共同完成一支舞蹈。   陆梦溪的要求不高,只要别抽到黄舒盈当舞伴就行了。   抽签顺序由第一轮比赛得分的高低决定。   所以,上一轮得到全场最高分15分的陆梦溪,今天第一个上台抽签。   主持人拿出七个信封,开始解读规则:“梦溪,除你之外,共有七位选手成功晋级,他们的名字就在我手中的信封里。既有你曾经的队友,也有你曾经的对手。你需要随机抽选一个信封,决定你的双人舞舞伴。在抽选舞伴之前,我想问问梦溪,如果让你选的话,你最想选谁当舞伴?”   陆梦溪微笑道:“当然是比较熟悉的人。”   主持人寻根究底:“比如——”   陆梦溪说:“比如璐璐。我跟璐璐都是古典舞专业的,而且之前合作过一场舞剧演出,如果能和她搭档,就不用花很多时间磨合。”   主持人接过话:“听说你们都是张秀芹老师的学生?一门师姐妹同台,肯定非常精彩。梦溪,请抽取一个信封,看看你能不能心愿得偿。”   陆梦溪随便挑了一个信封,在主持人的示意下打开。   信封内是一张卡片,上面的名字是——陈锐平。   陆梦溪笑容凝滞一瞬。   主持人向观众宣布:“陆梦溪抽中的舞伴是——陈锐平!”   场下观众小小地欢呼了一下,自发地鼓起了掌。   镜头带到陈锐平,他看上去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和从容的神色。   主持人笑着说:“上一轮得分最高的两个人联手,看来是可以大杀四方了。梦溪,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可以描述一下吗?”   “其实,我现在很紧张。”   陆梦溪尽量保持微笑。   “在舞团,陈锐平是我的领导。跟领导搭档跳双人舞,我还是挺有压力的。”   尤其这个领导是以严苛闻名的大魔头。   场上笑成一片。   主持人道:“好的,等比赛结束我们再来问问梦溪,跟上司做搭档是什么体验。”   由于被陆梦溪抽中了,陈锐平便丧失了抽签资格。   接下来几组抽签中,黄舒盈抽中了王微明,朱胜绮抽中了安璐璐,最后剩下的两人不用经过抽签,自动成为一组。   陆梦溪评判了一下各组实力,觉得自己和陈锐平的胜算还是非常大的——如果配合地比较默契的话。   分组完毕。   大家移步到后台练习室,和新舞伴探讨接下来的表演计划。   陆梦溪拿一次性水杯接了杯开水,坐到练习室角落的单人沙发上。   陈锐平坐在她对面,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提笔写下今天的日期,随后抬首问陆梦溪:“你有没有什么想跳的舞?”   陆梦溪看着他手里的笔记本,感觉就像在开每次筹备大型舞剧之前的全员大会,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纸杯,双腿并拢,坐姿笔直。   “我想跳含蓄内敛一点的舞蹈。”陆梦溪道。   古典舞就属于这一类。   其实她不太擅长跳爵士舞那种急促动感、情绪外放的舞蹈。   陈锐平在笔记本上迅速记下一行字,沉吟片刻,问道:“现代舞怎么样?”   “可以。”   陈锐平就是现代舞专业出身,陆梦溪愿意配合他。毕竟他们的目标是高分晋级,当然要发挥组合的最大优势。   “舞蹈内容呢?你有没有什么想法?”陈锐平又问。   陆梦溪摇摇头。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陆梦溪考虑了一会儿,说:“要不挑一个剧目的片段来跳?这样舞蹈情绪也很容易把握。”   陈锐平忽然合上笔记本,倾身向前。   “陆梦溪,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编舞?”   陆梦溪怔了一怔,才明白陈锐平是什么意思,连忙答道:“我之前想过,但我编舞水平挺一般的,只能编一些自娱自乐的舞,外行人看着还行,业内人肯定能看出很多破绽。”   陈锐平放下笔记本,站了起来,轻笑道:“我教你。”   陆梦溪又是一愣。   他的意思是,要教她编舞?   编舞部的一把手陈锐平主任,编舞水平应该算是全江舞最顶尖的了!   陆梦溪心潮澎湃,立刻站起来道谢:“谢谢陈主任。”   陈锐平问她:“现在还紧张吗?”   “什么?”   “刚刚在舞台上,你说跟我搭档感觉很紧张。”   陆梦溪:“……”   陈锐平的声音微扬,听上去很愉悦:“怕什么,领导又不会吃人。”   此刻这个笑意隐隐的陈锐平,和平时在单位看到的那个一丝不苟的陈锐平,还挺不一样的。   陆梦溪大着胆子问他:“陈主任,你有没有什么想跳的内容?”   “有。”   “跳什么?”   “就跳,一个舞者因为意外,腿骨折了,在经历了无尽绝望之后,又重新接纳了自己,再次站上舞台。”陈锐平简单描述了自己的想法,“有兴趣吗?”   陆梦溪点点头。   这个内容设定很贴合他们俩的经历。而且情绪状态由消极到积极,从绝望到满怀希望,有转折,也有改变。   很适合编排成现代舞。   两人讨论过后,给接下来的双人舞演出命名为《破茧》。   破茧重生的破茧。 第50章 结局(上)   舞蹈的主题和基调确定之后, 陆梦溪便在陈锐平的指导下,开始着手舞蹈动作的编排。   舞蹈一开始的基调是绝望而痛苦的,所以陆梦溪设计的舞蹈动作幅度并不大, 视觉效果也比较压抑。   她编了两个八拍,试跳了一遍。   陈锐平点评道:“还行, 就是动作之间的衔接不太流畅。”   其实陆梦溪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她把自己觉得生硬的地方又跳了一遍,道:“就是这里, 有一拍的空档,我想接个直腿顶腰,但是接不上去。”   “这样,你下腰之后顺势滑倒, 中间加一个地面放松组合。”陈锐平手把手地教她, 一边说一边演示,“这样就能接上去了。”   陆梦溪试了一下。   还真是。   既然是双人舞, 就免不了两人配合, 默契程度也是评价一场双人舞是否精彩的关键。   陆梦溪和陈锐平的想法一致, 都打算在双人配合的部分跳几个高难度舞蹈组合。   陈锐平问:“你介不介意托举?”   托举,通常就是男舞者把女舞者托到半空中,然后两人肢体配合, 完成一系列舞蹈动作。   陆梦溪思忖一番。   上几个高难度托举,肯定能惊艳到评委,得分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于是没怎么迟疑:“不介意。”   陈锐平镇静点头:“那就好。”   双人托举难免会有很多肢体上的接触,如果陆梦溪介意, 那么很多动作都没办法完成。   显然,陆梦溪只想让舞蹈呈现得更完美一些,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两人排了大半个下午, 舞蹈的前半部分几乎都顺了一遍,大致雏形已经出来了。   听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说,黄舒盈和王微明那一组讨论到现在,还没决定好跳什么。王微明想跳自己擅长的拉丁舞,但黄舒盈不同意,她想跳更贴合自己人设的现代芭蕾。   陆梦溪便跟陈锐平说:“看来我们的进度还挺快的。”   陈锐平道:“主要是舞伴选得好。”   陆梦溪仔细揣摩了一下他这句话,真的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夸他自己……   陈锐平在舞团还有些工作没做完,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就先走一步,回剧院处理事务去了。   陆梦溪也准备回家了,去更衣室换下练功服。   由于节目嘉宾有男有女,所以更衣室设置了很多独立的隔间。每个隔间的门都可以反锁,确保嘉宾的隐私安全。   现在其他人还在忙着练舞,偌大的更衣室只有陆梦溪一个人。   刚换上自己的衣服,陆梦溪就隐约听见更衣室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句:“怎么回事?陆梦溪抽签为什么抽到了陈锐平?”   白珺的声音。   陆梦溪动作一缓,默默收回了正要打开更衣室门的手。   “白导,这是制片人要求的,他说现在网上关于陆梦溪和陈锐平的讨论度很高,还有很大一部分CP粉期待他们合作。把他们俩捆绑在一起,能吸引更多的流量和话题度。”   回答白珺的应该是个工作人员。   “后来副导演也同意了,毕竟陆梦溪和陈锐平的实力都太强了,如果和别人搭档反而发挥不出最好的水平。白导您别生气……一切都是为了节目效果考虑嘛。”   陆梦溪屏息静听,心想——照这么说,她抽签抽中陈主任是节目组的刻意安排?   ……那主持人递给她的七个信封里肯定都是陈锐平的名字。   “算了。”白珺的语气听上去很勉强,“录都录了,还能怎么样呢。”   工作人员没说话。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大概过了几十秒,工作人员道:“找到了!白导,你看这块手表是不是陈锐平落下的那一只?”   “对,就是这只。”白珺的口吻很确定,“走吧。等他下次来录制的时候还给他。”   脚步声渐渐远去。   陆梦溪等候片刻,确认外面不再有声音后,才从换衣间里走了出来。   她忽然想起白珺第一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说过她以前也是江舞的,后来才转行去电视台。   而舞团的同事也曾聚在一起偷偷摸摸地聊陈锐平的八卦,好像提过这么一回事——   在很多年前,陈锐平还不是大魔王的时候,团里有个女孩子追了他三年,但始终得不到回应,最后心灰意冷地辞职了。   那个女孩子,不会就是白珺吧……   -   次日下午,陆梦溪在舞团食堂吃过午饭,便和陈锐平一同前往江州电视台。   虽然舞团有现成的练舞室可供使用,但节目组需要拍一些排练花絮,所以两人舍近求远,去了节目组提供的练习室。   舞蹈时长要控制在五分钟以内。陆梦溪编完动作再删删改改,时长刚好四分钟出头。   编好了动作,两人准备试跳。   陆梦溪原地做了几组热身,忽然道:“陈主任,你的腿伤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陈锐平说:“没有。怎么了?”   陆梦溪“哦”了声,“没什么,就是怕你腿伤还没恢复好,托举的时候举不动我。”   语毕,看见陈锐平微微上挑的眉梢,连忙添了一句:“呃,陈主任,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舞蹈水平……”   “那次舞台事故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一心想回到舞台,全程配合医生锻炼复建,恢复得很好,你放心。”陈锐平徐徐解释道,“再说了,托举又不用腿托你。”   陆梦溪:“……”   陈锐平轻轻地笑起来,“你别担心,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陆梦溪诚恳剖白:“陈主任,我真的不是在质疑你的舞蹈水平,我刚刚就是随口一问……”   陈锐平说:“我知道。”   陆梦溪默了会儿,又好奇问道:“那你既然想回到舞台,腿伤也恢复好了,为什么转去幕后做编舞?”   似乎过了许久,陈锐平才回答,语速很慢:“因为,后来每当我站上舞台,就会想起自己是怎么从舞台上摔下去的。”   “你可能听说过,那次舞台事故是因为工作人员布景的位置不对,导致我跟道具一起摔下了舞台。”   “其实当时我已经发现布景有问题了,本来是可以避开的,但我接下来的舞蹈动作失误了……最后没能避开。”   “我后来,一直,原谅不了自己。”   陆梦溪不由停下热身的动作。   像陈锐平这样自律严谨的人,真的很难接受自己的失误吧。   陆梦溪有点后悔问了陈锐平这个问题,感觉就像在揭别人的伤疤一样。   她故作轻松地笑道:“陈主任,你现在是不是又想回到舞台了?不然也不会来参加《风云舞会》了。”   陈锐平说:“不是现在。”   “嗯?”   “我不是现在才想重新回到舞台的。几个月前,我就有这个打算了。”陈锐平望着她,目光蕴着温和清润的笑意,“之前在H市,你跟我说,你17岁那年出了车祸,腿骨折了,但仍然走上了舞台演出这条路。后来我就一直想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像你一样,重新走上舞台。”   换而言之,陈锐平之所以决定重回舞台,是因为陆梦溪。   陆梦溪有些发懵。她也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提起的一番话给陈锐平带去了这么大的影响。   “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先把动作顺一遍。”陈锐平道。   陆梦溪回过神来,把剩下的热身动作做完。   默数节拍,肢体舒展。先前编排的舞蹈动作流畅地表达了出来。   到了双人配合的部分,陆梦溪双手上举,脚背用力,轻轻向后一跃,陈锐平稳稳地接住她,将她往上抬起,随后松手一秒,陆梦溪立刻凌空转体,单腿着地后踢旁腿,上身微微后仰,陈锐平两手按住她的腰,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托起来,原地旋转两圈。   陆梦溪在半空中慢慢改为横叉,像一朵轻盈的云,姿态流畅而优美。   “漂亮。”轻轻的鼓掌声从练习室门口传来。   两人停下舞蹈动作,转头朝门口看去。   白珺曼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微笑:“看来我打扰到你们了。”   本着“让领导先说话”的原则,陆梦溪没做声。   但陈锐平也没接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陆梦溪迟疑几秒,客客气气地回应道:“没有……我们也快练完了。”   “刚刚那个托举你们练了多久?”   白珺的目光在陈锐平身上微微停留,又调转回来望着陆梦溪。   陆梦溪实话实说:“……刚开始练。”   白珺意味深长地“哦”了声,“那你们真够默契的,刚开始练配合度就这么高了。”   这句话听上去很怪异,虽然是一句夸奖,却听不出多少赞美的意味。   陆梦溪心里咯噔了一下。   白珺该不会以为她跟陈锐平之间有什么吧……   但这种事……白珺不明说,陆梦溪也不好解释。   “对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不要节目组帮你们订晚餐?”白珺问道。   陆梦溪一看时间,都快到下午六点了。   她连忙说:“不用了,我回家吃。”   略微停顿,又特意加上一句:“我先生在家里等我。”   这一句是就是说给白珺听的。   白导,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不会和陈锐平有什么牵扯的!   白珺果然一怔:“你都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陆梦溪坦然点头:“嗯,今年才结的。白导、陈主任,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她拎着包迅速走人,将独处的空间留给白珺和陈锐平。   陈锐平开始收拾东西。   白珺问:“你也要走吗?”   陈锐平眉宇淡然,“嗯,前段时间换了个房子,这两天要忙装修。抱歉,先失陪了。”   他正要走,白珺忽然喊道:“等等!”   她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你的手表……昨天落在更衣室里了。”   陈锐平微微诧异,接过手表道:“谢谢。”   白珺堵在门口,轻声道:“陆梦溪是我邀请过来参加节目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连喝醉了酒,都在喊她的名字……我真的很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白珺说到这里,菱唇轻抿,“可是,她都结婚了……”   “我知道。”   陈锐平声线和缓。   “白小姐,不是每一个人投入了感情,都一定要得到回报的。”   -   隔日上午,陆梦溪还在睡梦中,听见手机来电铃声响了,迷迷糊糊地接通。   手机里传来裴一萱的声音:“嫂子,我回江州了!你今天有空吗?听说城南有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口碑还不错,吃不吃?”   陆梦溪睡眼惺忪,顺口应了声:“吃……”   随后蓦地意识到对方是裴一萱,立刻清醒了泰半,添了一句:“……什么吃!”   吃什么吃!   陆梦溪终于把话说利索了,“你不是要减脂控糖吗?”   裴一萱在手机那头大笑:“接下来半个月都没有工作!我要大吃大喝享受人生!对了,嫂子,上次你打电话给我是要说什么事来着?不好意思哈,我那段时间在赶通告,顾不上问你。”   陆梦溪不由一默。   那次她就是想跟裴一萱说席礼的事,可惜被席礼拦住了。   此刻,那些话就绕在嘴边,每当她想说的时候,耳边就回荡着席礼那句:“陆小姐,做个人吧。”   “啊……那、那个,我可能不太记得了……”   陆梦溪果然不太会骗人,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的。   裴一萱忽然问:“嫂子你是不是被我吵醒了?听你声音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嗯……”   裴一萱吃惊:“这都几点了!”   陆梦溪:“……”   白天要练舞,晚上要应付裴越泽,再不多睡一会儿,身体都要垮了啊。   裴一萱言归正传:“那你今天有空没?去不去吃甜品?”   陆梦溪怕自己见到她以后忍不住把席礼的事说出来,于是断然拒绝:“不去。我最近要减重。”   裴一萱就奇了,“你减重干嘛?”   陆梦溪随便挑了个理由:“我接下来要和别人搭档跳双人舞,有几个托举组合,减重是对舞伴的尊重。”   她是被托举的一方,体重轻一些能让动作完成得更加迅速优美,也减少失误摔伤的概率。   裴一萱问:“你是不是要和陈锐平一起跳双人舞?”   “是……你怎么知道?”   “热搜上看到的,全网都在期待哦!”裴一萱笑嘻嘻地说道,“嫂子,你确定要和陈锐平那么帅的男人一起跳舞?我哥不生气啊?”   陆梦溪也不太确定:“应该……不生气吧。”   裴一萱又道:“对了,我这两天刷到了好多营销你和黄舒盈神仙闺蜜情的通稿,写得绘声绘色的,我差点都要信以为真了。”   陆梦溪蹙眉问:“什么通稿?”   “就是黄舒盈团队买的通稿,就从你们那个综艺里截几个片段,然后瞎编一段,说你们俩感情有多么多么深厚。她一向这样,谁有热度就蹭谁。反正你上节目的时候离她远点,别给她空子钻。你别看网上都夸她人美心善,呵,都是假象!谁还不会披张好人皮了。”   这时,裴越泽走进卧室,“溪溪你醒了?”   陆梦溪跟手机那头说:“嗯,我知道了。先挂了啊,有空再聊。”   裴越泽问:“跟谁在打电话?”   “跟一萱。”   陆梦溪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躺下闭目养神。   裴越泽走近,把昨晚扔了一地的睡衣捡起来放到床尾凳上。随后绕过来,在她安宁的睡颜上轻轻一啄。   陆梦溪微微睁眼。   裴越泽说:“我订了甜豆浆和蛋黄烧麦,要不要起来吃一点?”   陆梦溪考虑片刻,答应了。   裴越泽去餐厅帮她加热早餐。她穿好衣服下床洗漱,到餐厅的时候,豆浆和蛋黄烧麦还是热气腾腾的。   陆梦溪一边吃一边问他:“如果我跟别的男人一起跳舞,你会介意吗?”   裴越泽正在冰箱里挑水果,背对着陆梦溪,看不清表情,声音倒还算正常:“不介意。”   他挑中一个苹果,洗干净拿刀削皮,“你要跟谁一起跳舞?”   陆梦溪据实以告:“我们编舞部的主任陈锐平。你也见过他的。”   裴越泽拿刀的手略微一顿,语气越发随意温柔:“你最近就是在跟他一起练舞?”   陆梦溪咬了口烧麦,点头。   裴越泽没说话,静默地削干净苹果皮,将苹果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陆梦溪。   陆梦溪啃完苹果,继续去电视台练舞。   等她出了家门,裴越泽才终于露出几分不可捉摸的郁色。   -   今天的排练很顺利。   陆梦溪和陈锐平已经将舞步动作完整地过了一遍,跟着音乐跳也基本没问题了。   亲身合作之后,陆梦溪才知道舞团那些老同事为什么会对陈锐平的舞蹈水平赞不绝口。   他跳舞的水准,几乎就是国内舞坛的天花板水准。   男性在肢体柔韧度方面往往没有女性那样具有天然的优势,但陈锐平的每一个关节都像被打开了,即便和软开相当卓越的陆梦溪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而且,他跳舞非常稳。陆梦溪和别人搭档的时候,多多少少会遇到托举失误的情况,但在陈锐平这里,一次都没有。她可以非常放心地完成她的舞蹈动作,不用担心托举不成功自己会摔下来。   安璐璐来围观他们俩的排练,呆呆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梦溪姐,那个空中翻滚的动作你是怎么做到的?根本没有着力点啊。”   “为什么你们俩的大跳都能超过180度?”   “梦溪姐你多重?为什么陈首席轻轻一抬就能举起来?”   陆梦溪耐心地把几个动作的要领大致讲了一遍。   安璐璐恍然大悟,跃跃欲试道:“我想试一下你们那个托举加坐肩……陈首席,你能不能暂时当一下我的搭档?”   陈锐平同意了。   安璐璐走到陈锐平身前,轻轻往上一跳,陈锐平扶着她的胯两边,把她送到自己的肩膀上。   一次成功,安璐璐心满意足地跳下来。   她发现陈锐平托举谁都毫不费力,就跟托着一个纸片人似的,轻轻松松地就完成了。   “太强了!你们都好厉害!我希望比赛的时候不要对上你们,不然我肯定要进复活赛了……”   安璐璐碎碎念叨着走了。   -   傍晚时分,陆梦溪正打算回家,便看到裴越泽发来一条消息:【今天排练结束了吗?】   陆梦溪回:【嗯,刚结束。】   很快,裴越泽又发来一条:【我刚好有工作路过你这儿,一会儿来接你好不好?】   陆梦溪没什么意见:【好。】   她去更衣室换下练功服,委婉谢绝了安璐璐一起聚餐的邀请,乘电梯下了楼。   出了大门,一眼就看见裴越泽倚在车旁边,双手插袋,神态闲适,隔着一条马路望着这边。   看到了她,裴越泽站直身子,走到人行横道,率先避开车流走到陆梦溪身前。随后无比自然地牵起陆梦溪的手,十指相扣,和她一起过马路上车。   陆梦溪打量着他一身卫衣休闲裤,问:“不是有工作吗?怎么穿这么随意?”   裴越泽发动车子,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下陆梦溪的脸颊,然后才坐回去给自己扣上安全带。   “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只是想来接你回家,找了个理由。”   顺便……宣告一下主权。   陆梦溪不由一笑。   裴越泽又道:“你觉得我穿得太随意了吗?那我明天换一套正装来接你。”   陆梦溪说:“……其实还挺好看的。”   他个子高,肩宽腰窄,就是个天生的衣架子。有一回借穿了陆梦溪的粉色浴袍,扣子都扣不上,却不显得滑稽可笑,反而有许多落拓潇洒的风情。   此刻这身藏青色卫衣配卡其色休闲裤,将他衬得干净而清朗,与记忆中那个明亮耀眼的少年无限地贴合了起来。   陆梦溪真诚赞美:“你穿什么都好看。”   第二天下午,裴越泽果然穿了身私人订制的高级西装来接她了……还特意把超跑换成了沉稳内敛的黑色商务车。   连续来了几天,别人想不注意也难。   朱胜绮私下问陆梦溪:“那个天天来接你的男人是不是在追你啊?”   陆梦溪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们已经结婚了。”   朱胜绮便笑着感叹:“啊!你都结婚了!这要让网上那些磕‘平生一梦’的CP粉知道了,得多难过啊。”   不过,“平生一梦”的话题热度没有之前那么火了。虽然讨论度很高,但热搜一直上不去。就像被人恶意打压了一样,许多带话题转发的热门微博都被莫名其妙地删了。   陆梦溪怀疑是裴越泽干的……因为她有一次听见何丛在向裴越泽汇报这项工作内容。   但她也没去问裴越泽。   如果不是他干的,问他就是在质疑他。如果真的是他干的……算了,他开心就好。   -   很快就到了第二轮比赛的那一天。   下午三点开始录制。流程多,规则繁,预计要录五六个小时。   陆梦溪吃了两块饱腹饼干,给裴越泽发了微信,告诉他今天会录到很晚,等结束了给他打电话。   裴越泽很快回复:【好,等你录好了就来接你。】   第二轮还剩八个人,四组,两两比拼。   主持人笑道:“梦溪,节目组已经了解过了,你和陈锐平这组由于实力过于强劲,导致其他三组都不想抽到你们。现在呢,你们俩就先休息一会儿,让他们三组来做个小游戏,最终落败的那一组将成为你们的对手。”   陆梦溪点点头,和陈锐平一起到舞台旁侧坐下观战。   所谓的“小游戏”就是知识竞答。题目大多和舞蹈艺术的发展史有关,除了文字题,也会放一段视频让选手猜这是哪一场剧目的哪个片段。   安璐璐还没离开学校,这种理论题难不倒她,一直在疯狂抢答,得分遥遥领先,最后不出意外地获得了全场第一。   “原来璐璐不仅跳舞跳得好,理论基础也相当不错。答题不仅快,准确率也很高。”主持人说着,话锋一转,“璐璐,你就这么不想和自己的师姐同台PK吗?”   安璐璐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之色:“我旁观过梦溪姐和陈首席的排练,他们真的太强了!我不想对上他们,赢面太低了。”   而在知识竞答中不幸落败、即将和陆梦溪陈锐平一争高下的那一组,是黄舒盈和王微明。   王微明最终还是妥协了,跳了黄舒盈更青睐的古典芭蕾。   根据抽签结果,他们在第二个回合上场。他们先跳,陆梦溪二人后跳。   王微明和黄舒盈都是仙气飘飘的演出服。黄舒盈的纱裙材质特殊,在舞台灯下折出了许多细碎光芒,随着她的慢速舞蹈动作,仿佛星芒流动。   场下,安璐璐拉了拉陆梦溪的胳膊,“梦溪姐,黄舒盈的裙子好漂亮,很适合她这支舞啊。”   陆梦溪望她一眼:“嗯?”   安璐璐顿时意识到,比赛当前,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于是立马换上一副铁石心肠的表情:“但是,张老师说过,舞蹈演出最忌讳的就是道具和服装过于华丽,喧宾夺主。肢体动作才是最重要的。”   陆梦溪不禁莞尔,继续看着台上的表演。   已经到了双人配合的部分。王微明将黄舒盈拦腰托了起来。黄舒盈绷直脚面,双手侧平举,凌空踢旁腿,王微明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另一手扶着她的膝弯,就着这个姿势托着她旋转。   安璐璐“咦”了声,“这个托举怎么这么眼熟啊……梦溪姐,你和陈首席是不是也有这个动作?”   陆梦溪面无表情:“对。”   这时黄舒盈已经落到了舞台上,随后单腿定在原地,另一条腿向后侧抬起,慢慢转了一圈。王微明牵起她的手,就像在牵引她缓慢旋转。   这个托举后续动作……也和陆梦溪编排的舞蹈动作一模一样。   陆梦溪很难说服自己这是巧合。   她确信,黄舒盈在她和陈锐平排练的时候,“借鉴”了他们一部分舞蹈动作。   越往下看,相似之处就越多。   陆梦溪不禁看了眼身边的陈锐平。   陈锐平恰好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相触。   “他们抄袭你的编舞。”陈锐平的口吻十分确定。   陆梦溪点了下头,脸色不太好看。   《破茧》的舞蹈动作都是她一个个试跳编排出来的,花费了很多心力。结果就这么被人不声不响地拿去借用了……感觉就像自己私藏的宝贝被人偷走了一样。   “虽然有很多相似的动作,但他们的舞蹈风格和我们不同,观感上还是会有很大区别的。”陈锐平理性分析道,“不过,他们演出在前,我们演出在后,评委先入为主,对我们的得分会很不利。”   陆梦溪心烦意乱,仔细看了会儿台上,道:“他们的动作还有一些不到位的地方,我们应该会比他们完成得更好。”   “陆梦溪。”陈锐平忽然笑了,“你敢不敢即兴编舞?”   陆梦溪一愣,“陈主任……”   他该不会是想临场再编一支舞吧!   这时,工作人员通知他们准备上场。   陈锐平起身,往录制现场走。陆梦溪快步跟上,追问道:“陈主任,你是不是想重新编舞?”   陈锐平说:“也不是……就只把那几个被抄袭的动作改掉,剩下的都保留。”   陆梦溪有些着急:“别!陈主任,我知道你编舞水平高,即兴发挥不成问题,可是我……我做不到……我们事先也没沟通过,万一临场配合得不好,反而拿不到多少分,还不如就按原来的跳,对不对?”   “谁说你做不到?”   陈锐平停下来,正视着她,“陆梦溪,你不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陆梦溪:“……”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即兴发挥到底能发挥成什么样。   但是,过往每一次上台演出都经过了无数次的排练,她真的没有勇气在未经练习的情况下跳一支舞。   录制现场就在前方。   临上场前,陈锐平仍然坚持要改掉动作,陆梦溪无奈认命:“好吧,陈主任,你待会儿打算换成什么动作?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陈锐平的神色中蕴着难以言喻的温柔,轻声问道:“你的舞蹈天分很高,基础也扎实,很多复杂舞蹈组合学一遍就会,所以你更喜欢准备充分以后再上台,反正准备和练习也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对吗?”   陆梦溪情不自禁地点头。   “以前我跟你一样。后来我发现,我一直都在学舞,而不是跳舞。”   “舞蹈是用来表达内心世界的,而不是一味地重复。即兴编舞可以发挥出你的最大潜力。”   “你也不用太紧张,我会带着你跳的。”   听见最后一句,陆梦溪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一些。   《破茧》分为两部分。第一部 分表达的是腿骨折之后的痛苦绝望,这一部分地面动作比较多,时长两分钟不到。然后就进入了第二部分——腿伤痊愈后,小心翼翼地重登舞台,一次次地尝试,跌倒再站起来,终于自如地在舞台上绽放。   被黄舒盈二人抄袭的动作大多集中在第二部 分。   所以,跳到这一部分的时候,陆梦溪明显感觉陈锐平的舞蹈情绪更激烈了,她分毫不敢走神,紧紧跟上陈锐平改动后的舞步。   很快跳到了黄舒盈二人抄袭的那个托举动作。   陈锐平依旧将陆梦溪托了起来,轻轻往上一抬。陆梦溪会意,迅速更换动作。在他的带动下过肩落地。刚好一个八拍结束。   这个动作的难度比原先大多了。   陆梦溪渐渐适应了这个节奏,完全浸入舞蹈情绪。   舞蹈配乐终于结束。两人停下来平复气息。对望一眼,会心而笑。   做到了。   他们竟然真的即兴改编了一支舞。   这真的是陆梦溪最大胆的一次尝试。但似乎完成得还不错。   镜头捕捉到他们这个相视而笑的瞬间。   “刚刚这支舞真的非常动人,我发现几位评委老师都看得很入神。”主持人走到台前,望着陆梦溪笑道,“梦溪,现在你可以说一下,跟上司搭档是什么体验。”   陆梦溪说:“虽然这支舞的编舞栏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但其实这四分多钟的舞蹈动作,包括舞台灯光和配乐,都是在陈锐平的指导下编排出来的。陈锐平不仅是我的领导,更是我的老师,我很感谢他,这段时间跟他在一起排练,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主持人又问:“那么请问陈首席,跟梦溪搭档是什么体验?”   陈锐平说:“梦溪是个舞蹈天分很高的女孩子,这次跟她合作,我发现她还有很多潜力没有显现出来。她视我为领导,但我一直把她当朋友。能有机会和梦溪搭档,于我而言,应该会是一件很难忘的幸事。”   两人的措辞都很像商业互吹。   主持人笑道:“真好啊,良师益友,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不过,你们能否在这一轮顺利晋级,还要看评委老师的打分情况。”   黄舒盈和王微明的最终得分是9.33分。   这个得分相当高。   这就意味着,陆梦溪和陈锐平如果想顺利晋级,就必须要拿到比9.33分更高的分数。   三名评委商量片刻,由石青羽率先亮出评分板。   评分板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数字“9”。   石青羽道:“说实话,你们刚刚的舞台表现堪称完美。但是,陈锐平,中途有一段时间,一直是你在掌握舞蹈节奏,陆梦溪在被你带着走,这是我唯一不太满意的地方。双人舞,势均力敌才精彩,不应该由任何一方主导。”   陆梦溪虚心接受批评。   石青羽说的不错。那个时候陈锐平把舞蹈动作全改了,确实是他在掌控舞蹈节奏,而她在尽力配合他。   接着,阿沁亮出评分板。   也是9分。   “我的看法和青羽差不多,所以同样给你们9分。但是——”   阿沁说着,拿笔在评分板上的数字“9”后面,写上“+0.5”。   “《破茧》这支舞完完全全是由你们自行编排的,在这么短短几天内,编排出完成度这么高的一支舞真的非常难得。所以我给你们加0.5分,期待有更多青年舞者能像你们一样,保有热忱的创作之心。”   主持人道:“好,现在陆梦溪和陈锐平的平均得分是9.25分,跟黄舒盈和王微明的9.33分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徐素玉老师,现在,你的打分至关重要,孰胜孰败的决定权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场下观众的心都提了起来。有几个观众自发喊道:“加油!平生一梦!”   徐素玉望着台上的陆梦溪和陈锐平,微笑道:“我觉得你们两个配合得非常默契。几个托举动作的难度都非常高,但你们做得很流畅,单单从难度上来讲,我觉得你们已经胜过黄舒盈和王微明了。”   “而且,我听说《破茧》这个主题是根据你们的真实经历改编的,你们跳的时候我也受到了很大的感染。所以,从舞蹈情绪上来讲,你们也是更胜一筹的。”   主持人接话道:“看来,徐老师认为在这一轮比赛中,陆梦溪和陈锐平的表现更加出色哦。”   “是的。”徐素玉亮出打分板,上面写着数字“10”,“刚刚我给黄舒盈和王微明打了9.5分,我认为表现更加出色的陆梦溪和陈锐平——值得10分满分。”   全场掌声沸腾。   主持人道:“陆梦溪和陈锐平的最终均分是9.5分!恭喜两位,成功晋级。舒盈,很遗憾,你又要进复活赛了。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黄舒盈脸色微冷,直到镜头扫到她,才换上轻柔的微笑,接过话筒道:“输了比赛,确实有点遗憾。但是,梦溪的舞蹈修养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她的母亲,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优势,也是我望尘莫及的一个方面。”   众所周知,陆梦溪的母亲许秋,和徐素玉是多年好友。   此时此刻,黄舒盈说这些话,未尝没有徐素玉偏心陆梦溪、故意给她打高分的意思。   主持人当然不会在这上面深究,顺势就将话题牵引过来,问陆梦溪:“梦溪,你选择从事舞蹈行业是不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   陆梦溪点点头:“嗯,有一点。”   主持人又问:“那你现在跳舞跳得这么好,是不是也有遗传的因素?”   陆梦溪淡淡答:“当然。”   主持人看出她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于是善解人意地止住了问话,和其余选手交流了一下感想,就结束了今天的录制。 第51章 结局(下)   乘电梯到楼下, 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大雨滂沱。   陈锐平撑起一把伞,望了眼门口静立的陆梦溪,问:“是不是没带伞?”   陆梦溪“嗯”了声。   陈锐平道:“我车里有备用的伞, 你等我两分钟,我去拿。”   陆梦溪愣了下, 随后礼貌笑道:“不用了,谢谢陈主任,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我的。”   陈锐平没再说话, 但也没有走,就伫立在离陆梦溪一步之遥的地方。   四下无人。陆梦溪好奇问道:“陈主任,你当时是怎么想到重新编舞的?”   “如果不改动作,我们的表演和上一组的相似度会很高。不利于得分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 我也不太能接受自己在比赛中的舞蹈和别人雷同。”说到这里,陈锐平的眉目间涌上清淡的笑意, “更何况, 我的舞伴是你。临场调整动作, 我能做到,你也能做到,不是吗?”   陆梦溪想起跳完《破茧》的那一刻, 全场掌声如潮,不由一笑。   陈锐平真的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有锐意进取的魄力,却是恒缓平和的性情。   这时, 一辆布加迪威龙停在马路对面,裴越泽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纯色伞, 越过重重雨幕,走到陆梦溪面前,目光轻轻掠过陈锐平,神态矜持地点了下头。   陈锐平同样点头致意。   陆梦溪回首道别:“陈主任,我先走了。”   陈锐平应了声,看着裴越泽一手撑着伞,另一手自然而然地将她护在怀里,直至走到马路对面,一同上车远去。   到家之后,陆梦溪洗漱过后便上床睡觉。   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闭上眼睛,又想起黄舒盈那句话——   “梦溪的舞蹈修养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她的母亲。”   果然,她还是没有办法摆脱许秋的光芒。   裴越泽关了灯,唤了声:“溪溪。”   “嗯?”   裴越泽没回答,只是抱着她轻吻她的唇颊。陆梦溪没回避,裴越泽便变本加厉愈演愈烈,陆梦溪伸手推他,闷声道:“不要……今天有点累。”   往常她只要拒绝,裴越泽就会停下,但今天裴越泽一点中止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将怀抱收得更紧了。   “你怎么……”陆梦溪的话说到一半,骤然收声,缓了几秒才渐渐适应,气得捶了下裴越泽的肩。   裴越泽把她的手掌打开,与她十指相扣。   他又想起了今天接她回家时看到的那一幕。   陈锐平就站在她身侧,低头望她的目光里分明蕴着温柔的情意。而陆梦溪则是笑意浅浅,气息柔和。   一双舞者气质出众。比肩而立的模样就像一副隽永绵长的画卷。   裴越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就是忽然很想确认一下,陆梦溪仍旧是属于他的。   ……   第二天上午,陆梦溪逐渐醒转,睁眼呆呆地看了会儿天花板。   裴越泽已经洗漱好了,抱着她的衣服走了过来。   夜间种种涌入脑海,陆梦溪一看到裴越泽就来气,恨恨地往他身上砸了个枕头。   裴越泽一点也不恼,小心翼翼地凑近,一副认错的样子,“溪溪,衣服我都给你拿过来了,你先穿上,起来吃早餐。”   陆梦溪没理裴越泽,套了身睡衣去淋浴间洗澡。梳洗完毕后,就收拾东西,带上随身物品,搬到《风云舞会》节目组提供的酒店去住了。   决赛在即。   《风云舞会》现在热度很高,节目组决定在决赛采用现场直播的方式。   没有后期剪辑,直播呈现的就是选手最真实的舞蹈水平。   陆梦溪打算跳古典舞《长生殿》。   这是她在首舞上学时根据洪昇的传奇作品《长生殿》自编自跳的小型舞剧。以她现在的眼光看,当初的编舞有很多不尽完善的地方。她打算删改一些冗余之处,再加一些难度比较大的舞蹈组合。   《长生殿》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讲的是大唐盛世之下,杨贵妃风光无限,受尽君王宠爱;后半部分讲的是安史之乱爆发,杨贵妃无奈自缢马嵬驿。   因为后半部分的情感基调更激烈更沉重,所以陆梦溪打算截取这一部分重新编排,搬上决赛舞台。   下午,陆梦溪接到裴越泽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结束,他过来接她回家。   陆梦溪还没消气,简短回了一句:“这两天要赶决赛彩排,暂时不回家住了。”   裴越泽声音略微凝涩:“那你住哪里?”   “节目组提供的酒店。”   陆梦溪说完就挂了电话。   《风云舞会》的第二轮比拼播出了,微博好评如潮。《破茧》一舞已经被剪成了短视频,转发评论上万。   “3分14秒那里,陆梦溪是用脚背站起来的吗?好绝啊!”   “最后那个托举我看了好几遍,都没看清陆梦溪是怎么跳到陈锐平肩膀上的,这得多信任舞伴才敢往对方身上跳啊!还有他们跳完相视一笑真的好苏!平生一梦是真的!”   “你们有没有看他们排练的花絮?我发现有一部分动作和他们之前排练的不一样了。比如4分12秒那里,陈锐平应该把陆梦溪放下来了,但他一直没松手,是不是失误了?”   这条评论出来以后,网友就把这个舞蹈动作从花絮里找出来,和正式演出做成动图比较。   “还真是!陈锐平竟然会失误!”   “陈首席是不是故意失误的啊,这样就可以多抱溪溪一会儿了哈哈哈哈,这么想竟然觉得有点甜。”   “那陆梦溪的反应也太快了吧!陈锐平没放开她,她就立马换动作配合,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失误。”   ……   没过多久,#陈锐平失误#就上了热搜。   有人到陆梦溪微博下评论:“梦溪梦溪,我也是个舞蹈生,我觉得就舞蹈水平而言,你和陈锐平都是非常令人仰望的存在了!可是,为什么连你们这么顶尖的舞者都避免不了失误啊?我突然觉得好灰心啊。”   第二天早上,陆梦溪刷到这条评论,想了想,回复道:“其实不是失误。现场比赛的时候有别的组合借鉴了我们的舞蹈动作,所以陈锐平临时决定改换一部分动作。”   这时,酒店客房外有人在敲门。应该是来清理卫生的酒店工作人员。   陆梦溪跟门外说:“不用打扫了。”   门外的人可能没听见,停顿几秒,又敲了敲门。   陆梦溪走过去,一边开门一边说:“暂时不用……”   话未说完,就愣住了。   门外立着的人,是裴越泽。   陆梦溪下意识地想把门关上。   裴越泽伸手抵住房门,一个错身就进来了。先大致扫了眼房内,确认没有别人在这里才神色一松。随后小心翼翼地问:“溪溪,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陆梦溪:“……”   被强迫的人是我,你这么委屈干什么!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陆梦溪问。   她明明没告诉裴越泽自己住哪家酒店。   她一夜未归,裴越泽动用了很多办法才查到她住哪家酒店哪个房间,一早就追过来了。   此刻,他只字不提那些,看上去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专注地望着陆梦溪:“想你了。”   陆梦溪抿起唇,转身往里走,盘腿坐到床尾凳上。   裴越泽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扯了扯她的手指,“溪溪,我们回家好不好?”   陆梦溪打开电视,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晨间新闻。   裴越泽坐下来,陪她一起看电视。等晨间新闻播报结束,才轻声说:   “溪溪,之前你问我,如果你跟别的男人一起跳舞,我会不会介意。我说,不介意。”   “其实我很介意……我不想看到别的男人以任何方式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你身边。那天我去接你回家,看到你对陈锐平笑,我当时真的……嫉妒得要命。”   陆梦溪终于侧首看他,神色微愕。   裴越泽自嘲一笑:“但我知道舞蹈是你热爱的事业,我不想因为我的私心去干涉你、阻拦你。”   陆梦溪低下头,静默片刻,道:“其实,我之所以参加《风云舞会》这个节目,除了张老师建议的因素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我想证明我自己……我不想永远活在我妈妈的光芒下。她一直不同意我走舞台演出的路,我想证明给她看,这条路我也可以走得很好……我想得到她的认可。”   两人彼此剖白,都把话说开了,气氛便温柔了许多。   裴越泽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你上次昏迷住院的时候,你妈妈来看过你好几次。”   陆梦溪微讶:“真的吗?”   裴越泽点点头:“她说,她一度很后悔逼迫你嫁给我,她怕这场婚姻会耽误你的一生。”   “溪溪,她可能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在乎你。”   陆梦溪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裴越泽想拥她入怀,手伸到一半又顿住,耐心地征求她的同意:“我现在可以抱抱你吗?”   陆梦溪低低地“嗯”了声。   裴越泽环抱住她,慢慢拥紧,渐渐感觉胸腔内缺失的那一块又被填满了。   “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他道。   “什么事?”   裴越泽说:“我也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在乎你。”   陆梦溪吸了吸鼻子,埋首在他怀里,“我知道。”   -   回家的路上,陆梦溪打开微博,发现自己那条回复已经引发了轩然大波。   大家都在追问:“所以,是哪个组合借鉴了你们的舞蹈动作?”   “说是借鉴,不会就是照搬抄袭吧?”   “那么短的时间重新编舞?还是双人配合?不可能吧!”   很快,显微镜网友就把《破茧》在彩排花絮和正式演出中不一致的动作都找出来了。   再和第二轮比拼中的别的组的舞蹈动作逐一比对,很快发现,黄舒盈和王微明那一组跳的现代芭蕾,与《破茧》的彩排版本有很多相似动作。   于是,整件事的经过不言而喻。   黄舒盈组合借鉴了《破茧》的部分舞蹈动作,致使陈锐平临场重新编舞,结果被大家误以为是失误。   大家谈论的焦点已经变成了:“陈锐平!即兴编舞大佬!真正的神!”   以及“黄舒盈王微明出来挨打!抄袭者不应该被原谅!”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王微明。   他发了一条长微博,声称自己并不知道那些舞蹈组合出自《破茧》,当时只是在舞伴的建议下跳了那些动作。作为同行和曾经的队友,他要对陆梦溪和陈锐平说一句抱歉。并且,为表歉意,他决定退出《风云舞会》的节目录制。   关于他这条长微博,底下看法不一。有人认为他是真的毫不知情,也有人认为他临阵脱逃,把抄袭的过错都推给了黄舒盈。   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把矛头对准了至今没有发声的黄舒盈,纷纷涌到她微博下声讨。   #黄舒盈抄袭#很快登上了热搜第一。   但是,没过多久,热搜第一的位置就被挤下来了,登上热搜榜首的话题变成了——   #席礼确诊胃癌#   席礼身为顶流,引发的关注度比黄舒盈大得多,这个热搜一出来,黄舒盈抄袭的事几乎无人问津,大家讨论的重心都放到了席礼身上。   这个料是一个营销号放出来的。配图是一张医院走廊的照片,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基本能辨认出照片上那个穿病号服的男人就是席礼。   席礼的团队和工作室暂时没有出面解释,算是默认了这回事。   陆梦溪心情复杂,给裴一萱打了好几个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   黄舒盈最终和节目组协商好了,同样退出《风云舞会》的录制。   经历了一轮激烈的复活赛,最后进入决赛的就是陆梦溪、陈锐平、朱胜绮、安璐璐四人。都是科班出身的专业舞者。   这个阵容一出来,决赛的最终排名几乎没有悬念了。   《风云舞会》总冠军肯定在实力更扎实的陈锐平和陆梦溪之间产生。   大家基本功都不差,这些天都在反复排练,为决赛做准备。   决赛当天,陆梦溪去彩排现场调试自己的舞蹈配乐。   安璐璐看了眼她身上的演出服,惊讶道:“梦溪姐,你今天跳水袖舞啊!你这袖子是多长的?”   她们在学校也会练水袖舞,跳得好的话,是真的能将中国舞柔婉绰约的意蕴表达得淋漓尽致。但水袖也算是一种道具,如果控制得不好,反而会阻碍舞蹈的呈现。   陆梦溪卷了卷水袖,回答:“两米的。”   安璐璐万分期待:“你快上台试跳一下,我想看看是什么效果。”   陆梦溪将舞蹈配乐交给音响组,上台准备。   音乐起,陆梦溪背对观众席,向后一甩腰,两条水袖随着她的动作轻盈而起。随后踹燕转身,水袖灵动地甩了出去,凌空画出一对圆。   朱胜绮也在场下旁观陆梦溪彩排。   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陆梦溪的舞蹈动作也越来越快。赤红水袖翩飞,最终缠绕到她自己的脖子上,宛如贵妃赴死时用以自缢的红绫。   “哇,这个设计好棒。”朱胜绮忍不住夸赞,“璐璐,我完全get到你们古典舞的美了,水袖竟然能甩得这么漂亮。”   安璐璐很认真地跟她讨论:“梦溪姐的肢体力量很强,甩袖收袖都有力度,所以你会觉得好看。换一个人来跳你可能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朱胜绮回想了一下陆梦溪刚刚的表现,两条轻飘飘的水袖在她的带动下就像手臂的延伸,指哪儿打哪儿,但她又将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刚中带柔,挥洒自如,飘逸灵动。   朱胜绮钦羡地感叹:“佩服。这么长的袖子都能控得这么好,除了天分高,自身的刻苦练功肯定也没少吧。”   徐素玉也在彩排现场。   陆梦溪跳完走下舞台,徐素玉笑眯眯地把她拉到一旁,问道:“小陆,《长生殿》这支舞是你自己编的吗?”   面对徐素玉,陆梦溪的态度十分尊敬,点头道:“嗯。这是之前上学时为了汇报演出编的舞,我稍微改动了一下,删改了一些衔接不顺畅的动作。”   这种编舞的思维还是从陈锐平那儿学过来的。   徐素玉说:“我觉得你现在跳舞比以前更好看了。”   陆梦溪不觉微笑。   “当然,我不是说你以前跳得不好看。”徐素玉接着说,“你以前跳舞也很美,就是太注重技巧的表现了,没有过多情感的投入——这个问题我之前也跟你提过。不过现在,我已经能感受到你舞蹈动作中传达出来的情感了。”   陆梦溪乖巧道:“徐老师,之前您跟我说过,跳舞不是用躯体去跳的,而是用心去跳的。我揣摩了很久,后来每次演出之前都会把握一下情感基调。”   徐素玉笑道:“不错,再打磨几年,就可以赶上你的老师张秀芹了。对了,我上午还看了陈锐平的彩排,他跳得也很出色,不比你差,你们俩今天谁获胜,还得看晚上正式演出的表现。”   陆梦溪也确实没有把握能赢陈锐平,干脆放低姿态,谦虚道:“拿第几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自己想跳的都跳出来。”   徐素玉忽然道:“小陆,节目组请了一位神秘嘉宾来给今晚的冠军颁奖,你有没听说?”   陆梦溪毫不知情,好奇问道:“请了谁啊?”   “我签了保密协议的,暂时不能告诉你。总之你好好发挥,拿到冠军就知道了。”徐素玉悠悠道,“到时候肯定让你大吃一惊。”   陆梦溪旁敲侧击地问道:“是很有名的前辈吗?”   徐素玉笑着说:“是。”   陆梦溪更好奇了,连蒙带猜地说了好几位舞坛前辈的名字,徐素玉都只是笑着摇头,半点口风都不露。   陆梦溪只好作罢,去后台休息了。   天气闷热,休息室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但安璐璐还拿了本宣传册不住地扇风。   “你这么热?”陆梦溪一旁桌面上的小风扇挪过来,放到安璐璐旁边。   安璐璐说:“梦溪姐!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决赛了!我好紧张!紧张得全身燥热!”   “有什么好紧张的。”陆梦溪坐下来休息,“别看观众席,就当彩排一样跳。”   安璐璐凑过来,道:“可是决赛是现场直播啊!要是有什么动作忘了,失误了,卡顿了,录播还能通过剪辑弥补一下,直播就真的播出去了啊!”   安璐璐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情不自禁地捂住脸,“那多丢人!”   陆梦溪安慰她:“没事的,小错误观众都看不出来的。”   说话间,陆梦溪瞟见一道人影从门口走过。   黄舒盈。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起身走到门外一看——走廊尽头确实是黄舒盈的背影。   “黄舒盈不是退赛了吗?怎么还来彩排?”陆梦溪回首问道。   安璐璐说:“她没来彩排啊。”   陆梦溪说:“她刚刚从这儿走过去了。”   “啊?”安璐璐也走到门外看了眼,刚好看见黄舒盈走进了走廊尽头的那个小房间,“那里是音响设备的总控制室,她去那里干什么?”   陆梦溪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清缘由。静下心来,又去练习室跳了两遍《长生殿》。   -   晚上七点,《风云舞会》的决赛准点开始,全网直播。   主持人今晚穿得很正式,得体庄重的燕尾服和一丝不苟的领结,给这场决赛增添了许多隆重的意味。   老规矩,出场顺序由抽签决定。   第一个上场的是安璐璐,第二个是陈锐平,第三个是朱胜绮。而陆梦溪,很不幸地抽到了最后一个上场。   这就意味着,别人都跳完了,她还得紧张兮兮地等上场。而且,赛程进行到最后,观众和评委的精力都不会像一开始那么充沛,评委甚至会审美疲劳,不给高分。   像陈锐平那样第二个上场就相当不错,不早不晚,这个时候观众和评委对舞台的关注度是最高的,相对而言,更容易拿高分。   决赛是百分制。主持人游刃有余地串场,跟几位选手和评委老师插科打诨。   不知不觉,一大半的赛程过去了。前三人的得分分别是98分、99.5分和98.5分。分差不大,陈锐平暂时领先。   终于轮到了陆梦溪上场。   她走到舞台中央,背对观众席,两米长的水袖规整地铺在舞台上。   灯光调暗,只余一束追光灯投在陆梦溪身上。   音乐起。   陆梦溪甩袖下腰,下一秒就怔住了。   现在全场播放的背景音乐,并不是她选定的舞蹈配乐。   就在这个瞬间,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黄舒盈走去音响总控室的身影。   她的舞蹈配乐被换掉了!   调换后的背景音乐她之前听过好几次,同样是一支古色古香的曲子,整体风格偏欢快,很适合跳一些节奏明快的古典舞。   可是,她打算跳的是——杨贵妃绝望自缢啊!   陆梦溪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让节目组把她的舞蹈配乐换回来。   但她忽然又意识到,此刻节目正在直播,全网直播。   除了现场观众,还有无数人在屏幕前注视着她。   她不能突然停下来。   陆梦溪直起身,舞步轻旋,转身面向观众。手上慢吞吞地做了几个按掌互换,不期然地想起陈锐平那句——   “陆梦溪,你敢不敢即兴编舞?”   这个念头一出来,陆梦溪的思路好像忽然打开了。   《长生殿》的后半部分写的是贵妃自缢,玄宗苦苦追寻而不得。可前半部分写的是贵妃受尽皇恩、风光无限啊!多适合用这个欢快的配乐!   她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情绪折过来,双手平举,将水袖甩出去,随后串翻接滑叉,卡在音乐停顿的节点定住。头顶佩戴的假发髻珠翠摇晃,熠熠生辉。她唇角微扬,眼眸清亮。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现场观众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支舞蹈。   此时此刻,台上那个裙裾翩然、笑靥浅浅的舞者,仿若踏着时光洪流款款走来的盛世贵妃,明艳高贵得不可方物。   一舞终了。   《长生殿》的结局是,玄宗与贵妃的情意感动了上天,最终在月宫中相聚。   陆梦溪的收尾动作便是侧身回望远方。追光灯在她身上投下明亮的圆形光影,她仿佛就置身于月宫之中,静静等候着自己的爱人。   这一舞,顿时有了更深层次的意蕴。   现场灯光调亮,主持人走到台上,说笑道:“梦溪,这么长的袖子,甩起来费劲吗?”   水袖中间是开叉的。陆梦溪从那个开叉的地方伸出手,接过话筒道:“还好。”   主持人又问:“终于轮到自己跳完了,现在是什么感觉?”   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虽然这个新的舞蹈配乐陆梦溪听过好几次,但也不是特别熟悉,中间有好几次差点跟不上配乐的节拍,当时心里真的慌得要命……好在这支舞最终顺顺利利地跳完了。   陆梦溪想了想,说:“我今天跳得……很尽兴。来参加节目之前,张秀芹老师跟我说,当下很多人仍然不太了解我们中国自己的古典舞,而综艺节目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古典舞的平台。前两轮比赛,我一直没有机会跳古典舞,现在终于可以跳给大家看了,希望大家喜欢。”   “大家喜欢梦溪今天的舞蹈吗?”主持人将话筒朝向观众席。   无数观众配合地大喊:“喜欢——”   主持人又问:“那评委老师们喜欢吗?你们打算给陆梦溪刚刚的表演打多少分?”   三位评委看了看彼此,由徐素玉率先发言。   她神情略有疑惑,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梦溪,为什么你刚刚的表演和下午彩排完全不一样?”   陆梦溪还在想怎么把配乐出错的事说出来,此刻听到徐素玉的问话,就立刻答道:“刚刚节目组把我的舞蹈配乐放错了。考虑到是直播,我就将错就错地跳下去了。”   石青羽讶异道:“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几分钟的舞蹈表演,都是你即兴跳出来的?”   陆梦溪回答:“是的。”   不止石青羽,在座很多观众都愣住了。   因为刚刚那段《长生殿》,跳得并不滞涩,相反,舞步连贯浑然天成,很像无数次排练之后呈现出来的作品。   怎么可能是一场即兴之舞!   评委席关了话筒,小声地讨论了起来。   主持人离场片刻,很快回到台上,道:“好,各位评委老师、观众朋友们,刚刚我跟导演组确认过了,梦溪的舞蹈配乐的确被误放成了另一首曲子,这是我们节目组工作人员的失误造成的,在这里要跟梦溪说一声抱歉。”   陆梦溪礼貌一笑。   主持人接着说:“不过梦溪已经将错就错,顺利完成了这场表演。那么,依照我们的决赛规则,请三位评委开始打分。”   石青羽最先亮出评分板。   上面原先有一个“99”,被两条杠划掉了,旁边空白处写了“100”。   石青羽说:“陆梦溪,这个99分,是我看完你的表演之后就给出的分数。你的基本功很扎实,柔韧性很好,爆发力也很强,这些优秀舞者应该具备的特质,在你身上通通能找到。而且,你长得还特别好看。”   说到这里,观众席笑声一片。   主持人调侃道:“青羽老师,您能别老管人家小姑娘好不好看吗?”   石青羽清咳一声,继续道:“作为舞者,陆梦溪,你已经相当完美了。我之所以没给你打满分,是因为我内心深处更希望陈锐平能夺冠。因为你还很年轻,而陈锐平年纪已经不小了。和他相比,你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性。”   “但是,刚刚得知这段《长生殿》表演是你的即兴创作之后,我就改变了我的想法。舞者不应该论资排辈,每一个优秀的年轻舞者都值得褒奖。所以,陆梦溪,我决定给你满分。”   观众席自发地响起掌声。   导播给了陈锐平一个镜头,他面带微笑,同样在鼓掌。   主持人笑道:“陈首席,你知道你已经被青羽老师残忍抛弃了吗?”   陈锐平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青羽老师,我今年才28岁,虽然没办法和刚毕业的新人相提并论,但应该还属于青年舞者的范畴吧?”   这是在回应石青羽刚刚说他“年纪已经不小了”。   场下又是哄然大笑。   阿沁同样给出了满分。   她说:“我一直认为,评价一名舞者是否真正热爱舞蹈,就得看他有没有即兴舞蹈的能力。陆梦溪,很高兴在你身上看到了这一点。而且,你是在配乐出错的情况下,在决赛这样紧张严肃的场合即兴跳舞,这样的心理素质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你真的优秀得超乎了我的想象。”   两名评委都给出了100分,陆梦溪拿冠军几乎成了定局。   全场的焦点都落在了还未给出评分的徐素玉身上。   徐素玉说:“相信在座的各位还没有看过彩排版本的《长生殿》。我建议节目组把那一版剪辑出来播放,因为那一版梦溪同样跳得非常出色。而且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大家,这两版《长生殿》的风格完全不同。刚刚阿沁说,即兴跳舞的心理素质不是人人都有的。确实,这种迎战而上、突破自我的勇气——太难得了。”   徐素玉的评分,也是满分。   主持人道:“现在决赛结果已经尘埃落定了。恭喜陆梦溪!风云一舞,夺得冠军!梦溪,请上领奖台。今天节目组邀请了一位神秘嘉宾来给你颁奖,你知道是谁吗?”   陆梦溪摇了摇头。   “咦,你竟然不知道。”主持人提示道,“她跟你的关系可谓是非同一般哦。”   难道是张秀芹?   陆梦溪思来想去,和她关系紧密的舞坛前辈,也就只有授业恩师张秀芹了。   但徐素玉已经否认过这个答案了。   主持人见她一脸茫然,感慨道:“难道你们俩回到家,都不交流近期工作的吗?”   陆梦溪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微微睁大了眼睛。   主持人道:“有请我们的颁奖嘉宾——许秋!”   许秋一身香槟色礼服裙,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从舞台另一侧款款走来。   陆梦溪怔怔地望着她。   主持人问:“许老师,有没有想到最后会给自己的女儿颁奖?”   许秋笑着回答:“确实想过这个可能。”   “那么现在,这一刻真的到来了!”主持人道:“许老师,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梦溪说?”   许秋走到陆梦溪的身边。   “溪溪,我刚刚就在后台看你跳舞。你跳得很美,很到位。”   陆梦溪轻轻应道:“……谢谢。”   许秋接着说:“如果舞蹈真的是你的热爱所在,我希望你把它看作是可以践行终身的事业。”   “好。”   陆梦溪垂眸,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尾微微泛红。   许秋从工作人员手持的托盘中取出奖杯,递与陆梦溪:“祝贺你,溪溪,你比我幸运。”   陆梦溪接过奖杯。许秋上前一步,轻轻地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似乎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不许哭。大家都看着呢,别给我丢脸。”   陆梦溪微微哽咽地“嗯”了一声。   母女同台。   后来这一幕被无数网友截屏转发,称它是年度综艺节目最温暖的瞬间之一。   -   陆梦溪请徐素玉出面,让节目组调阅了监控录像,确认是黄舒盈调换了她的舞蹈配乐。   陆梦溪认真揣摩了一下黄舒盈的动机。   黄舒盈在抄袭事件之后,口碑和路人缘一度变得很差。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也是陆梦溪一手促成的。她换掉陆梦溪的舞蹈配乐,大概就是想在决赛坑陆梦溪一把。   只不过,她没想到陆梦溪依旧发挥得很好,甚至因祸得福,拿到了《风云舞会》总冠军。   这些都只是陆梦溪的揣测,她打算有机会找黄舒盈当面问个清楚。   但黄舒盈就跟被雪藏了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在公众面前。后来隐隐有风声传出来,是裴一萱放了狠话,谁再跟黄舒盈合作,就是在跟裴家作对。   裴一萱混迹演艺圈这么多年,从来没借身后裴家的力量打压过什么人,这次算是破例。大家也给她面子,默认在娱乐圈封杀黄舒盈。   周末,陆梦溪和裴越泽一起回城山公馆,晚上去露台乘凉,恰好看到了裴一萱,就问她:“你和黄舒盈是怎么回事?”   裴一萱气恨恨地说:“嫂子!你知不知道席礼得了胃癌的料就是黄舒盈放出去的!她当时因为抄袭的事,在热搜上下不来,要想降热度,只能用一个更大的瓜转移大家的视线,然后她就把席礼生病的事抖出去了!”   陆梦溪万分震惊:“这也太过分了吧!”   她还以为席礼被曝光只是凑巧被人发现了,没想到是有人故意为之。   裴一萱慢慢转过身,胳膊撑着窗台上的栏杆,背影落寞,轻声道:“他本可以……很平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陆梦溪上前安慰:“一萱,你别难过……”   “我才不为他难过。”   晚风拂来,将裴一萱的头发吹乱了。她低下头,趁着整理头发的间隙,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下脸。   “嫂子,这边风大,你先回去吧。”裴一萱推搡着陆梦溪。   陆梦溪依言离开露台,给裴一萱留下安静独处的空间。   -   近期工作不忙。   徐宁宁去海边度假一周,回江州后热情地向陆梦溪安利:“梦溪!人这一生一定要去看一次海上日出!真的超美超震撼!看完感觉这辈子没有白活!”   考虑到舞剧《虞姬》就要提上日程了,很快又要开始忙碌地排练演出,陆梦溪决定接受徐宁宁的安利,挑个海滩去度假。这两天一直在各大网站上看旅游攻略。   裴越泽得知她的想法后,直接通过国际中介公司买了个无居民海岛。   海岛由上一任主人投资开发过,设施齐全。裴越泽申请了私人航线,获批之后就和陆梦溪一起飞去海岛度假。   第二天刚好是陆梦溪的生日。   倒完时差,差不多凌晨四点。   两人起床换好衣服,手拉着手去海滩等日出。   天际微微熹明。世界寂静,只有海浪徐徐拍打礁石的水声。似乎过了很久,才有浅淡的霞光从水天相接的尽头流泻出来。但很快,那些霞光就变得绯红绚烂,铺展了整片天空,海面一片辉煌绮丽的倒影。   旭日栩栩升腾。   “真好,第一天来就等到了日出。”陆梦溪闭上眼,用指腹揉了揉眼周,“就是光芒太耀眼了,看久了眼睛疼。”   就在这时,她感觉颈间多了样东西,睁眼一看,神情微讶:“是那颗粉钻吗……”   “对。”   裴越泽立在她身后,耐心地帮她扣上项链的连接扣,随后将她的头发从项链里轻轻地顺了出来。   项链上镶嵌的就是他之前那次出差在拍卖会上拍下来的粉钻。后来他匆忙回江州,这颗粉钻就一直由拍卖会主办方保管,直到前段时间才挂了巨额保险寄到裴越泽手中。   粉钻周边嵌了一圈无色白钻,将粉钻拱卫在中间。两种钻石交相辉映,勾勒出一个星型图案。   陆梦溪仔细看了一会儿,怔怔地说:“是我爸爸画的那条项链……你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个……”   这条粉钻项链,分明就是根据陆梦溪放在床头的那张遗稿定制的。   裴越泽问:“喜欢吗?”   陆梦溪回身拥住他,“很喜欢,谢谢你。”   “生日快乐,我的溪溪。”裴越泽同样环抱着她,初阳的光辉映照着他的眉眼,显出了许多温暖柔情,“以后我也会像星星一样陪伴你的……我爱你。”   陆梦溪抬头望他,笑意晏然:“我也是。”   潮平海阔。   朝晖万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